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微睁，瞳微缩，像只被咬断脖子的鹿，面对死亡无可奈何，却心怀不甘。
他头上的汗一滴接一滴划过眼睛，传来阵阵刺痛，一只手紧紧抓住绳子似的树藤，另一只手虽然空闲，却也不敢妄动，缓缓伸向青筋鼓起的手的下面。两手同握，身体平衡的话，能省些力气。
就在这时，他的手还没碰到藤条，那树藤就诡异的长了一段，变粗，似虬龙苏醒，接着穿针引线般缠绕他的肩膀，他的腰，他膝盖上一点点的腿。
心如鼓震，四肢紧张僵硬不能放松，生怕一动藤条一松，坠入不复之地。还没震惊多少时候，老妇叟抬抬手，地面上的树藤运起一股力，把他从大坑里抬出来。
他两脚沾地后，藤条就从他身上抽走，缩回老妇人的衣袖里。他没了依靠，险些不稳，一屁股向后跌。
稳了稳身子，战直了，心中之念仍旧激荡不安分。
他瞟了一眼坑洞里，一根根削尖了的木棍实实地插土地中，不禁胸中一寒。
“兄台。”他朝对面三四丈远的地方招招手，喊了一句，那里有个背弓，穿毛皮背心的猎人。
猎人看见奇怪的藤蔓后，两脚欲抬却无力，此时有些气力便夺路狂奔，眨眼就不见人影。
转过头来，望着老妇人，他跪下叩首道：“救命之恩，终生难忘。”
老妇人衣着朴素，腰板挺直，身子骨看着很硬朗，脸上的皱纹倒是蛮多，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的，透着祥和的气息。
“您可有什么事儿要我去做？让我报答您的恩情。”
“你唤作何名？”
“段青。”
“我是那小黄山洞天里的土地婆，他们都叫我简婆婆，欸你先起来，”简婆婆自顾自的说着，然后才想起他来。“你即已知我是神仙，那神仙办不到的事，我叫你去做，你能办得到？”
“我会全力以赴，若是不成便是我无能，
你也只能另求他法了。”
段青站起来有七尺余高，胜了简婆婆一个半脑袋。清俊的面相约莫有一十六，饱经风霜的模样脸和手都很粗糙。
“那要是拿命都办不成，你还报恩吗？”
段青沉着脸说道：“我父母生我时，就将我弃了，如今只是混着百家饭活着，虽然他们都愿意把吃剩的给我。我没有牵挂。”
简婆婆瞅着这个有点木纳的少年，蹩着眉毛，满心疑惑：“你为何如此固执？”
他泯了泯嘴唇思索半响，然后又问起了另一件事：“额刚才的那个猎人要是万一把您的事说出去……”
啊？简婆婆笑了两声：“他逢人便忘，你不必理会。”
段青似懂非懂地点了头，只觉得她自有办法。
山林之中，一人左腾挪右跳跃，避开树枝山石，直奔山下跑去。
他牙关紧合，浑身肌肉紧张，用尽一切力量进行逃离。
忽的，有座庙观进入他的目光，当即朝那处偏转方向。
到了地方却没刹住脚，堪堪错过大门口，往回走两步把门撞开，正要朝三位天尊大拜。
又看到有一中年道士站在旁边，慌忙开口：“我被山中野兽追赶至此，道长可否让我在此躲一躲？”猎人说完就一阵纳闷，一阵古怪，我为什么会这么说？
“这样啊，自然可以。还请安静些，九天雷声普化天尊。”道士很镇定的朝虚一拜。“
那你遇着了什么？野猪？”
他正要否去野猪的事，将树藤老妇人说出了来，可又是徒劳。
“是。”
猎人满脸震撼，惊疑不定，愣愣地竖在那里。
道士望着他的时候，很普通的眨了一下眼，然后瞳眸就变成了白色。
一个瘦得浑身皮包骨的野鬼，蹲在他的肩上，一只手握住他的脖子，捏着喉结。
道士将一切尽收眼底，却不为所动，似乎对其表示默许，对某个谁。
然后再一眨眼，瞳眸就恢复正常，精确地躲过猎人的视线，未被察觉。
和风旭熙，阳光照在段青高挺的身上，显得他愈发刚正坚毅。
“那你为何对报恩如此执着？”
因为方才思索良久，该如何言明，他现在是张口就答：“听说书的……”
“啥？”简婆婆低声疑问了一句。
“讲，在战国时有个叫聂政的，韩国大夫（严仲子）听闻了他的侠义，想找他帮忙杀掉韩国宰相（侠累）。（因为和宰相之间的仇怨，大夫在流亡，不敢归国。）
“大夫给他备了酒食，给了他一堆黄金，可是他没要，他说‘我屠狗为业，是因为还要供养老母，老母在世，我并不想舍掉自己的命。’
“过了很久，他的老母去世，在服完丧期后，为报大夫的知遇之恩，聂政拿着刀兵直冲相府杀了宰相，还没等卫兵将他拿下，他就把脸刮花，削下来好几片肉，然后自行了断了。”
段青一边叙述，一边回忆，好像被这个故事深深吸引着。
“韩王把聂政的尸体放在市井街头，悬赏千金只要说出他的姓名，他姐姐聂荌知道他刺杀了宰相，知道他的尸体就在那里。
于是不畏死去认尸，让聂政名传战国名传千古。”
简婆婆说出了后续，还好还是那么慷慨悲歌，义薄云天，不然段青单纯好撺掇的心灵，没准会受到影响。
“听你这么一番讲，可是识得几个文字？”打小讨饭还能长这么大，还懂些文词，稀奇，虽说不是不可能。
她仅是六尺多点的高矮，丰腴又有点肥胖，笑起来十分亲和。
段青那个性子又不禁问，自然没有保留，是什么就说什么。
“村里乡亲对我都挺好，可再好也不会让我进他们家的屋子，他们把吃剩下的一点点留给我，给我在狗窝边盖了个大狗窝，有时候会有孩童找我玩玩，叫我一起认字，说对了给一小块饼。”
“你是真想为我做些事情？”
“在所不辞！”
简婆婆哭笑不得，他多半是从那说书人口中听到的，头脑思想不怎么明晰，这个词用得没错，可，大义大恩真是如此？
“那就你用你的命去拯救一群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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