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被她一问,一时没回过神来,只是盯着她,只见她颜若春花,腰如杨柳,双颊被红裘一映,俏脸更增娇艳,只是稚气未脱,凭添了一份可爱。
“我叫江月。”他言语时侧过头去,算作回答。
得到回应后,这少女左右走了两步,依旧不住地打量江月,忽而站定,冲江月问道:“你怎地懂医?说!”江月对这怒喝猝不及防,那人又挨着自己,不禁退了两步,不知如何作答。那少女不饶,又道:“莫不是孙家派来的细作?”
“孙家?什么孙家?”江月重复了一声,他自不是孙家派来的细作,却也不知眼前少女所指的“孙家”。
“哼,露陷了吧。”那少女接着道,“孙家那毒妇向来是我爹爹的对头,‘火云手’石川又是那妇人的相好,你却恰好着了‘火云手’的道,被黄爷爷救了,此事也忒巧了,定是为混进我府中的苦肉计,说,混进此处有甚么目的?”这洪家大小姐自幼丧母,父亲洪诺常年在外,可说是由管家黄岐抚养成长,故将黄岐唤作黄爷爷。
“我确实与姑娘说的‘孙家’无干系,至于伤我那人是‘火云手’,我且不知,是洪伯伯替我医治时察觉的。”
“哼,那是我爹爹心好,才会被你欺骗,我洪舒可就没那么好糊弄了。你先是故意被黄爷爷待回此处,又趁这瘟疫横行之际,替洪府出计策,好亲近我们,成为我洪家助手,好在洪家送往朝廷的药材中做手脚,是也不是?”
被如此一顿抢白,江月哭笑不得,寻思眼前这个叫洪舒的少女实在是蛮不讲理,竟能胡诌出至此。这洪舒虽蛮不讲理,却也事出有因,她口中的孙家妇人叫作孙芎,亦是医药世家,数十年来一直是洪家的竞争对头,孙芎曾多次派人混入洪家生意中破坏,给洪家造成损失。洪诺从不让女儿经手生意上的事,只不过洪舒从小耳闻目染,也听说了一些关于孙芎之事,只将她当作头号坏蛋,是故对进了自家的陌生人都格外小心。
江月不想辩解,欲要回到自己屋中,等洪诺回来再做计较,退了一步,尚未转身,洪舒见状却又向前紧逼一步,用手指着江月道:“想走?心虚了吧?最好在你作恶前离开洪府,到时候被我捉住,我可有的是手段对付你。”
江月毕竟少年血气,越听越不是滋味儿,本想等洪诺并黄岐回来后作个道别后,就回少林,此时被洪舒一激,强忍怒气,一手甩开洪舒指向自己的手,道:“既然是我惹了大小姐生气,那么我走便是!”他转身头也不回地便走出了院落大门,兀自去了。
洪舒不曾料到江月竟会如此,一时呆立半晌,望着江月走出大门,待回过神来时,只见周遭的家丁也发愣不敢言语,她恼羞成怒,吼道:“瞧我作甚?还不去干活?”家丁们知这大小姐素来脾气不好,便不敢计较,忙活去了?
江月从洪府出来,只因在气头上,不顾风雪大作,顶着寒气,径直出城,又往西走了几个时辰,方查觉寒冷,到了一渡口边,见到二混铺子,挤满了来往商客,他们原本都是往徐州的过人,听说徐州遭了灾,只得返去,又遇大雪阻隔,便在这铺子里停歇下来。江月一摸口袋还有数个铜子,向店家要了碗热汤和几个炊饼裹腹。几口饭食下肚,又想起洪大小姐今日做派,心中好不气愤,忽地脑子灵光一闪,似察觉出异样之处,心里暗忖:“徐州地处南境,此时却是腊月,为何竟有十数万众同时患风热之症,确怪异之极。方才瞧那些患了病的,亦不似常日般风热,曾听闻爷爷说起有医药大家因私利用毒药屠村之事,莫非……”江月想起那洪大小姐说起的“孙家”来,心中猛地一惊,转而又想:“此事又与我何干?我且回少林去。”无意中又摸了摸怀中,不剩任何钱帛,又寻思道:“此去少林少说也有旬日路程,怎堪无果腹之物?”又看了看这铺子,心道:“这铺子只是凭着这几日往返之人红火了一阵,我且寻个酒楼,干些力气活,赚个十几天的馒头。”江月将眼前热汤饮尽,出了铺子,往徐州城方向赶,走了几步,又想道:“我若在徐州城中的酒楼里做活,被那洪大小姐瞧见,定会奚落一番,不如就寻个郊外的大铺子,似她般养尊处优,不会来这种地方。”
江月找到一个城外较大的酒家,唤作昭文居,此处古朴雅致,无丝毫奢华,内里院落甚有章法,一步一精致,一牖一山水,不似商人住处。昭文居的老板做得一手好鱼生,只因生性不喜热闹,故将客栈安在城外,此处常有来往客商,地方却偏僻清净,常有慕名者来老板的手艺。这昭文居的“昭文”二字也颇有来历,相传东周战国之时,周室衰微,周室公子昭文居得仁者之剑——湛卢,凭此剑游侠天下,除暴安良,昭文君亦有匡扶周室之心,无奈诸侯动荡,人心涣散,无力回天,心灰意冷之后,开了酒家,名曰昭文居,以湛卢剑做鱼生,传为美谈,此处的老板效仿古风,亦喜做鱼生,故也称昭文居。这几日风雪阻隔,此处的客人比往日多了数倍,此处的老板见状不悦,将酒家交给管家打理,自己出走江南避寒去了。
江月向管家说明来意,这几日滞留客商超出过往,店中人手正缺,恰要雇佣短工,如今有个不要钱只多管几天饭食的主,欣然接纳。江月只说曾在伙房做活,便被安排帮厨,几日下来,那大厨见江月勤恳,对他也就多关照几分。这一日江月正在伙房里添柴切菜,伺候大厨,店里的管家急匆匆踏将进来,直喘着叫道:“祸事啦,祸事啦,外面来了个对头……”那管家又急喘几口气,道,“说要吃鲜虾做的豆腐。”
“鲜虾豆腐?”朱师傅道,“河虾虽肥美,与豆腐味儿相冲,不似鱼脑豆腐般……”朱师傅顿了顿,忽灵光一闪,道:“用海虾,用海虾……”
管家打断道:“朱师傅你就别急着斟酌做法了,现下隆冬,又有大雪封了路,哪来的海虾于她做豆腐。这对头星,真会挑时候。”
江月在一旁听了好奇,问道:“敢问着对头星是谁?又为何为难店家?”
管家道:“要是寻常客人也不敢在这闹事,这对头是徐州城里的一富户的大小姐,他爹与我家主人也有些交情,今日不知怎地,满身怒气冲进了店里,大闹一番,吓走了几个熟客,硬要吃鲜虾做的豆腐,也不知是甚毛病。”
江月知晓事情由来后,对朱师傅道:“大师傅如若信得过我,便让我一试。”
“哦?”管家喜道,“江小哥你有办法?”
“权且一试吧。”江月又向朱师傅问道,“敢问,大师傅,窖里可存有豌豆苗叶?”
朱师傅答道:“有!还有几小捆,原是给主人家留的,他最爱吃这个,你要豌豆苗作甚,莫非……”这朱师傅也是个多年的大厨,瞬间明白了江月的意思,那豌豆苗叶出水有鲜虾的味道,只是他从未试过用来入味,便对江月并管家道,“我这就取来与你。”
管家瞧朱师傅神色,料此事可解,便安下心来,对江月客套了几句,说些要重谢他的词藻。朱师傅取来几捆豌豆叶儿,江月择了些嫩的洗净,用石锅煮沸后熄火,倒出一半汤水来沉淀,将那些卤水豆腐揾进去用盖闷上后又续小火,咕咚半个时辰后保温,又将一空砂锅烧得干热取起,将老叶儿垫在砂锅底下,香气四溢起来,将保温的豆腐取出,放入干热砂锅之内,以锅热烤得豆腐干裂,继而取出,放入沉淀好的豆叶汤汁中去味儿,又将白菜叶用粟米糊烫了,轻巧拨在豆腐上,算是好了。朱师傅闻了闻便知这道豆腐做的极好,对江月夸耀了一番,又问道:“江小哥是在哪儿学的这厨房功夫?”
这几日下来,江月已知这朱师傅是个朴实之人人,答道:“我曾在少林寺做活,那里的伙头师傅祖风烧得一手好素斋,我便偷学了些,这道菜,便是他教会我的。”
朱师傅与管家知道了缘故便不再多问,管家令小二将这碗豆腐端了出去,于那大小姐吃,那大小姐吃了几片豆腐心生欢喜,心情好了几分,止不住地称道:“想不到这大雪封路,你这酒家还能用豆腐做出如此海味来,不愧以鱼生闻名啊。”
这管家是个实诚人,见那大小姐欢喜,也自说了实话:“不瞒大小姐,这豆腐实则不是用海虾做的,是伙房师傅用菜叶汁煮出来的。”
那小姐奇道:“竟有此事?我可见见那伙房师傅?”
管家道:“那师傅是个新来的,我且去问他。”言毕进了伙房,对劈柴的江月道:“哎呀,江小哥,想不到你的厨艺忒好,那小姐直夸口哩。”
江月笑了笑:“管家谬赞了,我也只是恰巧学了这道菜。”
管家笑道:“小哥你先停下,晚些劈柴,那富家小姐说要见你。”
“哦?”江月迟疑一阵,暗忖那小姐令管家来唤我,便不让管家为难,去见便是。他跟着管家走了出去,那小姐背对他坐着,瞧那身鲜红裘皮,银铃声音甚是熟悉。
管家道:“大小姐,伙房师傅来啦!”
那小姐站起身来转身,见到江月,登时变了脸色,江月见了她也是一脸愕然,两人同时叫了声“怎地是你?”那小姐不是别人,正是洪家大小姐洪舒。
“哈哈,秒极秒极!”洪舒身后一桌的一黑袍汉子忽然大笑起来,“今日能遇见红大小姐已是三生有幸,居然又让我在此处遇见了你,真是得来全无费工夫!”
江月定睛一瞧,一声惊呼,那人正是火云手石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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