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延恩楼，不远就是汴京的东市。” 没等苏洛晴问出口，林宴先一步答道：
延…延恩楼？
苏洛晴又是一愣，延恩楼的名字，她是听过的，自登基后，礼部尚书谏言废除教坊司，不再逼迫罪臣的女眷沦为娼妓，并允许教坊司的花娘们自行离去。
礼部尚书此举有谄媚之嫌，但也正符苏洛晴心意，当日就下诏准允，并令礼部妥善安置。
此诏一下，京城教坊司没多久就闭门遣散，一部分不愿离去的花娘们，则有官府负责出钱安置，延恩楼，便是其中为数不多的一座。
“苏姑娘若没住的地方，不妨先在延恩楼住下。”林宴说：“京城将乱，不是久居之地，不如与我们一同去凉州。”
京城将乱？
苏洛晴心里咯噔一下。
‘咔吱’一声，房门从外推开，一穿着青色衫裙、身材纤弱的少女偏头探了进来，脸蛋尖俏，一根髾尾垂于肩前，清亮的眸子见着林宴的第一眼，就微微皱起了眉。
她纤秀的赤足踩着地板，哒哒地到了床铺前，伸手摸了摸苏洛晴额头，眉梢旋即舒展开来，露出盈盈笑意。
“姐姐想来是好些了。”
“嗯，一觉睡醒已是好多了，昨晚辛苦妹妹了。”苏洛晴笑了笑，苦涩的脸色也变得柔和，昨晚迷糊时，便是这琴玲小姑娘，替她换了身干净衣物。
“不辛苦，姐姐没着凉就好。”琴玲说：“姐姐别听林哥的胡言乱语，管它京城乱不乱，只管在延恩楼住下便是。”
说完她瞪了一眼窗边，娇嗔道：“洛姐姐刚醒，哪有心情聊这些琐事。”
“其实我......”听闻京城将乱，苏洛晴自是有意了解。
她落水失踪，京城岂不是要乱成一团了。不过他怎么知道的……自己身份应该没暴露才是。
“都是些离经叛道的话，姐姐千万别听。”
“我……”
“还有些关于女皇陛下的坏话呢。”
“我还是…不听为好。”
“真是的，大伙都知道，圣上明明是个勤俭的好皇帝。大娘先前还在说呢，圣上消减杂税，给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省了不少钱。”
苏洛晴下意识点了点头，平白无故呢被夸奖一通，心中难免有些窃喜。
这与那些曲意逢迎的谄媚们不同，这可是大齐子民对她发自心扉的称颂。
大伙都知道…嗯哼。
气顺了不少，苏洛晴狭长的眸子漾起笑意。
看来是自己误会了，延恩楼里其实大多都是眼明心细之人。
逆民，有且只有一个！
“姐姐就在延恩楼住下吧，千万别再去做傻事了。”琴玲两手抓着后者的掌心，晃来晃去。
苏洛晴思量了一下，答应了下来。
在和宫里的人联系上前，暂住此地貌似也不错……
绝不是因为虚荣心什么的！
纯粹是够隐蔽。
“端王来了吗。”林宴看了眼变得晦暗的天色，忽地问道。
“还没。”琴玲说：“还有半个时辰。”
苏洛晴神情稍稍一怔。端王苏毅，是她的亲弟弟，年方十四，他来延恩楼这风月之地作甚？
说到这儿，琴玲似是想起了要紧事，扭头道：“对了林哥，你快去屋头换身衣服，就我上次给你的那件袍子。端王殿下快到了，今天你去接待他。”
“丢了。”
“......”
“玩笑玩笑，之前不是燕儿去吗。”这丫头真不经逗。
“燕儿去东市了，屋里香薰不够用了，只有她知道在哪买。我还得去帮忙切菜，走不开。”
“嘁，这小子真麻烦。”
“可别这么说，人家可是堂堂端王……”琴玲道：“上次就是没全程接待，大娘可懊恼了，说这是待客最基本的礼节，这次若再不合她心意，我和燕儿定要挨骂了。”
林宴点点头，然后耸了耸肩：“但我也要中途离席一会，烤串你们不会做，这菜是少不了的。”
“啊，那咋办......”
两人交谈时，苏洛晴脸色的也变幻不定，最后，她攥紧指尖，缓缓抬起了头。
“要不，我去接待端王？”
………
端王苏毅，身份显赫，才华蜚声海内，天资聪颖，满腹经纶。
但是，他才十四岁。
纵观朝中大臣勋贵家，也多有顽劣子女，但年仅十四就逛教坊司，看样还十分轻车熟路，就算放眼整个大齐纨绔，也是排的上前列的了。
大齐女皇站在空荡的桌前，看着桌上摆着的碗筷，眼眸微眯，眼神冷得如冬日冰雪。
端王，正是当今女皇的亲弟弟，先皇只有一位妻子，仅育有一子一女。
自从父皇离世，苏洛晴以皇长女身份继承大统，入奉宗祧，便请了当世大贤为弟弟传授课业......
“林兄，这次又给我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门外过道传来谈笑声，苏洛晴停下思绪，竖起了耳朵。没有听错，这斯文的嗓音再熟悉不过，确实是她的弟弟，端王苏毅。
“殿下又明知故问了，跟上次一样，还是那六个。”
“又是那六个？好。近来课业繁重，总算是又能放松一下了。”
六个？又？
苏洛晴眼帘微垂，无声地深吸口气，有些不忍再听。好你个苏毅，几月没管你，当真要翻天了不成？
尽管交谈没有污秽之言，大齐女皇也隐约听出了其中暗藏的龌龊之意。
“燕儿去了东市，我待会也要去烤串，没法继续陪着殿下。”林宴一面推开房门，一面说道。
“无妨无妨。”
房门缓缓推开，一袭白袍端王率先踏入，脚步平稳，腰间玉佩夺目，见着熟悉简朴却不失典雅的屋内装潢，心情格外舒畅。
今天六道菜是先吃哪道好呢，烤串，涮羊肉，红烧鱼头，还是……
轻摇折扇的苏毅满脸红光，喉头没忍住蠕动几下，直到在桌旁看了眼那颔首淡笑的侍女，端王身子一僵，遐想瞬间碎裂一地。
“陛...”
“婢女洛芩，见过端王殿下。”
苏洛晴微微欠身，作了个福礼，目光始终停在对方脸上，狭长的眸子冷的瘆人，先前还气质得体，举止端重的瑞王被盯得膝盖发软，身子下意识就想往下倒。
但他忍住了，苏洛晴的意思不言而喻，不准透露她的身份。
虽不知本该在皇宫里的皇姐为何忽地在延恩楼当起了侍女，但那威严赫赫的眼神苏毅是不会认错的。
“这位姑娘刚来延恩楼不久，殿下多担待些。”见苏毅止住步履，林宴凑上前，介绍道。
...…自己敢不担待些吗。
苏毅脸颊紧绷，不动声色地拱了拱手，道了声有劳洛姑娘，随后袖袍一挥，坐在了侍女搬来的椅子上，心脏又是怦怦直跳一番。
二楼最里间的屋子，推开窗就是另栋店铺的墙壁，见不着京城热闹街景，但好在足够隐蔽。
林宴将窗户半掩，燃起仅剩的熏香，合拢上门，去了一楼烤串。
屋内沉凝下来，渺渺烟气透过窗棂飘摇而出，映着日光，颇有种朦胧美感，以往上菜前苏毅会盯着烟气看好一阵，思考起林兄所说的气体一词，这时却没心思想了。
冷汗从他脖颈缓缓落下，已然浸湿了后背衣襟。
半晌后，苏毅终是忍耐不住如等刽子手开铡般的沉寂，缓缓偏头瞄了眼身后，却见他的皇姐，大齐女皇正饶有兴致得把玩着屋内的器件，摸了摸石头，握了握玉雕，又拿起画卷，卷在手里掂了掂。
“陛...…”
苏毅笑容满面地迎上前，苏洛晴板着脸瞥了过来，又忙改口道：“洛姑娘找什么呢，本王帮你找找啊。”
“找件称手的兵器。”苏洛晴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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