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涯无凌
1998年8月17日
阴云如同浓墨一般铺满整个天空——那是层层的黑气交杂在一起形成的奇异景象。仿佛只要两片云相撞在一起，就会擦出炮火一般的雷声，同时伴随着阵阵雨点砸到人的头顶上。看情况，说不定真的会有不期而至的暴风雨吧。
透明的水气看过来不应该是白色吗？可这片黑云，这片铺满天空的黑云，却是显出那样的昏黑。一阵强风吹过，发丝随风乱舞。那其中的一部分扫过我的眼角，在晶状体后面的视网膜上投射出一片片小小的阴影，同时刺得我的瞳孔生痛。
不，恐怕并不是发丝吧。
站在坡道之上，眼前的城市尽收眼底。由钢筋水泥构筑而成的灰色森林，便是人类这一生物居住所在。该怎么说呢？清一色而单调的灰泥建筑，显得太过于缺少生气吧。然而在这份缺少生气的钢筋水泥当中，却有几盏如生命急救仪上的红灯一样在闪烁着，不解人意的汞绿色的标志灯。夜晚的凉风，夹杂着这份灯光透出苍白而又默然的气息，刺得我的眼睛好痛。
在临近夜晚之时，灯火就会如同萤火虫一般的从这座钢筋水泥城市之中升起。最终会形成一片灯的金碧辉煌的海洋。仿佛在彰显着曾经的辉煌，但实际上，这份脆弱的虚荣却是愈加的欲盖弥彰。
放学后，在坡道的空旷之地，整条公路中心线的四分之三处，我一个人自言自语道。
“该怎么说好呢？今天也算是个好天气吧。”
不知为何，无意义的言语从我口中显现而出。
真是莫名其妙。
虽然一般人们会把艳阳天习惯性的当做好天气的象征。
“那个，请问，你在做什么呢，涯无同学。”突然出现的声音让我从这片黑色的云上移开了视线，面前是一个和我同穿着高中校服制服的女孩子。
“没什么，只是觉得。整个夏日都是太阳高照的话。是不是也有些太过温热了呢？偶尔的阴天不也就可以称为是好天气了吗？话说回来，你是B班的今凌……”
“是今野澪。”对方礼貌的回应。
“哦，对。今野同学是吧，你在这里找我有什么事，印象里你不是那种会和人主动搭话的孩子吧。况且你回家的路好像也不是这边。”
跟我一样，她也是一个太过于阴沉的家伙。只不过她的程度似乎比我还要更严重一些。以至于像我这样，班上的同学对她都没有什么印象。大概她也没有什么朋友吧。
“其实是这边的。——没什么，只是有点好奇——不，什么事都没有。”对方用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到。
“是吗？不过不用在意。我只不过是在想一些无聊的事而已。”
“无聊的事？”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困惑。
“是啊！实在是太过于无聊的事，告诉你也没什么有趣的。”
慵懒。
不近人情。
这大概就是我给周围的人的印象吧。
如果非得要问为什么的话？
当然是因为无聊。
我并不是在针对谁，或者说是在说谁的坏话。只不过是实在打不起什么兴致而已。
不过这也并不能怨天尤人。
“或许是一直保持一个天气，确实也是有些无聊呢。天空的颜色总是一成不变的蓝色。真是让人费解，造物主难道不会感到疲倦吗？对这片一直都是蓝色的天空。”
“不过那种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吧，疲倦，无聊啊什么的。应该是对于重复很多次的一个动作而感受到的，但是天空的颜色只是自然现象，跟动作上没有任何关联性，因此人们也就不会感觉到无聊啊，或者说是在这里的其他东西。造物主的话，或许有可能会感到无聊吧，因此他才会表现出各种各样的天气。是否也有想要改造天空的努力呢？就跟我们试图去抵抗无聊一样。”
回应中则仿佛是带有惊讶一样的语气。
“原来涯无同学也是能说很多话的人呢。我还以为你要更不近人情一些呢。”
“吃惊的应该是我这方吧。你这不是也能正常的跟人交流吗？”
“不，并不是那样，这个是有原因的。其实——”
她转身，将身后的一个盒子拿了出来。说是盒子，其实是放在一个土褐色的纸袋当中。我也是，事后才发现当中装的原来是一个黑檀木的盒子。
如果我能早一点知道就好了，现在的我却并不知道。
不过我也没办法知道吧，这都是命运，该死的。
“千沈会长托我将这个转交给你。说是相当贵重的东西，一定要亲自送到你的手上。”
千沈会长，她所指的无疑是学校学生会的会长，千沈零人。不知道为何，我对他几乎提不起什么好印象。
“哦，是吗？”我接过袋子。“既然是相当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不由他亲自来送呢？非得要托付给你吗？”
“这个，其实也是有原因的。不过——”
“说不出口，或者说是对叮嘱过不能说是吧？”并非是出自什么疑心。我只是以开玩笑的口吻这样的说。
不过像这样专属于我的黑色玩笑，别人也听不出来吧。
“是，是的。”
所以说嘛，果然没听出来。
“所以呢，里面装的是什么？”于是，我只好换一个话题。
“这个我也不太知道。千沈会长说，必须让你自己确认，我也被叮嘱过不能打开。”她用颤颤巍巍的声线向我这样低声诉说到，那样子仿佛是一只被雨淋湿了的小仓鼠。如果是以他人的视角来看，肯定是有些可爱的吧。
直到这时，我才开始审视她的长相。1m56的身高，绝对称不上是高挑，但也不能说是娇小。亚麻色的头发上随意着别着几个发卡，与那些别在脑后的发卡不同，这些发卡分别是别在了刘海的两侧，使她那头不长不短的头发差分在了两侧。如果她的表情能更开朗一些，肯定是一个能给人带来朝气的活泼少女吧。
总感觉十分抱歉，即便是在同一个班级中度过了将近半年多的时光，我也依然不清楚，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决定再观察她一下。至少看一看她的眼睛吧。
不，还是算了吧。
之后的我一定会痛恨现在的我吧。假如我能再早点发现。说不定结局就能有所不同。说不定就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了。说不定我就能——
“还有，千沈会长想让我向你转交一句话。”
“是什么话？我不记得有跟学生会的事务上有什么牵扯。”
确实是这样，我一直保持着特立独行的做事方式。会长找我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要事呢？如果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的话，看来也不需要托人转告了吧。
“他说请涯无同学，“晚上一定要小心。就是——这样。”说到中途甚至有想要停下的意思。就算是性格懦弱也要有个度啊。
“什么意义不明的东西？算了，就这样吧。那么再见了，今野。”
晚上要小心，这是当然。这种话有必要转述吗？
“请等一下！那个……”
“还有什么事吗？”说不定是我的表情有些凶狠，导致她一瞬间有些害怕的样子。
不，就算是我的表情跟平常一样的话，她也还是会那样吧。
“马上就要下雨了呢。”
“哈？”我当然是有些不理解。
“所以说马上就要下雨……”
“我知道，并不是没有听清。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只是……那个……涯无同学没有带伞吧？”
“是这样，没错。所以怎么了吗？”
“那样肯定会被淋湿的吧。”
“啊，有这种可能呢。”你想想，确实是这样。这种天气的话，突然遇上雷阵雨也可以解释。
“其实我有带伞。”她从随身带的书包中，掏出了一个折叠伞。
“啊，那就好。”有必要因为这种事叫住我吗？我打算离开。
“所以说，请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吗？”
“如果涯无同学不介意的话，这把伞还是送给你吧。”
“哈？”这一瞬间，我明白了他想说的意思。因为担心极有可能马上就会到来的暴雨，而把伞交给我吗？“我当然不介意，不过你呢？按平常道理来说，你应该只会带一把伞吧？”
“乌……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朋友啊。”这句话一说出口，似乎连晚风都冻结住了。场面安静地连远处的乌鸦啼鸣声都听的一清二楚。
我立刻后悔了，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少女，她好像是一瞬间就愣住了的样子，脸也在那一瞬间变得通红，然后默默地低下了头。
会心一击吗？
我这家伙的嘴，可还真是有不够通人性的。
“朋友的话，也是有一个的……”少许，她以极低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她自己相信吗？连头都没有抬起一下。
那多半不是什么朋友之间的关系，而是出于同情给予的施舍吧。对于这样的少女，对于这样的她。
“所以说啊。”为了缓和这份尴尬的气氛，我又开口说道。“我拿走了你唯一的伞，假如真的下起雨来，淋湿的不就是你了吗？”
“是啊，好像是的啊……”但是连一瞬间的犹豫都没有，中断了这句话之后，她又极快地回复道，“因为是我，所以没关系的。”
——“因为是我，所以没关系的。
真是听了让人觉得不爽的一句话。
既像是祈祷，又像是在抵抗。
“好了，请不要这样看轻自己。伞，还是你留着吧。”
微微闭上双眼，像是有些自暴自弃，从我嘴中说出来的话，冰冷而不近人性，声音低的可怜。
我到底是在说谁呢？从中途开始我就忘记了。
“我，我知道了。对不起。”然后她就像受惊了的小猫钻进车底一样奔跑起来，消失在了坡道的拐角处。
真是失败呀。
连我自己都是如此的讨厌我自己。
到底是伪装没有情感，还是真正已经死去了呢？这份心。
我希望是前者。
但没有办法，万事万物不可能都按照我希望的来发展。
因为这，正是无聊的命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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