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尹显这莫须有的理由,即使是项南莲这样的好脾气都觉得有一些怒气上涌。但是她还是尽量平静的说:“尹大人办案,妾身自然不会阻拦,只是开棺验尸兹事体大,不知道尹大人是否有通昭帖?”
黑羽卫办案,要是小案子直接杀上门去,杀完抓完走人,别人还不敢说什么。可是一旦碰上大案子,就必须要由黑羽卫指挥使书写两份通昭帖后盖上大印,一份送至案牍库备份,一份由领队的带到犯人家中,表示对案件的全权接管。
尹显心中一惊,没有料到项南莲这个久居深宫的长公主居然对黑羽卫的办事条例这么清楚,不过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继续不紧不慢地说:“本官听闻苏靖串通魔教,为了防止消息走漏,贼人逃离,没有动用黑羽卫,特地请城防军来随本官捉拿贼人。故没有通昭帖,还望长公主见谅!”
尹显心里有自己的算盘,苏靖如今已死,黑羽卫不就也能被自己抓在手里,现在随便给苏靖安一个罪名,到时候随便做点伪证即可,反正事关苏靖这个大魔头,没有多少人回去在意苏靖串通魔教是真是假,朝中那些大人物也会帮自己兜住,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把苏靖挫骨扬灰,毁掉苏靖威信的同时还能销毁证据,出一口自己被欺压的恶气。
“正是。”石强赶紧跟上节奏“尹大人刚上任就如此尽心尽力为国锄奸,下官自然鼎力支持。”说完就眼神示意部下行动,他身后的士兵叫嚷着闯进大堂,眼看着就要强行动手开棺了。
正当项南莲准备大声喝止时,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士兵突然惨叫着倒飞出大堂,一道黑色身影出现在大堂门口,将闯进大堂的士兵尽数扔了出去。
看清楚黑色身影是谁以后,项南莲松了一口气,而尹显气急败坏地吼道:“苏绮!身为黑羽卫副指挥使,本官在此你也敢放肆伤人,还不快退下!”
黑色身影是一位身着黑色黑羽卫副指挥使衣服的女子,绝美的容颜与身为长公主的项南莲不相上下,却好似没有感情一般冷着一张脸,身姿卓约,唯一的不足就是胸怀不够饱满,令人惋惜。女子正是项南莲口中的苏绮,苏靖的表妹,武艺虽不如苏靖独步天下,却也足以和高手过招。在苏靖入京前就一直跟在他身边,苏靖成为指挥使后直接将她提拔到了副指挥使的位置,是苏靖的左膀右臂,算得上是苏靖最信任之人。
苏靖死后她便寸步不离地守在棺椁旁边,表情无喜无悲,但是项南莲却能感受到苏绮的悲伤。今天不知收到什么消息后才第一次离开大堂出去了,关键时刻又出现在这里。
苏绮并没有理会气急败坏的尹显,而是一招手,屋顶,墙壁上,隐蔽处突然出现了许多黑衣人,长黑蓑黑斗笠,这标志性的服装赫然是令人心惊胆战的黑羽卫。这些黑羽卫一出现,那些听闻过黑羽卫恶名的城防军士兵全都吓得后退到院子中间,颤抖着面对着这些招魂使者。还不等尹显摆长官谱子,苏绮从怀中摸出了一方小印,拿在手中,而看到那个小印的尹显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那方小印正是尹显梦寐以求的黑羽卫指挥使印,苏靖死后他虽然接手了苏靖的位置,却翻遍了整个黑羽司都没有找到这个象征黑羽卫最高权力的印章,只是没想到苏靖竟然把大印给了苏绮。黑羽卫是真正的认印不认人,所以他现在只是个空架子,无法调动黑羽卫的一兵一卒,不然他也不会无奈到去找城防军来找场子,甚至现在苏靖公然不给他面子他也没有任何办法——当然如果是苏靖就不会面临这种问题,因为苏靖从上任开始就用绝对的铁血手段对黑羽卫进行了大清洗,导致黑羽卫内部看到他比看到大印还有用。更何况刚刚他还准备以城防军的名义来办事,现在更不好说话。
局面就这样僵持了下来,气氛安静到落针可闻。这时,密集的脚步声从大门外传了过来,不久,就看见另一波人从外面走进来,远远望去,为首两人衣着华贵,从相貌气质来看均是雍容华贵之人。而项南莲看到这两个人后一愣,显然没有想到他们会来这里,却也本能的有种不妙的感觉。
“皇姐,许久不见,时光荏苒,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再次见面。”两人中较为英气儒雅之人走上前来,眼神有些复杂地看了看项南莲,却又马上收回目光,拱手道。此人正是当今大楚三皇子项季,为人儒雅随和,极具才略,在朝中积累了大量的人脉,支持者众多,被不少人认为是下一任王位的继承者。而他身后那个显得粗犷之人就是大楚八皇子项跋,与项季为同母所生,为人不习学识,却喜欢武艺,飞扬跋扈,手下招揽了许多江湖打手,是项季的有力支持者。
当今圣上膝下共有九子,七男两女。项南莲与项季项跋并非同母所生,只是他们的母亲都早逝,聪慧懂事的项南莲便担负起照顾这些弟弟妹妹的职责,既当姐姐又当母亲,早年关系极为融洽。只是随着他们渐渐长大,项季身为皇子不免也开始争权夺利,培养起自己的党羽,她和项季的接触越来越少,不知何时起,他们的关系已经渐渐淡漠,已经快到了形同陌路的地步。如今突然到访,恰巧又是这种关键时刻,很明显就是来找事的,让项南莲的心不住地下沉。
还没等项南莲想出应对的方法,项季身后的项跋便大步走上前来,指着苏绮的鼻子呵斥道:“黑羽卫本就是朝廷鹰犬,说白了就是朝廷的一条狗,本就应该由皇族来管理。父皇有心提拔庶民才将黑羽卫指挥使的位置交给苏靖那厮,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狼心狗肺,不仅欺压官员,鱼肉百姓,甚至还入了邪教,妄有逆反之心!现在此贼已死,竟又有你这个冥顽不灵的部下来阻挠上官!真是岂有此理!今天本王就要好好肃正黑羽卫!”
看着项跋飞扬跋扈的样子,苏绮咬了咬嘴唇,却也不敢说什么,只能招呼黑羽卫退下。本来她就是临时得到消息说有人回来找麻烦,情急之下只能取走黑羽卫大印调集黑羽卫保卫苏府,本就不符合朝廷律法,如今面对皇子的压力,更是寸步难行。可是事已至此,什么事情都没有保住苏靖遗体更重要。苏绮咬了咬牙,握紧了剑柄,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只能……
项跋看着苏绮沉默地退到一边,不屑地从鼻孔轻哼一声,扭头冲尹显努了努嘴。尹显心领神会,耀武扬威的从士兵的保卫下走了出来,冲着棺椁大步走去。本来想直接打开棺椁,没想到一个人影挡在了他与棺椁间。项南莲撑开双臂,以身子护住棺椁,眼神坚定地扫视着在大堂院落中的所有人,最后目光落在项季身上,一字一顿地说:“妾身知道夫君平日作风鲁莽,办了很多案子得罪了许多人,但是妾身相信这些案子中间不少都是罪证确凿,不存在多少冤案错案。夫君一心为国,到头来不能落得一个尸骨不全的下场!此事本宫必将到父皇前申冤明屈,请父皇主持公道!”
虽然平日里以一个温文尔雅的弱女子形象面对世人,可是项南莲毕竟是大楚的长公主,尊贵荣华的气质是浸染在骨子里的。此时爆发出来竟然无人能与她对峙,就连项季都忍不住偏离了一下目光。更别说那些随从官兵,尹显更是双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在项南莲面前。
虽然按照大楚朝的规矩,公主下嫁与夫家同阶,可是真正实行下来,没几个皇亲国戚会把这条规矩当真,人情关系还在,就算下嫁也照样时皇族。项南莲此刻把自己长公主的身份再次摆出来,就是想做最后一搏。
可是项季明显是铁了心要找苏靖事,只见他叹了一口气,将手中折扇拍在手心中。好像听到号令一般,他身后的随从一拥而上,那些城防军也紧跟其后。
此时黑羽卫事不能动手的,一旦动手,后面被两位皇子追究起来可没有苏靖替他们担着了。于是他们全都默默地站在一边,只有苏绮解下外面的官服,一身白衣,拔剑将那些随从拦了下来。而这正和项跋的意思,他叫嚣着:“罪臣苏绮冲撞皇族,不尊国法,本王有令,就地格杀勿论!”
大堂外乱成一片,大堂内尹显也反应过来,立功心切的心情让他失去了伪装的耐心,他恶狠狠的冲着项南莲说到:“长公主殿下,我敬重你的身份,但你若是再这般执迷不悟,那就可别怪下官不客气了”
项南莲看着尹显那一副小人嘴脸,一字一顿,坚定不移地说:“就算是死,本宫也不会让你破坏夫君的遗体!”
就在这混乱危急之时,项南莲身后的棺椁板子突然被一股大力掀飞了起来,在空中转了几圈,直扑尹显面门而去。尹显大惊失色,不过也算是习武之人,当即双掌合一,直接拍向飞过来的棺材盖。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棺材板上的大力直接震碎了他的双臂骨,硬生生的把他整个人拍在了地面上。
大堂里面的巨大动静直接让外面混乱的局面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茫然地盯着大堂内的棺椁,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项南莲也茫然地扭过头去,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当她看见棺椁中的那具穿着丧服戴着兽鬼面具的尸体缓缓坐起来时,差点惊呼出了声,可是当她透过面具与那双清澈的明眸对上视线时,一种安心平静的感觉让她把惊呼声憋了下来,只是浑身颤抖着,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面前这种情况。
外面的项季先反应了过来,他冲石强使了个眼色,石强咽了口唾沫,虽然心里也是恐慌无比,但还是硬着头皮拔出佩剑大喊道:“苏贼修炼魔功,死后魔功大成,诈尸而起,化成魔尸!此等邪物应当速速剿灭!”
石强一边说着,一边冲进大堂想要斩下苏靖的头颅。可是苏靖看都不看他,直接纵身越出棺椁,来到项南莲身旁。还不等项南莲反应过来直接拔下她的发簪,随手一丢,直接将石强手中的佩剑震落在地,连带着穿过石强的手臂,把他死死的钉在一旁的桌子上。
不顾石强撕心裂肺的悲鸣,苏靖不紧不慢地整理着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项南莲因失去簪子而披散下来的长发,用沙哑的口气道:“我乔胧……我苏某的葬礼竟有如此多的人前来捧场,真是荣幸至极,想不得苏某以前这么受大家爱戴。不过苏某在奈何桥上突然想起来有事未向夫人请示,只好从阴曹地府赶了回来。既然苏某已经醒了过来,诸位也请回吧,恕不远送。”
如果有人敢对皇子这么说话,那可是大不敬之罪,是要杀头的。可是苏靖如此轻描淡写地赶人走,也没有一个人敢出声。石强虽然武功不是多高超,可是如此轻描淡写地就将他制服,这向他们昭示着,这并不是什么诈尸,那个令人胆寒的铁面阎罗已经回来了。如果是他这么对待皇子,无人肝对比饶舌。
项季平复了一下心情,拱手道:“苏大人死而复生,实在是可喜可贺!本王只是听闻有人来苏府制造混乱,特地前来相助而已,既然苏大人已经醒了,那么本王先行告退。”
“臣身体有恙,不能远送,还望三皇子莫要怪罪。”苏靖抬眼看了看项季,微微躬身虚行一礼。项季点了点头,转身向大门外走去。项跋胆战心惊地看了苏靖一眼,发现他没在看自己,灰溜溜的跟在项季身边走了出去。城防军一看事情不对劲,有几个大胆的战战兢兢地挪进大堂,把受伤的石强和压在木板底下昏迷不醒的尹显搀扶了起来,逃命似的撤出了苏府。
等确定所有人都撤出了苏府,项南莲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几乎被苏靖拥在怀中,苏靖身上的异性气息令她面红耳赤,脸色不由自主地红润起来。她不敢直视苏靖的眼睛,低着头小声道:“夫……夫君,外人已经走了,你,你这……”
还没等项南莲把话说完,她就感觉到苏靖整个人往她身上压了下来。在项南莲的惊呼声中,两个人相拥着倒在了地上,这个时候,她才发现,那双令她安心的双眸,不知为何,再次闭合了起来。
“夫君,夫君!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慌感冲击着她的理智,项南莲赶忙在旁边侍女和刚收剑赶来的苏绮的帮助下挣扎着从苏靖身下站了起来,手足无措的把苏靖扶起来靠在自己怀中,大声的呼喊着,却怎么也等不到苏靖的回应。
眼泪不由自主地从眼角滑落,当初知道自己要嫁给这个声名狼藉的黑羽卫指挥使时她没哭,只是静静地接受了父皇的安排,苏靖第一次死去后,面对即将成为未亡人独守空房时她也没哭,只是默默地操办着苏靖的葬礼。可是现在面对着这个自己准备以身饲虎的夫君再一次离她而去时,一种无力感与孤独感席卷了项南莲的内心,她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她还是那个弱小的女孩,面对唯一爱着自己的母妃离去时,除了哭泣别无他法,无能为力。
项南莲任凭泪水滑落,把脸贴着苏靖冰冷的铁面具,无声的哭泣着。突然,有一双温热的大手摸上了她的头顶,她心中穆然一震,怀着不可思议的心情抬起头,发现正是怀中的苏靖正抬起手来,抚摸着她的长发,勉强着睁开眼睛注视着她,即便是搁着贴面,项南莲似乎也可以感受到了苏靖那无奈而又宠溺的笑容。
“别哭了……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
说完,世界再一次在苏靖眼中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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