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孤岛不大,往前走上二十来步,就能到达血海的边缘,虽然来这里的路上,血海本应该是滚烫的熔岩海,此刻腥凉的风从岛外吹来,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岛上像是有什么吸附光线的物质,或许岛上空气的颜色是黑色的,勉强能看得见手指的轮廓,但此外什么都看不清楚,这岛上什么建筑物都没有,只有一个女子,孤零零地在岛上。
而那个女子,眼眸会发光,她是这里的主人,还拥有主宰他人生死的能力,我觉得。
兰姬倒在地上,睡得死死的。礼姬也倒在地上,抱着肚子一边大笑,一边痛苦地打滚。小狐狸没有受到任何负面影响,但她也无法动用法术,只能安静地站在一边,观察事态的发展。云雀没有化为人形跟着上岸,她趴在岸边,巨大的龙头俯视着我们,是我们几个人中唯一的战斗力。
和眼前这位陌生女子的初见,像是久别重逢的爱侣,她紧紧地抱着我的手,生怕眼前的我只是一个幻影,但确认了我的存在后,那丝温存瞬间荡然无存,又像是仇人见面,她和我疏远了几米,冷冷地问我来这里干什么。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是不是来带她回去的。
明明是我先提的问题,然而她却没打算回答我。
我来这里是想问问她能不能帮忙让厄运远离夏帆。确认来这里之前,礼姬和莎曼还吵了起来,面对熔岩海,要不是有云雀帮忙,我们也来不到这里,以前的我曾经一个人来过这里,不知道干什么。
简言之,她是怎么被留在这个孤岛上的,似乎没有人提起过,带她回去从何谈起?
“这位小姐——”
稍微思考了一下措辞,我开口还没问出来,就被女子生气地打断了。
“叫我莉莉丝!”
“莉莉丝小姐——”
女子的名字叫莉莉丝,听上去倒像是个外国人的名字,好像之前有谁也提起过这个名字。然而我还是没长记性,女孩子对自己的称谓还是很在乎的,多一个字少一个字,多一份尊敬少一分尊敬都不行,一定要恰到好处。
“莉莉丝!”
“莉莉丝,我来这里是想请你帮忙,我有个朋友被厄运缠上了,生命危在旦夕,礼姬她们也是没办法,才跟我来这里找你的。然后,如果你想离开这里的话,那我们一起回去救她吧。”
虽然不知道要带莉莉丝回去哪,但反正也是要去救夏帆的了,顺路带她回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然而莉莉丝听了我的话,却忽然沉默了,她微微低下了头,目光也没再直视我,原本满是愤怒的眼光,逐渐被泪光淹没,她竟然突然哭了起来,双手碰面,清澈的泪水汩汩地从指间渗出,在空中发出微弱的一点光,最终落入漆黑的地面。
“你没事吧?”
小狐狸忽然捅了我的腰一下,似乎在暗示我做点什么,可我也不敢靠近她,生怕惹她不高兴了,更别说她的情绪真的如莎曼说的那样变幻无边,好听点是情感丰富,不好听就是神经兮兮。
“人家都那个样子了,凡人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快去安慰人家啊,给人家一个拥抱又不会死人的,快去快去。”
小狐狸看我无动于衷的样子,她倒是着急了。
“我又不认识她,无端端上去抱人家,这样不太好吧,而且你也看到了,她这么喜怒无常,我要是上去抱她,万一她生气起来,伤害礼姬她们怎么办?”
我忽然想到,要是这时候有一包纸巾的话,那就完美了,然而书到用时方恨少,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做足准备的,貌似我可以撕下一片衣服给她当手绢,但我的衣服也不是那么容易撕烂的那种。
“她认识你不就可以了,看起来,她和你关系匪浅,凡人你心无杂念,友好一点,给人一个拥抱,没关系的,相信老夫。”
小狐狸推了推我,打算给我一点鼓励,但这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我看她哭得那么伤心,也不知道她还要哭多久,我心里很着急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靠近了她。
莉莉丝并没有让我走开,但正常来说,也不会让我走开的吧,除非她很讨厌我。我生硬地把她抱住,她也伸手抱住了我,并放声大哭了起来。
我有些莫名其妙,衣服很快被眼泪沾湿了一片,我努力想回头看,希望小狐狸告诉我下一步应该做什么,除了互相拥抱以外,我应该趁机跟她说些什么吧,但我就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从一个僵局跳到另一个僵局里,没有任何转机,唯一有所改观的是,莉莉丝正在哭,礼姬那撕心裂肺的笑声总算消停了,但她还在大声咳嗽着,估计得好一阵才能缓过气来。
“你说要带我离开这里的,让我等你回来,这一等就是一千年了,你这个骗子,你这个大骗子,骗都骗了,你还回来干什么啊,还完全不认识我的样子,你折磨我好了,折磨死我好了!”
莉莉丝越说越激动,环抱着我的双手像是准备把我拦腰折断,我自然明白她口中的那个“我”指的是以前的我,所以以前的我到底许诺了多少事情,万一每个人都找我兑现,我该怎么办?看莉莉丝应该是不能离开这里的,不然她也不用等我带她离开了,
“那现在我们走吧?是需要我做些什么,你才能离开这里吗?我跟你说实话吧,我其实不是你认识的那个神庭一御,或者说我没有关于你的任何记忆,所以……”
感觉是瞒不住的了,我只能跟莉莉丝坦白,然而莉莉丝只顾着哭诉,似乎没有听见我说的话。
“还说很快就回来,还说等你回来以后,一切问题都会解决。一千年了,熔岩海一直在翻腾,你没有回来,一切没有改变,我是恨死你了——”
猝不及防,莉莉丝忽然大力推开了我,我失去平衡跌坐在地,幸好地面没有尖锐的石头,不然我的手该满是血了。
莉莉丝背对着我,偷偷擦了擦眼泪,冷冷地说:“在我生气之前,你们赶紧走吧,再不走,那我请你们和那些擅自闯入的恶魔,和那对苦命鸳鸯,一起在熔岩海底陪我吧!”
小狐狸走到我的身侧,轻轻把手按在我的肩膀上,似乎是想让我休息一会,没让我站起来。
看起来小狐狸的“美男计”失败了,但有可能原因在选择的“美男”身上,所以我要跳过这个原因,说下一个原因。
莉莉丝的情绪变化瞬息万变,上一秒钟还小鸟依人,下一秒钟也不知道是哭还是怒,像是化学实验课上,把一大堆未知粉末装进同一个试管里,在反应发生以前,都不知道里面是冒出一大堆泡沫,还是试管会爆炸。
怎么办,我是不是应该复述一遍我的坦白,合作的前提是双方的坦诚相对,虽然她应该知道我并不是以前的我,也应该知道我不知道她是谁。自打遇上时雨开始,每次别人和我久别重逢,我却只如初见。
还没等我说什么,那边还在咳嗽的礼姬大概又被莉莉丝的力量影响到了,她尖着嗓子发出刺耳的笑声,不过这次她只笑了几秒钟,很快她便咳嗽了起来,好不容易才理顺了气息,礼姬又开口说:“我们公主大人和一御大人的婚宴,不日将举行,到时希望你以一御大人好友的身份,祝福他们永远在一起。”
听了礼姬的话,莉莉丝的身形有些僵硬,她像是定格在了原地,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听了礼姬的话,我也有些愕然,什么时候准备的婚宴我怎么不知道,难道这年头的结婚都兴随机抽奖,即兴开始的吗?
“一御大人,妾身怎么睡着了啊?一御大人你怎么坐在地上了,啊,妾身明白了。”
兰姬也醒过来了,她第一时间靠近了我,毫不客气地倚在我的身侧,像是亲昵的小情侣。
“我们的公主大人,美丽动人,温柔善良,彼岸花争相围着她绽放。我们的一御大人,英明神武,风流倜傥,就连我们都为之倾倒,你听到兰姬怎么自称了吗,她自称妾身,一御大人已经准备三妻四妾了,到时候也请你前来赏光——”
这是我第一次从礼姬嘴里听到夸我的话,我都快要感动死了。
但礼姬最后一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完,她忽然又开始大笑了起来,但我知道这一次是莉莉丝让她笑的,背对着我们,我都能感觉到莉莉丝愤怒的表情,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肩膀起伏不停。
莉莉丝转过身来,弯弯的眼角挂着笑,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她该不是一个专业的演员吧,否则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变出那么多张不同表情的脸呢?
“噗通”一声,倚着我的兰姬一句话也没说,也昏倒在地上,我正要伸手扶她起来,但莉莉丝却抓住了我的手。
要不是之前有看过莉莉丝的表演,不然以她温柔的目光,我一定要心跳加速,沦陷进去,不可自拔。
“我改主意了。”莉莉丝抬头看了一眼小狐狸,对她说:“这位怎么称呼?我叫莉莉丝,很高兴认识你。”
“老夫是狐仙,但你好像比老夫还——”
小狐狸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莉莉丝打断了,莉莉丝和蔼地说:“小狐仙朋友,麻烦你和你的那位龙族朋友一起,把这两个人送回去好不好。一御要留下来,永永远远和我在一起。”
“不是,莉莉丝,你听我说,我们离开这里,我还想你跟我一起去救人呢。”
看莉莉丝这近乎病态的要求,我心里既着急又害怕,但我很快也冷静下来了,莉莉丝也只能对付礼姬和兰姬而已,她好像不能对付我们三个,反正礼姬和兰姬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倒不如让小狐狸先把她们两个送到安全的地方,再回来把我和莉莉丝强行带离这里不就好了。
“可是……”
小狐狸有些犹豫,但莉莉丝并不打算给她时间考虑。
“没关系,你不带走她们,那我亲自先送她们下去吧。”
说着,兰姬和礼姬都浮空起来,慢慢飘向了孤岛边缘,我赶紧拉住了莉莉丝的手,对小狐狸说:“狐仙大人,你先送带她们离开这里,我留下来。”
小狐狸看了我一眼,无可奈何地说;“老夫知道了,莉莉丝小姐,麻烦放开她们。”
“好的。”
莉莉丝什么动作都没有,浮空的两人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莉莉丝并排着和我坐下来,回头说了句:“请你们安静地离开,别打扰我们,也希望不要再见了。”
而后莉莉丝自顾自地说起了话,什么“你摘了好多果子,甜的都给我们,酸的都给自己”,什么“我们养了两条鱼,不过被熊捞走吃掉了”,反正都是我听不懂的话,可她越说越怀念,还把头倚在我的肩膀上。
“要是那天我们没有吃下禁果,也许我们不会变成这样。”莉莉丝抓起我的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抱着,她说:“你不急着回去吧,她是乱说的吧,你没打算和别人永远在一起吧。”
感觉莉莉丝话里有话,听上去像是随便问问,但我们来这里也说了好多其他的东西,带她离开,回去救人,她却只对礼姬刚刚说的那些话有反应。
“实际上我急着回去,我一个朋友被厄运缠身,快要死了,我来这里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办法救她。礼姬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我没有三妻四妾,也没有打算和谁永远在一起。”
不过,这样也好,莉莉丝也算是和我正常交流了,这是个很好的开始,只要我想办法说服她,她说不定就会回心转意,跟我们回去了,或者至少先把厄运解决掉。
“你说的那个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莉莉丝不经意地问道。
“女的。”
我如实回答说。
“女的啊,那我很为难啊,万一我帮你救了她,你又把我扔在这里等怎么办?”
莉莉丝终于回应了我的问题了,而且也让我安了心,她这么说,看来她真的有办法对付厄运,我们这一趟也没白来。
“我答应你,我不会把你扔在这里的。”既然夏帆有救了,那莉莉丝的一切要求我也只能尽量满足了,小狐狸她们好像还没离开,我大声说:“不如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这样你可以相信我了吧。”
“你上次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我不会把你扔在这里的,好怀念的话语。”莉莉丝说道:“而且你这么紧张那个女孩,万一我帮你救了她,你把我扔下了怎么办?”
莉莉丝的问题一个比一个难回答,前一个问题我答对了,这个问题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很明显,骗她说,我不会扔下她,让她放心救夏帆,是正确答案,然而前提条件是我骗了她,要是被她发现,她能解决厄运的问题,说不定也能把厄运变成问题丢回给我们,夏帆是个普通女孩子,我骗过她一次,已经很辛苦了,莉莉丝不是普通的女孩子,天知道骗完会有什么后果。
“莉莉丝,我实话跟你说,我虽然跟你认识的神庭一御同名同姓,样子也一样,甚至灵魂也一样,但我今天是第一次见到你,我对你的过去一无所知,如果你要我现在跟你说,我不会扔下你不管,那我就是在骗你。”
我看着眼前的昏暗的一片,坦诚地说:“我只能答应你,我会想办法把你从这里带走,也能答应你不扔下你一个人,但很对不起,我不能回应你的感情,因为我们才刚认识,我们可以从朋友开始做起,剩下的顺其自然,这样总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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