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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不会写短篇的袜子
  • 2019-07-27 09: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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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定了决心之后,我还有件事不得不做。

某一天的晚上,我特意避开了“先生”,掏出了手机。

铃声响到第九下的时候,爸爸接起了我的电话。

“爸。”

我屏住呼吸,但即便这这么简单的一个字,我的声音还是颤抖了。

“怎么了?上回的事了结了么?”

“啊,房东那边,谢谢了。”

“别在给我添乱子了……我说过养到你本科毕业的。”

“嗯。”

本科……么?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直说吧。”

“爸,是关于毕业以后的事。”

“怎么,回心转意了么?”

我顿了一下,接下来才是正题。

“爸,我现在找到了一份夜校老师的工作,毕业以后大概就会去那里。”

“我说你这个混蛋儿子!”

“爸!我知道!”

“你……”

“我算过,基本工资刚够房租,如果能多揽上几门课的话,吃饭应该也是没问题的。或许会很辛苦,但大概没问题。”

“你这样就满足了?”

“爸,我选这个工作,说到底,还是因为就算再忙,也只有晚上会排班……爸,我想考研。”

“……”

“或许白天复习、晚上上班的生活会很辛苦,但我还是想考研。”

“儿子,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回来?我们家有钱?我们家有现成的生意?你可以舒舒服服地来接班?你真以为我和你妈是这么想的?”

“爸,我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现在出身名校,家里也有这个条件,你的起点已经比别人高了,我们也可以给你提供个更好的平台,为什么非要像别人一样在无谓的底层浪费青春!”

“爸……”

“你觉得你像别人那样给人打工很值得自豪么?还是自食其力这个幌子就让你满足了?我和你妈在外面摸爬滚打了这么久,在外面看别人脸色,在家里担惊受怕,不就是为了让你不用再像我们一样窝囊了么!?结果,结果!你却告诉我,你非要去底下滚一圈!你、你!”

“爸!别说了!”

“……”

“爸,其实我以前真的很看不起你们,一直埋怨你们为什么要做这种灰色生意。我一直想,以后一定要赚得比你们多,比你们卖那些牛内脏要多。所以……所以我把目标定在了创业,掌握一门技术,办技术型企业。”

“你真以为创业是说创就创的?”

“我知道,我不懂财务知识,没有销售网络,不会成本控制,不知道怎么去跟政府部门打交道,当然也没有启动资金。就连创业最重要的技术和产品也没有着落,一切都只是纸上谈兵而已。”

“根本上的一点,你连创业是多么艰苦的思想准备都没有。”

“只有这一点,我不承认。爸,初中开始我就拼了命地学习。因为我知道,要想学最新的技术,就一定要去最好的大学;要想去最好的大学,我就只有百分之两百的努力。然后我如愿以偿,来到了这里。这接近四年的时间,我一直在系馆里的各个实验室间跑,和教授们混脸熟,为的就是寻找有市场潜力的课题。当然我也很注意经营学校里的人际关系,说不准他们将来就会对我的创业有帮助呢,毕竟是这座学校里的人。”

“……”

“一切都很顺利,可是就因为你……因为我自己的愚蠢,把一切都毁掉了。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已经完蛋了。”

“……”

“可是啊,在我最低谷的时候,有个朋友为我带来了幸运。哈,与其说是他给我带来了幸运,不如说是他教训了我这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家伙。我身边有关心我的学长学姐,有不计得失的朋友,有爱慕我的女生,有对我恨铁不成钢的导师,还有你们……爸,你不觉得我很幸运么?这么一想,难道不觉得我其实还是可以继续尝试下我那天真的创业计划么?”

“……你也知道天真么?”

“嗯。我大概会摔得很惨吧,或许我最后还是得一脸不甘心地回到你们身边。但如果我现在就遵从你们的安排的话,我一定会后悔的。”

“随你便吧。我不管你了……我只把话放在这里,你毕业以后,我们一分钱也不会给你。”

“嗯。谢谢,爸爸。”

“……”

“爸爸,最后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

“如果某一天,我灰头土脸地回到你们身边,你们……你们还会接纳我么?”

回应我的,只是“嘟——嘟——”的电子音。

后来的某天下午,我的账户上多了一笔数目足够撑到年底的钱。

毕设已经进行到了终盘,这也意味着毕业已经不远了。

一下增加了考研任务的我,也再没有闲心带着“先生”执行散步任务了。

好在茉莉花学姐并没有埋怨我,而是很体贴地停止了相册的更新。

“先生”也不再来学校了,每天呆在家里享受它从前的午睡时间。

“先生”给我生活带来的波澜渐渐平息了下来,但生活却比以前更加充实。

啊,对了,还有小铃。

为了她,我也正式开始学习打扮自己了。

“毕设,考研,还要追妹子。你用得着把自己逼得那么紧吗?”

我想每个人看到我精确到分钟的行程表时,都会是起点学长这样的反应吧。

“嘛,这也算是一种锻炼吧。如何合理安排时间,如何利用碎片时间之类的。”

“诶?”

“得去做实验了。待会见,学长。”

“啊?哦!”

“还有学长……明年,我一定会回来的!”

“哼哼,那是当然的啊!”

我已经不记得散伙饭上我说了什么了,或许也没人记得清我说了什么。

无论是谁上台发表毕业感言都变得不重要了,因为这只是一个轮流灌酒的仪式而已。

虽然各奔东西,但其实班里有一半以上的人还将留在这座城市打拼,说是永别不免有些小题大作了。

本以为我们不会像别人那样假惺惺的流泪,但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最后大家还是哭成了一团。

当然这其中也有我。

我是在厕所门口被班长抓到的。即使是入夏的现在,班长还是穿着那标志性的红外套。

“你能在这儿,真是太好了。”

“班长……”

“要是最后散伙饭的时候少了一个人,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大家交待了。”

“谢谢,班长……”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个都不能少!是不是?你看看,现在一个都没有少!”

“……班长,能拜托你一件事么?”

“说!”

“别人都说,大四的班长就是一生的班长,所以这件事只有拜托你了。”

“一下就给了我好大的负担啊。”

“班长,至少在明年2月以前,请不要办同学聚会,好么?”

“嗯?”

“你看,要是在那之前办,我不是没脸去了么。至少,我想能挺胸抬头地来参加同学聚会。”

“哼哼,哈哈哈!”

“班长?”

“行!我答应你!但只有一点,这之后,就算是灰头土脸的,也给我硬着头皮来参加同学会!”

“嗯!”

班长在我的后背上重重地锤了一拳,那一拳似乎是要把我胃袋中翻滚的酒精连同最后的一丝迷惘,全部呕吐出来。

我并没有时间去伤感,散伙饭后的第三天我就正式踏上了社会。

工作比我想象得更加辛苦。

虽然夜校面向的是高一高二的学生,但自己理解和怎么教别人理解完全是两码事。

我不得不抽出更多时间来备课,本来的备考计划也得相应地做出调整。

为此我甚至养成了早上洗澡的习惯——因为晚上十二点回来的我,已经没有洗澡的精力了。

“把自己逼得这么辛苦,小黑你也真是下了狠心啊。”

“辛苦,是啊……不过那些高一高二的孩子不也和我差不多么,白天上学,晚上还得补习。我年长他们这么多,可没办法在他们面前偷懒啊。”

我一直这么安慰自己。

“倒是‘先生’,最近好像有点冷落你,还真是抱歉啊。”

“呼~啊,我倒是乐得清闲,有吃有喝我也没啥意见。”

似乎是睡了太久了,“先生”有点四肢发软,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还有啊小黑,周日和小铃的约会,以后就不要带我去了。”

毕业的那一天,小铃接受了我的告白。

可是小铃和我都处于考研和学业的最关键时期,所以即便交往以后,除了周日的例行约会以外,我们平时也只是短信交流而已。

“小铃很喜欢‘先生’……而且‘先生’成天闷在家里也不好,难得和我们俩出去转转不也很好么。”

“过去五年我已经转得够多了。就算只是一只猫,我也不想当电灯泡。”

“谁都没有觉得‘先生’是电灯泡。”

“先生”没有理会我的嘟囔,转身从窗户的缝隙里出去了,大概是出门上厕所去了。

我得考虑一下怎么和小铃传达“以后不带‘先生’去约会了”这个消息。

宝贵的周日本该是补习班最赚钱的时候,但我还是选择了空出这一天和小铃在一起。

与其说是约会,不如说是一起上自习更好,虽然我已经不是学生了。

约会的地点是小铃学校附近的咖啡店,因为门庭冷落,所以即使只是各买一杯最便宜的黑咖啡,我们也可以在那里坐一个下午。

带女友一起自习听起来很浪漫,但对于我来说,只是屈从于现实的无奈选择罢了。

拮据的预算当然是不能不考虑的。

即使靠着名校毕业的光环在夜校里多揽了几次课,那些收入也只是刚够维持我基本开销的水平。

父母给我的那笔钱我一直没动。

因为我害怕,我只要动了那笔钱,就没有动力再坚持下去夜校的工作了。

另一边,因为备课时间的增加,备考的进度落下了很多。

权衡利弊之后,我向小铃提出了约会改自习的提案。

“当然没问题啦,其实我之前也想向前辈这么说来着……其实我这边进度也有点跟不上呢,嘻嘻。”

虽然小铃很爽快地答应了,但看着她的笑容,我心里还是涌上一阵歉疚感。

我这边最大的问题就是政治,当然英语也不容乐观。

“啊——前辈的政治错得一塌糊涂。”

“那也没办法啊,史纲和马原除了最后考试,我一次都没去。”

“前辈不要一副很得意的样子啊……嘛,其实我最后的论文也有一半是借鉴学姐的,嘻嘻。”

和重逢的那天不同,小铃换上了细边眼镜。

加上休闲的棕白格子连衣裙,更给她增添了一份清新洒脱的学术气息。

“就是那里,学术和清新洒脱完全不搭边啊!前辈连夸人都不会夸。”

要是“先生”在这里,大概会想到更多贴切的词汇吧。

“不过前辈,高等数学和专业课倒是好厉害。”

“那是当然的啊,直到不久之前还在跟它们打交道来着。”

听到我这么说,小铃又坏笑起来。

“前辈真是不经夸,一夸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

“什么意思啊?”

“那么前辈,这道题你帮我看看吧。我解了半天也没有得出和解答相同的结果。”

小铃摊在我面前的是一道看似很普通的应力分析的题目。

“真是的,让你看看我不是白长你一岁的。”

结果,我和小铃就为了那道题,耗费了一个下午。

最后的结论是,题目把20000Pa写成了2000Pa。

“和前辈一起备考,总有一种回到了高中时候的感觉。”

“嗯?”

“你看啊,当年准备物理竞赛的时候不也是这样么。”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一言不发地做着自己的习题,只有在遇到问题的时候才会讨论几句。只不过那个时候的我们穿着肥大的校服,小铃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优雅地喝着咖啡。

“前辈,我真的很开心,能和前辈在一起。”

很少甜言蜜语的小铃,却总能在不经意间说出如此具有破坏力的情话。

“呐,其实我从初中就开始暗恋前辈了哦。”

“初中……那已经过了男生只要成绩好或者体育好就会受欢迎的年纪了吧。”

“或许是这样没错,但认真的男生永远不会落伍哦。”

认真?

我实在想不起来我初中的时候做了什么,配得上认真这个词。

“就是像刚才那样,只要我拿问题来问你,就算卯足了劲也要解出来的那种感觉啦。老实说,我曾经还一度以为前辈是为了我而那么拼命解题的,小小的花痴了一下呢。”

那个时候我更想是在和父母赌气一样地学习,大概无论是谁来问我问题,我都会不服输地去解的。

“呐,前辈,你能告诉我,你喜欢我哪一点么?”

“突然就问出了如此终极的问题!”

“唔——前辈?”

“当然是因为小铃长得漂亮啦!”

小铃夸张地鼓起了腮帮子。

“而且,那一声一声的‘前辈’叫得我很有成就感!”

“哼,前辈不想说就算了。”

“不是在开玩笑,至少小铃让我觉得,我不是一个人走在自己选择的路上。”

即使被别人说成书呆子,就算被同学取笑生活无趣,甚至被同龄人嘲笑没有青春,只要看到小铃拿着已经解开习题时的笑脸,我就觉得这条路,我没有选错。

我本以为是小铃依赖着我,但不知不觉间,我开始期待起小铃下一次的来访了。

也是那个时候,我喜欢上了小铃。

“前辈也真是的,明明那个时候就两情相悦的话,说出来不就好啦。害我一直以为自己自作多情。”

“小铃不也没说出来么?”

“女生当然要矜持一点啦……而且前辈转学以后,也根本没联系过我。”

“抱歉。”

“啊~那个时候寂寞的我,甚至做起了‘要是野猫能替我传达心情就好了’这样的白日梦。”

“和野猫倾诉啥的,也太寂寞了一点吧。”

“是啊,前辈转学以后,我每天拿着偷拍的前辈的照片,对着‘琥珀’讲前辈的事呢。讲前辈是个多么好多么好的人,讲我每天是怎么装作偶然地接近前辈,讲前辈是怎么无情无义,都没有提前联系我就转学了。那个时候我大概也是寂寞得昏头了吧,还被妈妈担心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天天对着猫讲话。”

“抱、抱歉。”

小铃很幽怨地看了我一眼,我赶忙抓起杯子,装模作样地喝起了咖啡。

“呼——要是能知道最后还是能和前辈在一起的话,我一定要告诉过去的那个我,别干这种傻事了。”

“这么说起来,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话说被前辈告白的那个晚上,我老毛病又犯了,抱起‘麦片’就开始分享我的喜悦之情……结果还把‘麦片’惹生气了,狠狠地挠了我一下呢。”

说着,小铃伸出她白皙的手臂,指了指隐藏在手肘背面的淡淡的疤痕。

“哇啊,没事吧?”

“没关系啦。”

“那就好。”

我随口应承了一句,把注意力转回到了笔记本上。

“等一下。小铃你刚才的确提到了……”

不过,很快,我发现了小铃提到了一个她绝对不应该知道的词。

“嗯?伤疤的事么?没关系啦,我又用褪疤膏……”

“不是不是,那个,没错……‘麦片’!你刚才提到‘麦片’来着了吧!”

“是啊……哦!‘麦片’是我们家养的猫啦。”

怎么可能会这么凑巧,怎么可能!?骗人的吧……

我的右脚开始不自主地抖了起来,是即使将双手用尽全力压在膝盖上也无法抑制的颤抖。

“那个……那个,小铃……你刚才,刚才说的那只野猫。”

“诶?‘琥珀’么?”

“啊~那个‘琥珀’难不成是一只黑猫……像‘先生’那样的黑猫?”

“是,是啊?前辈怎么会知道?”

“它是不是住在一个垃圾桶附近,和它的妈妈一起……它有个姐姐,但在很小的时候就死了……那里还有一只猫老大,时不时会来抢它的东西吃……然后你的妈妈,是不是曾经觉得养猫很麻烦……”

“难不成前辈是在说‘翡翠’和‘大头’?还有妈妈的事,前辈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瞬间,我仿佛像断了线的木偶一般,瘫坐在椅子上。

原来如此。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平日里高贵冷艳的“先生”,为什么偏偏在见到小铃第一面时就如此热情。

为什么对于我这个素未相识、一无是处的蠢货如此信任。

为什么在翻出相册以后,就一下转变了对我的态度。

因为它还记着给予它食物的小铃。

因为它听过小铃倾诉对我的思念。

因为它看过我总是给人阴暗气息的照片。

“前辈,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没有,没有。我很好。”

“可是前辈,你为什么要哭呢?”

原来如此,我在哭啊。

“那一定是因为我,太激动了的原因。”

“前、前辈?”

“我说小铃,下个周日,到我家里来吧。”

“哇啊啊,前辈你在说什么啊!?……我、我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啦,可是、可是,是不是太早了一点啊……”

“带着‘麦片’一起。拜托了!”

“前、前辈……”

嗯,“先生”,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带来了幸运。

这一回,轮到我为你带来幸运了。

我也不知道这一周我是带着怎样的表情面对“先生”的。

“先生”在家里越来越懒散了,日子似乎过得也非常无聊,所以我期待着周日能给“先生”带来点惊喜。

小铃也给我发了几张“麦片”的照片,我也知道了它叫“麦片”的原因——雪白的短毛间,点缀着几块淡棕色,的确就和冲好的麦片一样。

小铃还体贴地问我应该给“先生”带点什么礼物,但我想了半天,也只想到了虾头这个备选方案。

其实对“先生”来说,“麦片”大概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另一方面我并没有向“先生”隐瞒这周日,小铃要来访的预定。

“你这个穷鬼,连咖啡都请不起了么?”

“别这么说啦,‘先生’。为了不让小铃感到无聊,还得请‘先生’多帮帮忙啊。”

“啊,放心吧。虽然有段时间没干这活了,不会让你失望的。”

“就这么说定了!‘先生’。”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周日小铃和“麦片”的光临了。

“哇啊啊,‘先生’!不要挤我啦!”

刚一开门,“先生”就和约好的一样,一下蹿到了小铃的身上。

“看来‘先生’很想念小铃啊。”

“我是很开心没错啦,但先让我把东西放下来啊。”

我上去接过了小铃带来的菜,里面当然有“先生”最喜欢的虾。

另一边,小铃也把藏在身后的提笼放到“先生”面前。

“‘先生’,我把我们家‘麦片’也带来啦!要好好相处哦!”

还在闹腾得“先生”突然定住了,好像突然没了电的玩具一样。

它默默地转过头来看看我,又看了看小铃手中的提笼。

然后……默默地回到房间里去了。

“诶?‘先生’怎么了?”

“我、我也太清楚。”

“啊!难不成‘先生’误以为‘麦片’是前辈买的新宠物,吃醋了吧!……不是啦!‘先生’,这是我家的猫啦,只是想让你们认识一下而已啦!”

小铃对着房间里面喊,但“先生”并没有回应。

能听懂人话的“先生”不可能会产生这种误解的,它这样的原因,大概是……

“是太紧张了吧。”

“真的是这样么?前辈……”

我和小铃理好东西进房间的时候,“先生”还蜷缩在角落里。

“‘先生’,快过来。”

但它并没有回应我的召唤,只是非常警惕地盯着小铃手中的提笼。

“算了,小铃,赶紧把‘麦片’放出来吧,别憋坏了。”

“嗯。”

小铃轻轻地拉开了提笼的移门,“麦片”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似乎是在确认自己所处的环境。

“喵~”

和“先生”不同,我并不知道“麦片”这声“喵~”在表达什么。

我回头看向“先生”,才发现“先生”也伸长了脖子在看着“麦片”。

果然,“先生”是在紧张吧。

我再次招手示意“先生”过来,这一回,它没有抗拒。

虽然依然颤抖着四肢,“先生”还是一步一步地挪了过来。

然而,“麦片”却警惕着这只同类的靠近,一步步地退向小铃的身边。

当它们已经到了快要头碰头的距离时,“先生”张开口,好像想要说什么。

可是,“麦片”已经一个转身逃到小铃背后了。

“先生”就这么张着嘴,呆呆地看着在小铃身后、小心窥探它的“麦片”。

“抱歉哦,‘麦片’有点胆小,她可能有点怕‘先生’吧。”

我也不知道小铃是在对我道歉,还是对着“先生”。

我只看见“先生”落寞地回到了刚才的角落里。

……我怎么会这么蠢呢,已经过了五年了,我为什么会没有考虑到“麦片”已经认不出“先生”的可能性呢。

我伤害了“先生”。

应激的本能告诉我,我得赶快岔开话题。

“小铃,你说的那只‘琥珀’还有那只‘翡翠’,现在怎么样了?”

“诶?啊——‘琥珀’很早的时候就不见了。‘琥珀’不见了之后不久,‘翡翠’在的那个垃圾桶就被两只狸花猫给占了。‘翡翠’也不见了。”

“你、你说什么……那、那只猫老大呢?那只‘大头’呢?”

“啊,说起来‘大头’死得真惨,因为老是偷鱼,它被鱼贩给药死了。还、还有……”

“别!别说了……别说了。”

我慌忙地看向“先生”,我想解释什么,但“先生”却连头也没抬。

怎么会这样!?

我双手抱住头,全身不自主地发抖,嘴里只是不停念叨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看到如此慌张不堪的我,小铃赶忙拉开了我的双手,把它们紧紧地攥到胸前:

“前辈,前辈!你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嘛?”

不,小铃,你什么都没错。

只是我现在,现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先生”。

“啊!前辈,我知道了。你该不会以为‘琥珀’就是‘先生’吧。”

我抬起头看着小铃,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不是啦前辈,你误会了。如果‘先生’真的是‘琥珀’,我怎么会认不出来呢?它们的确很像,但是,‘琥珀’之所以叫‘琥珀’,就是因为它有着一双琥珀般晶莹的眼睛啊!”

小铃的话拯救了濒临崩溃的我。

原来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误会。

只是刚巧小铃家的猫也叫“麦片”而已。

只是刚巧那里有一只自以为是的猫老大而已。

只是刚巧小铃家附近有两只定居在垃圾桶边的黑猫而已。

一切都只是天大的巧合,玩笑般的偶然。。

因为“先生”的眼睛,明明是翡翠色的。

我缓过了神,但“先生”却依然一声不吭地趴在了角落里。

那天的晚饭真是糟糕透了。

我当然不是在批评小铃的手艺。

只是因为我突然的反常表现,让房间里的氛围都显得尴尬而沉闷。

而且,最重要的“先生”一口饭都没吃。

送走了小铃之后,我只是对着“先生”说了句抱歉,就匆匆睡了。

但愿醒来以后,我能想好怎么对“先生”道歉。

可是,那天夜里,“先生”却出事了。

我被“先生”粗重的喘息声惊醒。

很显然,这声音已经不是正常的打呼噜的程度了。

“先生”的身体剧烈的起伏着,嘴巴张得很大,却发不出声音。

它半眯着眼睛,无论我如何呼喊它,它都没有回应。

只是竭尽全力地呼吸着。

我旋即意识到“先生”一定是得病了。

我急忙拨通了小铃的电话……虽然半夜打扰真的很对不起小铃,但我甚至不知道最近的宠物医院在哪里,我所能依靠的,只有小铃了。

顺着小铃的指点,我来到了一家宠物医院,可是那里早就已经关门了。

半夜的寒风中,我用毛巾紧紧地裹住“先生”防止它着凉,这也是除了祈祷,我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了。

第二天早上,“先生”成了这家医院那天接收的第一位患者。

医生告诉我需要对“先生”做全面的检查,让我晚上再来接“先生”。

可我没有走,只是呆呆地坐在大厅里,像是焦急等待手术灯灭掉的家属一样。

大厅里摆满了饲养宠物的须知,也是在这些花花绿绿的宣传手册上,我才知道,猫的眼睛会变色——这么一个最基本的常识。

……不过要是习惯了这种小康生活的话,丢掉垃圾桶的控制权也基本和饿死没什么区别了。

……是老大告诉了我垃圾桶以外的世界。

……等它长大了,我们就一起去闯世界,去吃个头比我们还大的鱼头,去在人造沙滩上打滚,去挑战那些自以为是的地头蛇,然后生一大堆孩子,占领这个城市。

……我去外面看看,等我回来,一定把我最棒的经历讲给你听。

……结果到头来,我还是变成了我曾经最看不起的样子。

……我的确不甘心,但我并不后悔。

……我只是想知道,如果我再回到那个垃圾桶,妈妈……妈妈还会不会把虾头留给我。

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我明明知道,人和猫的世界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我明明知道,自以为是的安慰,有的时候反而更伤人心。

我明明知道,“先生”食欲一天天变差,变得越来越不想动。

可最后,还是因为我的自作多情而深深伤害了“先生”。

我无法原谅自己。

可我除了像个废物一样在这里流泪以外,什么也做不到。

等上完了一天课的小铃匆匆赶来,我才意识到我已经在这里坐了一整天了。

我用父亲留给我的那笔钱垫付了“先生”的检查费。

医生通知了我“先生”的病情。

是肿瘤。

开始时只是左后腿的肿瘤,但现在已经扩散到了肺部,开始压迫“先生”的呼吸了。

如果只是腿上的肿瘤的话,截肢或许还能救回一命。

但扩散到肺上的话,就算做手术也很困难了。

况且,手术的费用对我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在小铃的搀扶下,我来到了候诊室。迎接我的是已经平复下来,但极为憔悴的“先生”。

候诊室的门发出巨大的嘎吱声,吵醒了“先生”。

我看着“先生”,有好多话想对它说。

可是在我张开嘴巴的一瞬间,“先生”先发出了声音:

“喵~”

我听不懂“先生”说话了。

这本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可我却因此如坠谷底。

“先生”变成了只会喵喵叫的普通黑猫。

普通到会在家里随处大小便,普通到会扒着椅子腿磨爪子,普通到会在半夜里大呼小叫。

我无数次地呼喊“先生”的名字,希望能听到它熟悉的男中音。

可是,“先生”的回应,永远是“喵~”。

我并没有打算抛弃“先生”,我也不能抛弃“先生”。

“先生”在我最低潮的时候拯救了我,这回轮到我陪在低潮的“先生”身边了。

——我想要救“先生”。

就算手术未必成功,我也要试一下这个可能性。

为此我开始寻找除了夜校以外的打工,我需要更多的钱。

可是,我第一天打工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先生”变本加厉地在家里面胡闹。

终于,忍无可忍的邻居向房东告发了我在房间里偷偷养猫的情况。

房东限令我必须在第二天送走“先生”。

别无选择的我,只想到了小铃家,小铃也表示很愿意接受“先生”。

当我想要把狂躁不安的“先生”装进提笼的时候,“先生”狠狠地抓了我手臂。

而我,也永远不会忘记那份痛苦。

半夜的时候,我感觉到了手臂的地方有点痒。

“嗯?‘先生’?”

我以为我自己眼花了,是“先生”帮我轻舐着伤口。

“‘先生’,你回来了?”

“啊,刚才真是对不起了。”

我绝对不会听错,是“先生”!

“小黑,我问你件事。”

“什么?”

“那个时候说的赌约,已经不算数了吧。”

“诶?‘先生’你说什么?”

“没什么,再见了。”

“先生”转身跳下床,穿过留着一条缝隙的窗户,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我发了疯似地在这座城市里奔跑。

我去了系馆,去了食堂,去了超市,去了有人造沙滩的公园,去了所有“先生”有可能去的地方。

但依然不见“先生”的踪影。

我单手拎住它的后颈,把它从垃圾袋的最底部拉了出来。

“不管你能不能活过今晚,请拜托听我说……”

“……”

“我的父母从来没有理解过我,也从没这么想过……”

“……”

“我的前女友觉得我是个胸无大志的废物……”

“……”

“我的导师觉得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

“我丢了前途,我从小的梦想就是个笑话……”

“……”

“我亲手毁了我的人际关系,虽然那些已经无所谓了……”

“……”

“然后,今天,我被一群小混混打劫,被丢到了这里……

“……”

“老实说,我觉得我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可是最最可笑的是,我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

“……”

“所以啊,请允许我许下这个小小的赌约:如果你能活下来的话,我就屈服于我的懦弱;如果你不幸西去的话,这大概就是神让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旨意吧。”

“……”

感谢雨水及时地打到了我的脸上,帮我掩盖了流泪的事实。

它眯着眼睛,连看清我样子的能力都失去了。

我本想把我悲惨的经历详详细细地对它诉说一遍,但雨越下越大,我知道再不走,这个虚弱的家伙恐怕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并不是出于对生命的敬畏,也不是出于对弱者的同情,我,只是出于本能地想要它活下来。

“请务必活下来。”

我抱着这只黑猫离开了这个恶臭熏天的地方。

然后仿佛是回应我一般,耳边响起了低沉的声音:

“给我点尊严,你这个懦弱的垃圾!”

我来到了我和“先生”相见的地方。

因为我想起它曾经说过,它并不后悔倒在战场上。

在惨白的灯光下,我翻开了成堆的垃圾袋,终于找到了“先生”。

我紧紧地抱住“先生”,抱住它已经不会因为冰冷而颤抖的身体。

手臂上的伤痕还隐隐作痛,但我知道,比起 “先生”的痛苦来说,这些都算不上什么。

——“先生”从来没有离开过,而我也永远无法想象,它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一直重复喊叫着没有意义的“喵~”。

我撑开嘴巴,想要把悲痛全部呕出来。

可我终究什么也没有呕出来,什么也没有喊出来,只是任由泪水流进我干燥的口腔里。

……抱歉,“先生”。

……我无法履行那个赌约了。

……因为我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我要向父母证明我的计划并不幼稚。

……我要看秃头眼镜那吃了瘪的表情。

……我要昂首挺胸地去参加同学会。

……还有小铃,我要和她在一个校园,一栋楼,一个研究室里一起做研究。

……这些,都是“先生”给我的。

……呐,“先生”。

……你能听到吗?

……为我带来,一生幸运的,先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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