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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鸦杀

  

其实被捆绑着睡一觉不是第一次。

甄殓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对闪闪发光的大眼睛,不对,应该是两对。

“我们还在打赌你会不会睡到中午呢。”叶文海兴致勃勃地说,拍了拍旁边纯阳弟子的肩膀,“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醒了!”

“所以你们谁赢了?”甄殓眨了眨眼,双眼有点不能适应光线。

“按道理来说应该是谁都没有赢吧?”叶文海挑起细长的眉毛看了看一边安静坐着的小道姑,小道姑点点头表示赞同,“我赌你睡到中午还不用吃午饭,她赌你会装睡很久而且一天都不会想吃饭。”

“……我能提个要求吗?”

“如厕?”

“不,见个人。”

“你还要见谁啊,好麻烦啊 ~”叶文海嘟嘟嘴,“咱们来讨论讨论去昆仑山的可行性嘛!”

“我们……时间很多吧?”甄殓歪了歪头,“可以等我做完重要的事以后再说。”

“你不是治好了唐澈的母亲吗?虽然她老人家现在也生不如死啦!你怎么还有那么多事儿啊!”

“是啊……怎么这么多事儿呢……”甄殓自顾自地喃喃着,“我只完成了别人的委托,还有一些……我自己的事。”

“真不像你的风格啊。”叶文海托着下巴道,“你要见谁呢?我叫他来。”

摇光把手从甄殓手腕上放开,眉头纠结成一团。

“腹脏虚弱,阳虚气陷,脉沉无力……这是……阿恒,你的身体怎么突然这么弱?”

“我也……我也不知道。”田恒尴尬地笑笑,“兴许是吃坏了东西吧。”

“你好歹也是万花谷出来的,不知道病从口入吗?怎么会去乱吃东西??”摇光一激动,嗓门就大了起来。

“真是对不起啊。”田恒无奈地笑着。

“道什么歉啦……!总之,你还年轻,身体好得很,好好调养肯定能好起来的。”

“是啊。”田恒心不在焉地答道,“肯定能好的。”

“你这几天怎么怪怪的?”摇光伸手覆在田恒的脑门上,“老是心神不宁的……盯着我干嘛?”

“不盯你盯谁?”田恒笑的一脸无辜。

“盯我有什么用,每次你都是这样偷偷溜进府里来看我,想见你一面都难。”

“那是因为,你父亲尚未打算把你嫁给我啊。”

说起这档子事儿,摇光顿时脸黑了一半。

“你不是说,给张老爷子看病就是为了让他认你当干儿子吗?他不是很喜欢你吗?难道没有用?”

“这远远不够。”甄殓的神色严肃的一反常态,“我需要这个。”

看着真脸从衣袋里掏出的信封,摇光接过来瞧了瞧信上的字,瞪大了眼睛。

“这是……这是御太医曾桥莲的信!你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物?”

“不是我认识的,是甄师兄给我的。”

“……甄师兄真是深不可测啊,居然跟这样的人交好……可他看上去与官府朝廷来往不多的样子啊?”

“正是因为来往不过,他不愿出仕,才有了这个。”田恒用手指点了点那信封,“若当年治好韦后怪病的功劳悉数被师兄揽了去,何来现在的曾桥莲?那时候他只是个主簿。”

“……这是怎么回事?”

“当时还位贬为庶人,应该说是权势熏天的韦后突然怪疾,忙的太医院几天没睡觉,斩了几个御医贬了几个医官,甚至闹出了宫内有人在行厌胜之术这种谣言,搞得人心惶惶,这种时候宫里总有那胆大的御医出宫去民间找出路,这位曾桥莲正好跟甄师兄熟识,这就找上了他,冒死将他悄悄带进宫,没想到经他医治事情发展的很顺利,韦后的病好了,活下来的那些个医官各个功不可没,甄师兄对做官没兴趣,就让曾桥莲随意把功劳都揽了去,向上头请功,他本人什么也不要,就收拾了东西敛赏宵逝了。但是曾桥莲十分感激他,也怕他将来反悔,坏了自己前程,便许下一个人情,给了这一封信,后来他果然做到了太医院最高的位置上,虽然朝中风云变幻,拿着这个去太医院,你说呢?”

“那真是太好了,不过……”摇光认真地瞧了瞧田恒,“我总觉得……以前你对这些事情没有兴趣的呀,为什么突然这样急着出仕呢?”

“为什么?”田恒无奈地笑,“我若不变得有权有势,你父亲能把千金嫁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阿恒。”摇光满脸担忧地看着他,“你不要勉强自己。”

“这不是勉强,你以为,所有人都能做到不求独避风雨外,只笑桃源非梦中?”田恒摇了摇头,握住了摇光的双手,“我只求你在家好好呆着,保护好自己,而我有必须要去争取的事。”

“你去吧,可是,若有我能帮忙的地方,请你务必要让我知道啊。”

田恒轻轻叹了口气,摇光有点不习惯他这种专注的凝视,就好像……就好像他真的爱着她一样。

“你好好就行。”田恒的嗓音低沉了下去,“我什么也不求。”

“真……真的吗?”

“……你为什么会觉得是假的。”

“不我就是感觉……刚才那一瞬间你好像被你甄师兄附身了……”

田恒的脸黑的能蘸墨了。

“那个!其实!”摇光手忙脚乱地试图解释,“有些事……我知道的!但是,但是……”

“嗯?”

摇光扑进他怀里,满怀一个熊抱。

“那都不重要了。”

“啊……”

“你在为了我们两个拼命努力着吧。”

“嗯。”

“所以我觉得很幸福呀,这样就够了,别的都不重要。”

“……嗯。”

田恒伸出双臂,把摇光娇小的身子收紧纳入怀中。

他的下巴抵着摇光柔软的发,双眼望着府里装帧华丽的屋梁,默默地想,这样多好啊,为什么要弄得那么复杂?

摇光察觉到他身子猛地一震。

“怎么了?”她赶紧扶住他。

“唔……”田恒捂住腹部,表情痛苦地扭曲了,额头上开始沁出汗水。

“又疼了吗……来人!”

“不……不要!”田恒一把抓住摇光的衣袖,“我有办法止痛……”

“怎么做?要怎么做??”摇光急的六神无主,只得在原地跪着扶着快要趴到地上的田恒,然后腰部被猛的一扯,对方的唇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贴了上来。

谁也不知道这种事应该是怎样的,被动的一方在茫然和震惊中试着接受,主动的一方顽强地进行混乱又青涩的占领,唯一共同点就是那彭彭直跳似乎要突破天际的心跳声。

直到一声高呼传来:“公子小姐老爷回——……!!”

田恒放开摇光,浅浅一笑:“不疼了。”然后拎起东西在司剑的指示下速度跑路了。

骑在马上,田恒实在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回味刚才那短短的美好时光,为了压抑疯狂的疼痛。说起来刚才居然真的不疼了,田恒万万没想到自己当时一时冲动,现在有点不能自拔的趋势。

他在长安城内闲逛了两个时辰,直到宵禁开始,他找了一处僻静的屋顶蹲了,默默的看着灯火阑珊的长安城一点一点陷入沉寂。

他觉得自己当初如果进了唐门也许也混得不错。

经过了白天的仔细侦查,既是在黑夜中田恒也准确摸索到了目的地,果然不出他所料,戒备森严,重兵把守,听说这家全城最好的客栈最好的天字号房间被统统包下来了,住在那儿的贵人着实把一家民间客栈活脱脱住出了大内宫禁的森严,靠近那片戒严区基本没什么住户走动,田恒十分理解这种心情。

现在他摸着夜色,从房梁上直接扶摇上了目标的屋顶,好在破军衣一身黑漆漆,勉强可以做夜行衣,他使出点穴截脉的功夫,将两个守卫在门口的金吾卫击昏,然后悄悄地落在了地上。

门居然是虚掩着的?田恒觉得这委实有些惊悚。

不过屋里亮着灯,都走到这里了,田恒没理由退缩,就这么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一眼看不到有活人,田恒屏住了呼吸,抽出了腰间的笔,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着光源挪过去。

后脖颈暮的一凉,田恒的动作僵住了。

剑锋在侧,虽然只是轻轻触碰到他的肌肤,但很明显就是这种程度的触碰再施上那么一点点力,就能割开他的大动脉。

“这算哪门子刺客?”从背后传来的对方的声音满满的讥讽,“你来干什么的?”

“我带来了甄殓的消息。”田恒努力不让声音颤抖。

“甄殓?那又是谁?”

“王爷您追查那无双神器这么久,竟不知道神器的主人?”

后面沉默了片刻,然后田恒脑后勺一阵钝痛,眼前黑了。

哗——一大盆冷水毫不客气地浇到田恒身上,田恒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使劲甩了甩透,湿乎乎的发丝立刻粘到了他自己脸上。

李倓拄着剑坐在他面前,饶有兴致的表情令他不寒而栗,田恒快速观察了一下周围,室内依然只有他和李倓两个人,不过田恒被五花大绑的严严实实,几乎动弹不得。

比起平日里见到的形象,此时的建宁王真是够“居家”的,不,以一个帝胄的标准,可以形容为“没睡醒”,一头乌溜溜长发随意披散着,亵衣上批了件白袍子,不过即使如此随意,那身打扮的细节也亮瞎了出身贫寒的田恒的眼珠子,比如那束发的是镀了真金的丝绸软带,造型乃是蟠龙戏珠,那件拖地的白跑镶金绕银,连里头那淡黄的亵衣边上也有金线在闪着暗光,田恒虽然很想翻白眼,可是他不敢。

“说吧。”李倓凑近了一些,“是什么让一个万花弟子夜闯本王行辕?根据你说话的内容本王可以决定拿你五马分尸还是发配充军。”

“……我说了,我带来的是来自神器无名所有者的消息。”

“我的手下追查多时,却从未告诉我已经出现了神器所有者本尊,我该相信你还是相信他?”

“您且听我说完再判断吧,您如此英明神武,不会吝啬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吧。”

李倓意义不明地翘起嘴角:“说。”

“首先,您可以停止寻找神器的适格者了,因为您梦寐以求的那玩意,已经被甄殓毁了。”

“毁了。”李倓很配合点点头,田恒有点不懂这个男人这种反应算个啥,看不出恼怒看不出焦躁,这也是一种浮夸的面具吗?

“其次,我要先确定,您会把接下来的内容跟黎靖……前太子商量吗?”

李倓那抹隐晦的笑容终于舒展了开来:“为何要排斥他?你在担心什么?”

“女人。”田恒简明扼要。

李倓收起了笑容,盯着田恒的脑袋顶片刻,说:“黎靖那师妹。”

“是的,不管您信不信,一但扯上她的事,黎靖的忠诚就很难保证了。”

“我们的关系并非你所想那般,不过——这的确是个问题。”李倓随意转了转剑柄,“你为何让我提防他,此事和那个道姑有何关联?”

“您之前看中的适格者不是司徒仇的亲弟弟司徒念吗?他的确很强,对那把刑怖来说是完美的使用者,问题是,他凭什么为你而战。”

“凭他姐姐。”李倓眯起了狭长的双眼。

“如果靠这个果真能制住他,为何司徒念现在还迟迟未现身?王爷,司徒仇已经察觉到了,她已经对她弟弟发出了警告。”

田恒终于在李倓深幽的眸中读出了“愤怒”一类的情感,不过他的表情并没有很大变化,看似依旧平静:“你的意思是,黎靖已经控制不住那对姐弟了。”

“王爷所言极是。”田恒点点头,“他们……不是您想象的那样,轻易可以作为棋子使用。”

“那又如何?你说了,神器已被毁,他们姐弟二人也就没有利用的价值了。”

“不,相反,弟弟是恢复神器力量的重要途径,必须有人能使得那把刀,这一步您走的不能更对。”

“那个甄殓呢?照你说法,他才是那刀的主人。”

“一来,他现在未必能在武力上胜过司徒念从而夺刀,二来那刀恰恰万不能落在他手里,他会第一时间折断它。”

李倓微眯的眼睛里思绪千变万化,他淡定道:“继续。”

“若王爷真心想实现对剑圣的一击必杀,出色的剑客和绝世名刀其实是够了,但恐怕王爷志不止在此吧。”

“你知道的相当多,何必废话?就说如何能让那刀恢复如初。”

“以那刀的铸造原理来说,阴元已毁,等于是刀刃已折,虽然刑怖已经是一把令人恐惧的妖刀了,实际上不如那刀的初始形态的三分之一,要恢复缺失的那部分……要找到一个人。”

“何人。”

“此人正在严密监视甄殓,寸步不离他左右,但那剩下的阳元被她妥善保管起来了,她甚至有志于重新培养出一个完整的刀灵。”

“何处?”

“藏剑山庄。”

“有能力做出这些的人,恐怕不是普通人吧?”

“那是凡人无法匹敌的存在。”

“你来这就是为了劝我放弃?”长剑锵然出鞘,李倓显然在压抑着骨子里的怒气,田恒抖了一抖说:“不,我正是来告诉你破解之法的。”

李倓让剑身爽利地落回鞘中:“说。”

“黎靖不是说了吗,司徒念放不下同门去黑龙沼了,请您立刻派精锐前往黑龙叫围剿,不过你是绝对抓不到他的,为了避免过多伤亡,我建议您用一招‘请君入瓮’。”

司徒念每晚都要失眠。

他想得太多,担忧自己安全,考虑远在长安的姐姐,顾虑自己未来的路。自从于师叔来看过之后,他依然只能在黑龙沼东躲西藏,密切注意烛龙殿的动向,反正现在的黑龙沼是鱼龙混杂,武林人士多如牛毛,只要他不轻易拔刀,一般而言还是比较安全的,毕竟有许多人愿意把双刀“断水流”作为装饰挂在自己腰上。

他住的地方不固定,一般寄居在当地居民家中,轩辕社虽然消息灵通,但他有所忌惮,还是远离为好。

这样平静无波的日子过了几天,司徒念突然想回去了,准确的说,想回去找司徒仇。

不知道黎靖那边安排的怎么样,自己何时才能回纯阳。

司徒念就这么坐着坐着,睡着了。

然后被一股大力摇醒。

“道长!司徒道长!醒醒!”这家的小儿子使劲摇着他。

“怎么了?”司徒念抱着刀,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

“不知道啊,一群军爷突然趁夜来搜查,说是找一个朝廷重犯……”

司徒念心里咯噔一下,一咕噜爬起来,刀紧紧地握在手中。

外头传来吵闹声。

“都起来都起来!”一个男人扯着嗓子喊,“你们当家的是谁?叫出来问话!”

“是我是我。”这家当家的男人揉着眼睛走了出来,还有些衣裳不整,“请问几位军爷这是作甚?”

“叫你们家婆娘把衣服搂好,我们要搜屋!”

“搜……你们要搜什么?”

“杀人犯!别的你不必多问,赶快去,不然我们可不管了!”

“好的好的!军爷稍等。”男人点头哈腰着退下去了。

“道长……”小男孩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他。

“冷静,”司徒念拍了拍他的头,“不会有事的。”

“好了没!”军爷还在扯着嗓子吼,“所有人都出来!都出来!”

“你出去,乖乖听话,你爹说啥你听着就是。”司徒念拍了拍小男孩的脸蛋,男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跑了出去。

门吱呀一声关上后,司徒念靠在门口听着。

“你们家的人都在这儿了吗?”军爷问道。

“是的是的。”男人忙不迭应答,“我们一家六口,都在这儿了。”

襁褓中的孩子呜哇一声哭了出来,哭声叫人心惊。

“我问你们,你们可见过一个白头发的背着刀的男人?”

屋里静默了一片。

“见过。”男人说,“他在咱们家住宿过,昨儿刚走。”

“是嘛。”军爷拖长了音调说,“搜屋!”

“哎!……哎!”

男主人阻止不了几个军爷将人推开就往屋里闯,司徒念回头看了看自己房里的窗户,果断抄起刀从窗口越了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总之只要记得路就好,他的心脏一路上有要跳出来的趋势,趁着夜色他溜进了附近的山中,爬上一棵苍天古树,就在上面窝了一晚。

等到天光大量,司徒念才从树上爬下来,他的行李和吃的干粮统统在那家人屋里,他不能就这么孓然一身离开。

顺着路摸回屋子,还未走进屋子,敏感的鼻子就嗅到了血腥味。

心中不好的预感陡然升起,他一路小跑冲进了那家人的院子。

尸体,女人的尸体,小孩的尸体,男人和老人的尸体,院子里,屋里,连同着泼洒的献血一起,到处都是。

司徒念走进自己的屋里,只见自己的换洗衣物被挑出来扔的到处都是,其中包括一件他自己拿到河边根本洗不干净的带血的道袍,干粮和其它零碎的物件也散落在地上,那孩子,这家的大儿子仰面躺倒在血泊中,双眼瞪着天花板。

司徒念急促地喘了口气,将手按在了刀柄上。

“包围他!”门口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出现了!”

穿着重甲的军人特有的沉重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第一个冲进屋子的人一眼就看到了那头在黑暗中依旧显眼的白发。

“该死的……”他挺枪刺了过去。

——?

他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血肉,撕裂,刀光,白发……

那扎着雪白马尾辫的男人已经跃过了他身边,他根本没看清他是何时拔刀何时击中他的,总之他的上半身和下半身正在分离中。

司徒念踩过地上冒着热气的鲜血,在交织成曲的爽利的撕裂声中冲进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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