星絮中学，高二1班。
9月1日，星期四。
乘着初秋温凉的软风，今天是新学期开学报道的日子。这一天虽然代表着慵懒假期的结束，却也是一个学期中最清闲的那几天之一。于是教室里就有些喧闹，这种日子里，总有很多人有很多的话想说。
关静却不是这样。她几乎是踩着点走进教室的，凭借肌肉记忆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后，便埋下头去，一言不发。耳畔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声仿佛都与她无关，她也完全没有掺和进任何一处话题中去的意图。
她只是自顾自地思考着，用脑海中的臆想与回忆代替五感所能接收到的一切。偶尔会想到什么令她气愤的事情，表情便狰狞上那么一瞬，之后又恢复抱残守缺的沉闷。
如此往复。
直到有人来到她的桌前，重重地用指关节敲击她的桌面。
“喂喂，别发呆了，快把你假期的语文作业给我！”
被突如其来的骤响唤回神来，关静恍惚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名向前梳着低双马尾的女生，她的手上抱着一沓作业本，用很不耐烦的语气催促着无精打采的关静。
“苏小钰？为什么你来收作业？”关静的反应却是疑惑的反问。
“呵，那还不是本来的语文课代表没办法完成她的职责了吗？我们的学习委员就让我代劳一下喽。”
苏小钰说着，眼神向关静的身后瞟了一下。这个时间点，班上的学生几乎都已经到齐了，唯独关静身后的那个座位还空着。
关静埋藏在桌面底下的拳头陡然握紧。
苏小钰察觉到关静表情中呼之欲出的愠怒，并没有太过于意外。她没好气地继续催促道：“你这表情是干什么？就差你一个人了，快点交，别耽误时间。”
“啧啧……”关静没答话，只是用咂舌来表达某种不忿。
但苏小钰代收作业这件事倒是无可指摘，至少她在这里赌气不交的话，最后倒霉的肯定是她。关静于是默默地把自己的作业本交给眼前这位代理课代表，在确认对方离去后，才难以自抑地用拳头锤了锤桌抽屉的顶面。
“可恶……”
“你锤桌子的声音也太响了，没办法装作注意不到呢。”
说话的声音来自于她的左后方，那是一名戴着一副近视眼镜、体型略显臃肿的男生。他名叫钱昆，此刻正一边侧眸看着窗外的风景，一边与关静搭话。
关静没有回头，只是承接先前苏小钰带来的不快，叩问道：“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什么事。但也过了一个暑假了，是不是该放下了？”
“……”
沉默。
钱昆侧眸扫视了一眼那个凄清的空座，然后继续说道：“不过没准也算是一件好事呢，毕竟是治好了你上课老爱回头的毛病……哈哈。”
“……”
依旧沉默，上课铃却恰到好处地打响。
钱昆见状也只得悻悻地结束话题：“算了算了，在你心情不好的时候跟你说话是我的失策……下次破坏学校财产的时候动静小点，省得影响其他人。”
像是在为自己徒费的口沫寻回些慰藉一般，留下这一句数落的话后，他重新将视线投向窗外。
而直到班主任踏着铃声的余音走进教室，那个空座位的主人都没有露面。
高二1班的班主任姓李，教数学，是一名个头不算高的男老师。他站在讲台上环视一周，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对那个醒目的空座位发表任何评价，就好像直接忽略过去了一样。
那张桌子陈置在整齐的课桌椅阵列之中，却是那般诡异地格格不入。视线好像能穿过它，交谈声仿佛能绕过它，就连看不见摸不着的氛围，都好像将它排除在外。
同学们在李老师肃穆的气场中彻底地安静了下来，等待他接下来的发言。很少有学生会对这位李老师冠上“有趣”之类的形容词，可这回，他扑面而来的第一句话就令所有人为之惊诧：
“新学期有位转学生要转到我们班上来。”
“！？”
好些人都愣住了，刚刚扎根未久的安静不出一秒就被打破，教室底下争先恐后地讨论了开来——
“呼……星絮中学有转学生还真是稀罕事呢。”
“啊，是啊，要是她还在的话，就至少肯定不会转我们班上来了吧？”
“肯定是坐她的位置了吧，没准学号都一样呢……”
关静悄悄堵上了耳朵，她不想听。
约十秒钟之后，李老师向门外示意道：“……进来吧。”
陌生和新奇总是更容易诱发人类天生的好奇心，话音刚落，许多双眼睛就齐刷刷地向教室的前门处看去。
关静亦不在此列，她不想看。
出现在门框里的是一位扎着普通的及胛马尾辨的女生，身高在女生中大概算偏高的，体型则绝对不算胖。从她微抿的嘴唇中或许能读出些局促不安，在被密集的视线注视时也诞生了欲盖弥彰的不适感。
除此之外，在如出一辙的校服下，很难再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哟，身材不错的样子，腿蛮细的，是不是就是平了点？”
“你懂啥？胸不平何以平天下？而且那明明不是有点货的嘛？”
——好吧，看来民间果然不缺“慧眼识珠”的高手。
“做个自我介绍。”班主任李老师依旧不苟言笑，下达着简洁高效的指令。
“啊，好！”转学生明显迟疑了一下，然后略显滑稽地将站姿往立正的方向做了做调整，才紧张地开了口，“大家好，我叫……”
…………
……
待议论声逐渐平息后，关静才缓缓将手指与耳朵分离。于是，转学生的自我介绍就正好被她悉数错过，只有班主任紧随其后的指引传入了她的耳中。
“……那么，任梦怡同学，你就坐那边那个空座位吧，靠窗第二列第五排。”李老师指了指教室里唯一的那个空座位。
“诶！？”
这本是可预见的乏善可陈的安排，但是关静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身躯可见地一震。她还没反应过来看一眼对方的容颜，名叫任梦怡的转校生就已经从她身旁路过，触手可及的距离让她心脏一阵疾跳。
“是……是她吗？”
细若蚊蝇的喃喃自语，没有任何人能够听见。
拉开座椅，取下背包的声音接连传入关静的耳中，可她依然没有回过头去直视对方的正脸。正如之前钱昆所述的那样，自从身后那个座位空了下来之后，她就已经改掉了上课爱回头的“陋习”。
而这一“好习惯”似乎得以延续到了新学期的现在。
只是从这一刻开始，空座位不再是空座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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