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向那辆黑色轿车，站在它的引擎盖上眺望了一下整条公路。
这条东西向的双向八车道被堵得水泄不通，密密麻麻的汽车流无限向地平线延申。虽然不是不能走，但说不定哪辆车底下就藏着那种生物。在这种开阔的地方遇到了那种移动速度那么快的生物，就跟直接宣告死亡没什么区别。
从引擎盖上跳下来，脚底不知为何感到了一阵刺痛，但一会儿就恢复了。大概是自己平时锻炼的时间太少了。
我转向那两个人，问道：“等等我要找辆还算完好的车开走。你们一起吗？”
这句话连我自己也听不出其中有没有包含任何“我想要和你们一起”的这种情感。语调平静、声色冷淡，完全是一如既往的自己。
记得小时候，我这样发出邀请的时候，没有人会回应我，而都是投来冷眼和责怪。不过，我倒也不怪他们，毕竟我在对他们说话时，自己的内心深处也在瞧不起他们。
明明一个个都那么愚蠢，偏偏还很贪婪和好高骛远，仅仅只是靠着家世在狐假虎威。我长大了以后一定要把你们都压在脚下，让你们谁都没法笑话我。——这是我最初的学习动力。
………不过，现在的世界变成这个样子，真的很难判断曾经那么努力学习到底有没有意义啊。
“开车！？你会？”
“不会。”我马上回答道。“不过只要知道油门、刹车、方向盘怎么用就好了。反正现在这个时候也不需要遵守交通规则。”
“也是啊……端木你平时一副优等生的样子，这种时候还挺会打破规则的啊。”
“端木”这个字眼传入耳朵，让我的心中产生了强烈的不适。不过我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忽略我的姓氏，这样既费时又没有意义。
而且，我也是时候从阴影中走出来了。为了一个姓氏就生气什么的，简直就像小孩子一样。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优等生’，不过是别人强加的印象罢了。”
我看了看四周的车，发现了一辆几乎完好无损的叫不上名字的黑色小轿车。走上前去打开车门检查了一下车内。车钥匙还插在钥匙孔上，液晶显示屏上显示的油量几乎是满的，而且车本身还是自动挡。对现在的我们来说是不错的选择。
“就这辆吧。”
“哇，看起来像是高级货啊。”
白一堇眼睛放起光来，有点开心地摸了摸后视镜，嘴角微微上扬。
然而，谢诗音的反应与之对比起来就很不对劲了。
从刚刚出校门开始，她就一直是呆滞的样子。不停地看向四周，时不时蹲下来想要抚摸趴在地上的尸体，但一定会在即将碰到时瞬间收回手，脸上一副含泪欲坠的模样。
而现在，她与其说是伤心，不如说是愤怒。眼皮下垂、眉毛竖起，紧紧咬合着的上下齿连带着腮上的肌肉也绷紧，散开的细长卷发在红日的映照下宛如燃烧着的烈火。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整个人就变为宛如一触即炸的炸弹一样的存在，只等着哪一条导火索来点燃她的引线。
“那个……一堇、柏雅…我有点搞不懂了……”
她低声说道。语气的柔和程度连平时的十分之一也没有。
“欸？怎，怎么了诗音？”白一堇被谢诗音的气势压得有些退缩。
而她的这句话，就宛如那条导火索，将谢诗音压在心中的炸药般的激烈情绪尽数点燃。
“我不懂啊……我搞不懂了啊！！”谢诗音嘶声竭力地冲着我们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看到这片景象后还能这么淡定地商量接下来的计划啊！？现在我们四周可都是尸体啊，一个一个，都是有血有肉的生命……他们曾经，说不定都有很美好的回忆……都有不得不去再见一面的人在啊！为什么你们能这样无动于衷啊！？难道你们就不会感到悲伤和痛苦吗？不会呼吸困难喘不上气吗？难道…难道是我比较奇怪吗！？难道冷血一点才是对的吗！？…………………呜………为什……为什么，我会碰到这种事………一堇…柏雅……我感觉心好痛……好像被人整个捏住……好难受………我不想看见那些尸体……他们的表情…一个个都好痛苦……为什么他们一定要那样难看的死去………连自己最爱的人们都没有见到…就那样憋屈地死去………”
谢诗音蹲了下来，紧接着无力地瘫倒在地面，无助地流着泪。白一堇连忙从刚刚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冲到谢诗音面前将她整个抱起，眼中满是慌乱和自责。
“端木，把车门打开！”
我默不作声地打开后门，然后白一堇连忙抱着谢诗音进到车里，让谢诗音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像是安抚她一样抚摸着她的头。不过，这并没有达到白一堇预想的效果，反而让谢诗音哭得更厉害了。
她两只手紧紧攥住白一堇的冬季外套，将脸埋在其中不顾一切地嚎哭着。从车外看到的她的侧脸完全扭曲了，眼泪和鼻涕糊成一团，不断向外传出深彻至极的悲伤。
啊啊，为什么这个人能为素不相识的人哭成这样呢？如果是像昨天那样因为担心自己的家人而哭泣的话，我还能理解。
为什么……我看到这个景象时，心中仅仅是震惊，但却没有丝毫的悲伤呢？
明明那些人里，大部分都是些贪得无厌的成年人和好高骛远的年轻人而已。
确实……是搞不懂了啊。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人哭泣的样子，感受着心中不曾有过的陌生情感，忘记了时间的流动。仅仅，就只是注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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