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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鸦杀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梆——梆——梆——打更的声音的大街小巷传递着,透过寒冷的空气飘向更远方,李三一边敲梆一边打哈欠,其实这活儿没什么好抱怨的,就是冬天夜里实在冷。以及,那句话怎么说的,夜路走多了总会那个什么什么的。

所以当他看见对面街上朦朦胧胧出现一个人影时,委实紧张了一下,不过听说鬼怪什么的是不会有影子的,那人走路的姿势看起来挺正常的,影子当然也有,不过他出现在这里本身就不正常。

等走进了一些,李三似乎嗅到了一点奇怪的铁锈味,来人手中有什么东西在月色反射下闪现出冰冷的光泽。

李三警惕起来,冲着那人喊道:“喂!那边那个!你干什么的!宵禁了不知道吗?快回家里去!”

那人仿佛没听见一般,只是照着自己的节奏,毫不犹疑地往前走。

不知道巡街的金吾卫走到哪了,总之……有点不妙的样子,李三想着,然后拔腿就跑。

呼呼,这是风撕扯衣袍的声音。

那一瞬间他看到一个身着白色道袍的年轻人幻影般闪到自己跟前,站定,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然后他的身体从左肩到右边侧腹彻底分开来,变成凉快,啪叽一下掉在地上。

他还活着,甚至很清醒,甚至……不痛?

好奇怪的感觉,他歪过头看着身边那个自己身体的断层,没有大血崩的情况,伤口在冒着烟。

他在最后一刻抬头望向那个正在不紧不慢收刀的年轻人,开始感到恐惧的时候已经晚了。

田恒两腿在发抖,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告诉自己,你也是个走江湖的人,不就是杀个人你怕啥……

但是这种满街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和杀意是怎么回事,这种压迫感压得他快喘不上气了,那里只是个普通的平民,手无寸铁,他就这样什么也不做让他被一刀两段了。

我能做什么?他问自己,一个商阳指打在那个男人身上然后吸引过来注意力?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后果不是一般的恐怖,大概不是他一个人能承受的来的,而且不管把司徒念往哪里引,长安城这么大只要碰见个人那人铁定得完,总之……

总之……

你是个穿了破军的花哥啊,你得做点什么——阻止下一次屠杀的开始。脑子里有个声音在说。

老实说田恒最怕这种事了,他从来都离麻烦远远的,既是打架的技术越来越上手了,他也特别老实本分,从来不惹事儿。

一定要做这种事吗?他一边想着一边继续默默地跟着斩杀了第一个目标的司徒念。

“田恒。”有个声音在他脑海里想起,“你在哪。”

“……正在跟踪司徒念。”他不太好意思说自己刚刚看着他干掉一个平民百姓。

“我到东篱寨了,这里一切就绪,你需要……把他引过来。”叶文海的声音简直不像平时那个咋咋呼呼的小姑娘。

“我?”

“怎么,难道不该是你?”

田恒吞了口口水,艰难地说道;“我知道了,东篱寨是吧,如果我没能成功到达……请你帮我给赵家小姐转达一声。”

“会的会的你放心把,赶快的,天要亮了!”

好在司徒念不跑也不轻功,只是按着既定的节奏那么走着,田恒深深吸了口气,开始运功兰摧玉折。

笔墨如同活了一般恣意挥洒出去,司徒念的脚步顿了一下,田恒一记芙蓉并蒂困住了他的脚步,然后使个水月无间再来一着钟林毓秀加个商阳指,然后……

跑——

这就是他要做的,只要把三个混元气劲留在司徒念身上,他一定会追着直到干掉他。

他要努力挣扎活到东漓寨。

没有马匹,最好不用轻功,万一走得太远目标丢失也不是好玩的,所以他只能靠脚,奔跑或者小轻功。

司徒念追过来了,那种压迫感如同魔鬼迫近一般,田恒觉得自己心里素质似乎强了很多,过去的自己大概会崩溃。

一个聂云成功没入墙角,踩着扶摇跳进别人家院子,或者从高处跳下然后瑶台枕鹤闪到柱子后面,闪在扬州城内的田恒一直在干这种事,而司徒念则在一路疯狂的破坏公物,凡是挡在他和田恒之间的,一律劈开,不管是告示牌,石像,墙角……任何东西,身上划过一条漂亮完美的弧线后,通通一分为二,有的不止两半。

前面就出扬州城了,外面是一马平川的树林,就算地形有起伏,那也根本不能和城内比,而且,大概他那三个招数的效果已经差不多要消失了。

不过此时的司徒念应该被他完全激怒了,他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田恒这么想着,站在空无一人的扬州城门前的广场上,心脏彭彭直跳,毛笔被他捏得满是汗水。

看不到司徒念的身影,刚才自己只顾着跑也不知道对方到底追到哪里了,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对方没有远离,那种压死人的杀气一直弥漫在周围。

虽然广场上毫无遮拦物,但是他见过司徒念如何把十几尺的距离无视掉施展拔刀斩,恐怕这里的距离也不是问题吧。

我想我恐怕活不过今晚,田恒一直在心里这么说,抹了一把鬓角上的汗。

就是这时,一种直逼人心的压迫感从背后袭来,田恒连糊春泥都剩了,在最后一点时间踩扶摇直上半空,接一个太阴指,然后脚下还是空的。

明明大树就在不远处!

然后他又接一个瑶台枕鹤,迎风回浪,凌霄揽胜,终于,落到了树枝上。

老实说他小时候就不太擅长爬树,好不容易在树枝上站稳了,偏偏这树枝看起来很脆弱的样子。

我不是很胖吧……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低头看去。

这高度,再厉害的剑客也不可能垂直爬升,所以他暂时安全了?

他马上发现自己想多了。

司徒念站在树下,举起了刀。

然后树晃了一晃,整个往旁边倒下去。

“该死……”田恒失去了平衡,整个人连同树开始倾斜。

当然他现在要逃跑非常容易,但他有个更大胆也更作死的计划。

司徒念固然厉害,可他这副身体可是实打实的人类,也许因为是习武之人会结实一点,那也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

能削弱一点是一点吧……

树干整个倒下的速度越来越快,田恒的眼睛一直锁定在司徒念身上,其实盯着也没用,他需要最准确的预判。

就是现在!他两腿一蹬,使出轻功飞离了树干。

这种感觉有点类似马车轮子轰轰而来然后在你的裤裆之间猛地刹住。

田恒在空中松开了自己,处于自由落体状态,司徒念一刀没砍成,便从空中直直往下落,几个商阳指打在司徒念身上,田螺来个软着陆,然后继续跑。

离东篱寨还有好长一段距离,田恒只是跑,不停地跑,没完没了的跑,他觉得自己眼前的田地和道路简直没有尽头。

至少他没有跑错方向,天亮之前,他看到了东篱寨的屋顶。

“他来了!我看到他了!”叶文海站在屋顶上兴奋地大叫。

“快……星星快消失了。”司徒仇在焦虑地嘀咕。

一黑一白两个影子在草地上追逐,田恒觉得自己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他快活活跑死了。

偏偏死神撵着屁股在后面追,一丁点也不敢放慢速度。

好吧,过了那道门,生死随意,我人了,田恒心想,冲着东漓寨大门作最后的冲刺。

冲过了那简陋的大门,田恒双腿一软,瘫软在地上。

想象中的斩击没有如期而至,倒是有个柔软的胳膊把他扶起来,轻声道:“先生,先避避,我和师兄要干活了。”

“司徒……”田恒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叶文海走过来一支胳膊就把他拎起来,说道:“我带他休息休息喝点水。”

叶文海跟田恒的身高差刚好让田恒整个人靠在她身上,反正田恒已经半死不活了,既然这个小姑娘看起来能支撑的住,他就把全部重量压在她身上了。

对了……司徒念呢?田恒回头一看,只见司徒念跪倒在门口,他身边一圈镜子,共有七面,耀眼反射着天上北斗七星的光芒,他的身影都快笼罩在白光中了,田恒只觉得不可思议,就是这个困住了他的脚步吗?

黎靖和司徒仇,两人分别站在司徒念的两侧,对视一眼,当做开始的新号,开始结阵并踩起了罡步。

整个东篱寨已经被清场,只有码头边立着个翻卷的招魂幡,插着三炷香,点着一根十分粗大的蜡烛,摇曳的烛光下困兽般形状狰狞的司徒念脚下蜿蜒着的由献血画成的“S”形线条泛着暗红的光泽。

黎靖本人至今还有些错愕,自从他的玉清玄明做成以来,他就行走江湖云游四方,几乎再不过问这些神道科仪之事,只是作为司马承祯的高徒,底子必须很扎实。但就在刚才,他俩终于被说服释放以后,师妹提出的要求还是让他十分惊愕。

“就算我还晓得如何结阵,但……”他瞥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衣袖,“一只手,是要捏决还是持剑?不管少了哪个都是对三清不敬,恐怕使不得。”

司徒仇飞快捏了个幻决,黎靖的右手臂袖管突然饱满起来,一条活生生的胳膊出现在袖中,黎靖眼神一黯,道:“师妹,你……”

“我的功力只够维持这条幻肢一炷香的功力。”司徒仇一脸绝决地说,“如果田恒能够成功,我们也必须成功。”

“我只怕难,那刀灵的煞气和怨念形成的力量简直超出了宇宙洪荒的范畴,失去了刀鞘的限制它已经彻底入魔了,就算师妹你是高手,可我现在真真是半吊子,连给人家做个法事超度亡魂那都是一年半之前的事儿了,若是我拖累你除了差错,被那股力量反噬……我们二人都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的下场。”

“那不然呢?”司徒仇猛然提高了音量,“他是我弟弟!!是你一门同源的师弟!!我们能看着他冲进城里大屠杀然后被刀灵吞噬自我毁灭又酿成天灾什么都不做吗?或者干等在这里等着祖师爷显灵或者别的什么神仙下凡?师兄!!”

黎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咬了咬牙,他扭过头看了看自己新生的幻肢,抬了抬,握了握掌。

“我承认我是有私心,对方是我愿意以命换命的血亲,此法两人凶险万分,一人却是必死无疑,如若师兄实在不愿涉嫌,我能理解,但我必须要去。”

黎靖忍不住抬头看向司徒仇,他不该那么做的,司徒仇眼里憋着泪光,小巧的鼻翼已经通红。

“好吧。”他说,“我本指望将来有一天去那边见到他们,看来我犯的罪已经不容许我作出这样的奢望了。”

司徒仇咬着嘴唇,黎靖抬头对他淡淡一笑,说:“谢谢你,师妹,让我在最后一刻手里能够握着剑。”

于是他就这样走上了“刑场”。

司徒仇黎靖的动作完全一致,连口中飞快念着的咒也保持一样的速度,他们将剑尖直直地指向苍穹,高声喊道:“以等为魂以香为魄,香灯不息直应天罡!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随着那蜡烛的火焰轰的一声窜的老高,一口甜腥涌上了喉头,再怎么忍,嘴角也淌出一丝鲜血,这还算是两人共同分担的伤害,仅仅是开始的试探对方的反应就如此凶悍,恐怕凶险程度还要超出两人预料。

平地起狂风,黑云卷雷痕。天地突变的气象让许多还在岸边的渔民农民都吓得赶快收拾家伙准备跑回家,以为是台风即将来到。那招魂幡被吹得呼啦啦作响,仿佛随时都会被风扯烂一般。

接着他们踏出了左脚第一步。

第一步踏出,两人齐声念:“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急急如律令!”两人手一扬,符纸落在剑身上对应第一颗星的位置上,再喝:“北斗第一,阳明贪狼星君!现身静心,保我安宁!起!”话音刚落剑身上那符纸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二步再踏。“丹朱口神,吐秽除氛。舌神正伦,通命养神。罗千齿神,却邪卫真。喉神虎贲,炁神引津。心神丹元,令我通真。思神炼液,道气长存,急急如律令!”第二章符纸落在剑身上,随着“北斗第二,**巨门星!现身净口,保我真言!起!”的咒语站了起来。

两步踏过左脚往回一收,再踏一步,踏天玑。“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青龙白虎,对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我真,急急如律令!”第三张符纸落到剑上,此时完全专心施法的两人并未注意到,在他俩主城的这个太极四角,隐隐闪现出本不存于世间的神兽的轮廓,仿佛由光组成彩绘一般,青龙朱雀白虎玄武身姿矫健恍若真身,二人又念:“北斗第三,真人禄存星君!现身净身,去我尘土,起!”

右脚跟上,第三部踏天权位,“元始安镇,普告万灵。岳渎真宫,土地祗灵。左社右稷,不得妄惊。回向正道,内外澄清。各安方位,备守坛庭。太上有命,搜捕邪精。护法神王,保卫诵经。皈依大道,元亨利贞。急急如律令!”第四枚符纸贴剑而上,又念“北斗第四,玄冥文曲星君!现身安土!起!”

左脚踏出,第五部玉衡位。“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乾罗达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度人万千。中山神咒,元始玉文。持诵一遍,却病延年。按行五岳,八海知文。魔王束手,侍卫我轩。凶秽消散,道炁长存。急急如律令!”第五张符纸归为,又念“北斗第五,元廉贞星君!现身净天!起!”

紧接第六步,踏开阳位。“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俢亿劫,证吾申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受持万遍,身有光明。三界侍卫,五帝司迎。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忘形。内有雷霆,雷神隐名。洞惠交彻,五炁腾腾。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急急如律令!”这声咒刚念完最后一个音节,突然当空一道炸雷,猛地划破天际劈向远处的凤凰岛,顿时一片焦土冒着烟气,不知多少东瀛来的海寇顷刻间化为焦炭。黎靖与司徒仇两人身影一晃,一口鲜血喷洒在白袍上,他俩立刻站稳身体,他们谁都没有料到两个人一道施法威力竟然超越了传说中的御雷咒,捏好决握紧剑,继续念:“北斗第六,武曲星君!赐我金光!起!”

第七部,重踏摇光位。“道由心学,心假香传。香爇玉炉,心存帝前。真灵下盼,先旆临轩。令臣关告,迳达九天。急急如律令!”第七枚符纸落上,“北斗第七!天关破军星君!赐我神力,破!”

两人身形一越,一个聂云逐月,剑尖直指招魂幡,噗嗤一声,招魂幡被刺中的同时呼地燃起大火,那火焰是混合着蓝的绿,转眼招魂幡烧尽,伴随着司徒念抱着头撕心裂肺的一声悲鸣落下灰烬。

司徒仇差点一头栽倒,黎靖勉强能扶着,两人互相扶持着靠近司徒念,司徒念侧着身子躺在地上,刀扔到了一边,刀身上正蒸腾起阵阵青烟。

“小念?”司徒仇不顾自己还站不稳,就扑过去拉扯起弟弟,让他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胳膊上。

司徒念清俊的面容如同沉睡一般安宁,司徒仇和黎靖相视而笑,黎靖也蹲了下来,正打算说点什么时,突然见到司徒念睁开了双眼,又眯了起来,嘴角滑过一个淡淡的笑容。

“小心!”黎靖立马跳了起来,但是抱着人的司徒仇没法迅速移动,黎靖眼睁睁看着那本来躺在地上的刀以肉眼都跟不上的速度弹了起来,一刀扎进了司徒仇的后背心。

司徒念嘴角那淡淡的笑正映在那染满了姐姐鲜血的刀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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