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我把杯子忘了!我先去马鞍里拿一下。
行了,我回到火堆边了。该从哪里说起呢?要说的实在太多了,维瑟米尔叔叔。要想起最开始的事可太难了——哦!想起来了!不过那跟咱们的训练和理论课都没关系……
你还记得斑猫和红狐的故事吗?就是猎人们要取它们的皮,用来做皮手笼那个。你肯定记得。你在凯尔·莫罕哄孩子们睡觉的时候,不知道讲了多少遍,几十遍?还是几百遍?连杰洛特都听过,对吧。我就是想象不出他还是个小孩的样子。他真的当过小孩吗?
行吧,谁说他没当过呢。
不管怎么说,我小时候就是听杰洛特给我讲的这个故事。呃,那会儿我特不喜欢别人叫我“小孩”,可现在我自己也这么叫别人了。不过嘛,我当时确实还小,不但迷了路,还孤单一人, 刚刚摆脱了埃维尔国王的追兵,和他那个烦人的儿子克里斯丁。我可真不愿意嫁给他,光想想他嘴里那股味就让人恶心!不管怎么说……我在布洛克莱昂森林里迷了路,要不是杰洛特,我就死定了。当时他突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干掉了那只超大蜈蚣……哦,我知道,我知道!那不叫蜈蚣,叫伊格赫,也叫千足虫。不过你得承认,它在板画里就像一只大蜈蚣。
杰洛特把我从伊格赫嘴里救了下来,后来,我躺在森林里,望着星星透过树冠向我们眨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于是他就把你的睡前故事讲给我听。就是被人类追捕的猫和狐狸的故事。虽说那时候我们还没见过面,你就已经给我上了一堂课。顺便说一句,那堂课真不错。逃跑的时候最好多学学猫的动作,而不是狐狸的小聪明。反应要快,不要犹豫,别指望着盘算出一千二百八十六条妙计,骗过那些猎人。办法只有一个:上树。逃跑!别回头!
否则你就会变成一张漂亮的毛皮。就像这个红皮手笼一样。
该为谁干杯呢?杰洛特吗?那就干吧!
哟,这酒劲儿真大,猛得跟布洛克莱昂的水一样,哈。
知道吗,维瑟米尔叔叔……从那时候起,我就觉得仿佛开天辟地那一刻开始,我就是他的命中之子。他给我讲猫和狐狸的故事时,我就真切地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把我们俩拧在了一起,它远比血缘关系还要强烈。不过他那时候太固执,根本不不相信。你能相信他比野外迷路的小孩还傻吗?你当然明白,我有很多次都听到你亲口骂他有多蠢。你说得太对了,叔叔。
不过我们还是回到第一课那个故事里去吧。
有一次,你也用这个故事哄过我睡觉。当时,我在半夜里从噩梦中惊醒,吓得睡不着,在黑暗里孤独极了……我突然听到了你的声音,充满了温暖和关怀。我的恐惧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你讲的这个故事跟杰洛特的不太一样,内容更详细,但一点也不无聊。所以我从头到尾一声不吭。
很抱歉,我不得不承认,这一课里学到的东西最后被我用来对付教导她的老师,没错,那就是你。我当时不太听话,相当不听话,但我们都清楚那反而让你喜欢。不过我可能快要把你逼疯了吧。
当时布洛克莱昂的怪物已经变成了模糊的回忆,我也完全忘了那个丑陋的克里斯丁王子,而辛特拉……辛特拉已不复存在。猎魔人的堡垒成了我的家,你们这群“大灰狼”则变成了我的家人。
是啊,这些你都很清楚了。我好像有点啰嗦,对不起。
呃……你还记得我开溜的事吗?我说的不是第一次,也不是第二次。那时我已经对这里产生了很多好感。虽然这地方很简陋,只有一张床、一个箱子,还有那只被我干掉当战利品的大耗子,但我从没这么自在过。这里确实跟我在辛特拉的舒适环境没法比,但如果让我选……我每次都会选凯尔·莫罕。
所以嘛,你问我干嘛要逃?
我一会儿就告诉你。不过我们还是先再来一杯吧。
跟你说实话吧,维瑟米尔叔叔。第一次看到凯尔·莫罕的时候,我心里只有恐惧,都快吓死了。
杰洛特在辛特拉陷落后找到我,最终把我带走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害怕了。毕竟最可怕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但他没有带我回家,而是把我带到了这座废墟一样的城堡里。这里黑森森的,到处都是耗子,还有可怕的回音。我在这里见到了许多恐怖的黑影,他们闪烁的邪眼瞪着我,在黑暗中发光。接着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声音,充满了温暖和关切,赶走了我的恐惧。那些黑影都变成了我的朋友,变成了我的保护者,那些发光的眼睛在当时只不过是充满了好奇。
你们其实都很关心我。非常关心。
但有些事……只有你能为我做到。比如你给我做的那件皮马甲。虽然缝的有点歪……其实特别歪。实话实说,任何有自尊心的裁缝见到它准会做噩梦。但我仍然很喜欢,就像我也喜欢你打给我的那把剑。这座城堡里没有人会忘记我的训练课,一次都没有。但只有你记得像我这样的孩子,哪怕她天赋异禀,也需要合身的衣服和称手的剑。你真的尽力了,我很感激。
我是不是有点感激过头了?
要不是急于想报答你的恩情,我大概就会乖乖沿着路走,而不会把训练抛到脑后,跑进林子里去了。我以为自己可以及时赶回要塞,不会有人发现我不见了。知道吗,我听你说过好几次想吃鹿肉,偶尔还会压低声音自言自语:哪怕只有一个年轻点的猎魔人愿意去打一回猎,我们就能美餐一顿了。天哪……每天都是豆子豆子豆子,简直没完没了。
行吧,我就是个年轻的猎魔人,至少勉强算吧。所以我想到个好主意,打算实现你的愿望。但我有一点担心……怕你不完全同意我的想法,更害怕你会罚我擦一整天的剑。我知道你很关心我,也很关心那些剑。所以我才决定给你一个惊喜。去打一头美味的野猪。
而且我恰恰知道能上哪儿找到……
不是那样的。
我去找野猪可不是什么准备都没做。我做了陷阱的……行吧,我承认那比不上塔尔加之冬和狼坑,就只是个普通的陷阱。
但它管用啊!
行吧,差不多管用。它弹起来了。啪!咔嚓!可是那头野猪居然还能动。然后……那头巨兽就开始冲锋了。
它直接朝我冲了过来。
不过我没逃跑,维瑟米尔叔叔。我勇敢地举起剑,就是你打的那把称手的剑。我大胆地把你在课上教过的东西全都照做了一遍。冲刺,攻击,后撤!转体半圈,突刺,退击!我用一只手臂保持平衡,另一只手挥着剑,越过森林湿滑的地面,躲过落叶下突出的树根。
可我不管怎么旋转,野猪都不吃这一套。他的反击简直令人钦佩。我好不容易刺中了他毛发浓密的屁股,他却哼都没哼一声。他突然抬起脑袋,踢起漫天尘土,转过身就又朝我冲了过来。
我没有后退,准备迎战。要是你看到了,一定会感到骄傲。
攻击,弹跳!反击!半转体!反击,转体!半转体!跳跃!劈砍!
但那头猪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它直直地盯着我。不依不饶。我该怎么办?我的进攻缺乏效率,甚至毫无作用。简直就像用棍子戳上一麻袋谷子。
但是不行!必须保持冷静。深呼吸,再继续打。这是你教我的。集中精神,等到最后一瞬间再躲避。稳住……稳住……转体!
可惜转体的效果并不怎么样,其实完全没用。他击中了我的侧面,啪!我就被他甩上了二十尺高空。我当时背撞到了一棵树上,剑也飞了出去。有那么一阵子,布洛克莱昂又从我眼前闪过,还有那里的星星。然后听到汩汩的水流声。
我当时只剩下一个念头:跑!就像你所讲的故事里中那只猫一样逃之夭夭。爬上树,别往后看。
那野猪倒也不急。它先闻了闻埋在土里的剑,接着朝我这个蜷在树上的小姑娘抬起了肥嘟嘟的大脑袋。我的肋骨痛得钻心,每喘一口气都是一阵剧痛。
那头顽固的野猪就站在那里。盯着我,在树下静静地守着。
我不知道它到底等了多久才感到厌烦。但那足以让它发现我已经不见了。
就在我等着这顿晚餐结束时,脑子里却响起你唱的童谣来:
“瞧瞧那可人的野猪,
打磨那闪亮的獠牙,
先用泥土清洁,
再用树皮抛光!
瞧瞧他洋溢的神采,
还有他整洁的长爪,
等候那久违的少女,
走进他憨笑的大嘴巴!”
叔叔,你教了我许多东西,这首夏洛勒的路德威写的诗歌也是其中之一,可在当时根本没什么用。
很烦,真的。
我蜷缩在大橡树上,脑子里全是你念诗的声音。我几乎理不出头绪,也想不出办法逃生。我的剑被野猪蹄子在污泥里践踏,叫我根本没法专心。我沮丧极了,真不知道你看到这把剑后会作何感想……我想都不敢想!所以吧,当我确定那头畜生彻底走后,我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拿回武器。
于是我慢慢地爬下树,很小心地往前摸了几步。我每呼一口气肋骨都疼得要命,心脏也砰砰砰地像铃铛似地跳个不停。
忽然间,我听到了你的声音。
不,这回不是出现在脑海里了,而是真的听到了你的声音,还越来越近。我听到你喊着我的名字,可我却高兴不起来,反而在慌乱中赶紧把手伸进灌木去取剑。它沾满污泥的剑刃闪烁着寒光。接着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多,全都在喊我的名字。我看到阴影在林间穿梭,黑暗里的声音也越来越响:“希里!希里雅!”
希里雅·菲欧娜·伊伦·雷安伦,辛特拉的公主……
虽然我还醒着,噩梦却忽然都回来了。我面前出现了一道火墙。我看到了一个骇人的骑士,他身穿黑甲,头戴翼盔。我听到了许多惨叫,那是辛特拉人在被迫害。
这回我“逃”不掉了。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我出现在了一棵松树顶端,接着开始往下落。就在我即将落地的瞬间,我又出现在了另一棵树顶。这回我抓住了一根树枝才没有像石头一样落下去。不过我居然保住了自己的剑,这真不可思议。然后我就在错愕中看到你寻着我的脚印找到了那棵大橡树。你发现我的痕迹消失了,伸着脑袋四处探寻。
我当时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恐怕那就是我第一次传送的经历吧。
你们过去就不知道这个?行吧,是杰洛特救了我。虽然你们都在找我,最后找到我的却还是他。这就是命中注定,对吧?
我知道,我知道,命中注定什么的早就说烂了,简直没完没了。
豆子不也是吗!
不管怎样,我在那棵不该在的树上望着你,迷惑极了。整个世界都变得很不真实。时间流逝得很奇怪,连速度都变了。我根本没想到会这样,否则你一定会听到我的声音。
我看到了一段幻象……
我看到一只猫儿在躲避一群鬼鬼祟祟的狐狸。她不停跳跃,在林中穿梭。可狐狸却紧追不舍。还有其它猎手在后面蜂拥而来。有黑色的,红色的,还有猎狗和一头吓人的狮子。
不消说,那些狐狸全都会变成上好的暖手笼,而那只猫儿却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似乎永远不会停下来……
我忽然睁开了眼睛。
杰洛特靠在我身边,脸色铁青。可那一抹笑意却把他出卖了。他是很生我的气,不过对他来说,见到我安然无恙更重要。
当然啦,我马上跟他倾诉起来,把我离开小路的缘由和我的伟大计划都说给他听。当然也少不了没用的陷阱和那头十分顽固,不肯投降的野猪。我没说传送的怪事,也没说我看到的幻象。我当时很害怕,只想假装那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觉得与其纠结那些,还不如拿我原本的打算说服他。毕竟只要我们俩联手,要拿下那头野猪嘛……根本不在话下!
杰洛特居然不同意。他说我遇上的多半是荒野古灵,是一位好心肠的森林之灵。所以说... 野猪泡汤了。不过我们也不算空手而归。
我们在回凯尔莫罕路上顺道猎了只野兔。它又瘦又小,没几两肉,不过炖出来的汤倒好喝得出奇。你还记得吗?哦,你当然不记得了……我们回来的时候你都没顾得上兔子。你也没顾得上疲劳和饥饿。你的注意力全都在我身上,你在乎的是我声音里的恐惧和肋骨上的瘀伤。你马上为我处理伤口,然后立刻开始熬药。
你根本没有碰兔子汤。连尝都没尝一口。汤全让我喝了,好让我恢复体力。『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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