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在京郊的向阳村有点名气，虽然远算不上大富大贵，但生活富足，当家朱权为人不错，有一儿一女。原本幸福的家庭，从张罗女儿的婚事开始，出现破端。对象是乡绅方豪的儿子，乡里评价是素行良好，没有什么突出的优点，也没有值得一提的缺点。这是一场没有问题的对亲，如果当事的女方不是朱晓婉的话。
有的异常者天生异常，小的时候还不太看得出来，越大越显出自己的个性，就像洒到水里的油滴一样，注定不能相溶。表现异常者不一定精神异常，只是异常的表现，往往由异常的精神活动引起。在循规蹈矩的人群里，偶尔会出现那种标新立异、特立独行的人，再进一步就是离经叛道，这些人可能是拥有容易被诱发精神疾病的基因。
正常人一般不会罹患精神疾病，除非伤病药物导致器质性病变，那些因为受到打击而患上“疯病”的，大多都是原本就有精神缺陷基因的人。精神缺陷基因不是一种基因，而是全部可能导致精神缺陷的基因的统称，它有的是遗传，有的是基因突变，有的是结构性的，有的是功能性的，有的是先天基因缺陷，有的是后天基因表达缺陷，大家熟知的脑瘫儿、智力障碍患者、自闭症患者，是属于当中较为严重的类型，在童年时期就能看出异常。
相比普通的生理疾病，心理疾病的定义比较特殊，把那些严重到影响学习、生活的心理问题才称为心理疾病。也就是说，那些没有严重到影响学习、生活的心理问题，是不被是视为心理疾病的，通常被归类为情绪异常。而且在医学上，心理疾病有特别分类，不属于生理疾病。随着脑医学的进步和心理疾病研究的深入，人们发现，“抑郁症”之类的心理疾病，其实是脑病。各种神经递质的激动和阻滞受体的组合，是人类情绪的真相，实验数据表情抑郁症患者的脑内使人开心的神经递质分泌合成水平下降，不过具体的发病机制还不明了。
朱晓婉是个精神异常者，这个事实和她的悲剧有因果关系，虽然，相似的悲剧和精神是否异常没有必然的联系。正常的少女，有的也会反对包办婚姻，与喜欢的人私奔，被喜欢的人抛弃。被抛弃后，没有生活能力的女性，能走的路不多，也有选择回娘家的。回娘家后，被赶出来，惨死街头的例子也不是没有，也有被迫改嫁的。
精神异常者会互相吸引，吴迪第一次来向阳村时，看到坐在村口发呆的朱晓婉，就发觉了她的与众不同，贬义的。不修边幅、心不在焉，像是灵魂正在出窍，古人“三魂七魄”的说法，算是对人的精神意识层面的朴素解读，“失魂落魄”的症状，常见于精神异常者。遗憾的是，从古至今，“脑残”都无药可医，蓝星现代医疗的抗抑郁与抗精神病药，说实话效果都有点微妙。封建时代的精神医疗更荒诞离奇，染上精神疾患只有“郁郁而终”一个结果，酒精倒是可以暂时缓解，然而“举杯消愁愁更愁”。
也许是对上了电波，也许是急需一个倾听者，朱晓婉和吴迪讲述了自己全部的过去。相比吴迪知道的其他故事，稍嫌简单，缺少波澜，看到开头就能猜到结尾。所幸不要钱，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多少听一点打发时间。
“我之所以和你说这些，不是我想要倾诉，不是我想要被理解，只是我直觉到，你是个奇怪的有钱人。因为我的事，我家里人备受打击，生意也变得惨淡，我父母年事已高，我弟弟也指望不上……我早就打算一死了之，回到这里，仅仅是想要最后，用我自己，换到能够偿还父母恩情的钱。”
原来还是要钱的啊，吴迪撇了撇嘴：“我想你的父母不会想要这种钱的，你这样不过是自我感动、自我满足，说到底不是为了你的父母，从头到尾都是在考虑你自己的事。”
“是啊！”朱晓婉愣了一下，尔后重重地点头道，“我只为了我自己，可是，钱是有用的，他们也会高兴的吧。”
“明明是你错了，听你的语气，反而在怪他们势利？”
“与其说是在怪他们，不如说是，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我没办法再相信感情。舐犊之情，反哺之情，手足之情，相思之情，这些都没钱有用。”
太极端了，太偏激了，道理说不通，为什么会这么想，你父母听到你这话得有多伤心啊！吴迪想要反驳，却也知道陷入这个状态的人是说服不了的，要不然怎么会说他们是“精神异常者”呢。的确非要这么理解也不是不行，用纯粹科学的观点解释，人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利益的获取，包括血缘亲情，除了本能就是投资，本能其实也是基因设立的奖惩机制。不过，利益又不等于钱，别说精神利益，物质利益也不能直接和钱划等号啊。可怜朱晓婉没有吴迪这么先进的理论知识，在她的认知里，钱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报恩的极限了，这之上的东西，她就算知道也给不了。
精神异常者是痛苦的，痛苦是身体给大脑的求救报警电信号，而当负责脑内电信号的神经递质分泌合成紊乱，就会出现误报的情况。注意，这里的“痛苦”是指情绪上的，和神经痛属于不同的分区，也会有感知“疼痛”的功能紊乱，发生精神问题“躯体化”的症状。譬如“恐惧”这种情绪，你甚至都不知道你在怕什么，可你就是害怕。又如“濒死感”，明明你身体没有什么大碍，你的大脑却突然觉得，“你就要死了”，于是你的求生本能发动，产生一系列应激反应。
这样的痛苦，放在一个有相关知识的人身上都难以承受，遑论“无知”的古人，他们只能认为是鬼神作祟，躺平等死。身怀精神缺陷基因，受到刺激精神疾病发作，现实境况悲惨，又被不知缘由的痛苦折磨，朱晓婉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现在吴迪对她说教，说什么“感情不能用钱衡量”，除了加深她的痛苦，没有任何作用。
“汝父母吾自养之，汝勿虑也。”
“是么……”听到吴迪这么说，朱晓婉久违地露出了发自真心的笑容，“终于可以，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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