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弥漫着雾气的深秋傍晚，街灯刚刚点亮的时刻，克莱奥独自一人来到利姆彼得河畔。这里位于L城北部，有大片天然的树林，河流清澈见底，白天会有来钓鱼的人，但晚上人烟稀少，算是像L城这样的繁华都市中一片罕见的清静之地。十月底的夜风阵阵袭来，映在河面上的灯光也透出寒意，仿佛橘黄色的路灯也笼上了一层薄霜。
最近克莱奥常常来这儿散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缘故，她只是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或是站在栏杆边上俯视水面，看着不紧不慢的流水如何被风与灯光分解成流光溢彩的碎片，如同她纷乱的心绪逐渐摆脱理智的控制，一点点从她冷静的面孔之下溢出。
其实克莱奥也知道，最近自己几乎快把“心事重重”这个词写在脸上了，就连她的下属也在背后议论纷纷。旁人自然想不通克莱奥为何忧虑，她11岁加入十字蔷薇，14岁便得到上司赏识，从一众新人杀手中脱颖而出，从此大展身手，19岁便跻身于五骑士之列，这一路走来可谓顺风顺水。众所周知，十字蔷薇已经成为了L城黑暗世界的统治者，其势力甚至能够与警方平分秋色。以克莱奥如今的地位，不说足以在L城横行霸道，至少没人敢和她当面作对，虽说像一枚棋子，但就连对她心存怀疑的首领罗莎琳也不敢轻易舍弃她。当然，外表越是风光无限，背后越是藏着许多外人看不见的辛酸，何况是身处黑夜之中，克莱奥所经历过的腥风血雨连她自己也数不过来。克莱奥不由得侧过头来，看向自己扶着栏杆的双手，谁能想到，这双洁白无瑕的手已经沾染过无数鲜血了呢？
加入十字蔷薇快十年了，其实克莱奥也早已意识到，自己并不适合做一个黑帮杀手。她不愿滥杀无辜，不愿随意制裁与审判任何人，她会计较对错，会思考正义与公理，会悲天悯人，甚至会做出利用职务之便故意放走目标这种危险的事情。这份多余的同情心在利益至上的黑帮显然是不合时宜的，换作别人恐怕早就性命难保了，也多亏克莱奥足够机智才能在首领面前蒙混过关。不，也许这点小把戏根本骗不了罗莎琳，只是因为她还有利用价值，因为她的头脑和能力在组织里称得上数一数二，这才让罗莎琳不得不继续利用她。但克莱奥完全可以想象，如果自己背叛组织的话，罗莎琳会使出怎样的残酷手段来报复和追杀她，也许就和前任首领对父亲的追杀一样……
这时刚好一片枫叶落在了水面上，在淡黄色的涟漪中加入了一抹暗红，仿佛记忆里那一夜的火光，克莱奥不由得垂下眼眸。尽管道格拉斯这个名字被组织上下视为禁忌，闭口不谈，但这些年来克莱奥通过自己的调查，也差不多拼凑出了当年的事实。原来父亲从一开始就是警方潜入十字蔷薇的卧底，他在十字蔷薇潜伏了整整十年，终于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当时的首领利安德尔的赏识和信任，顺利晋升为五骑士之一，被利安德尔视为左膀右臂。尽管由于长时间未与警方取得联系，甚至牵扯到重要命案之中，警方对他颇有微词，还一度怀疑他已经叛变，但父亲并没有忘记身为警察的任务，在一次重要的行动中，他冒死盗出了大量情报交给警方，这些情报成为十字蔷薇落在警方手里的一个重要把柄，帮助警方成功阻止了后者的一次重大非法交易并逮捕了大批成员，对十字蔷薇造成了沉重的打击。
事后利安德尔震怒不已，他对叛徒的愤怒波及到其家人身上，于是就有了改变克莱奥命运的那场火灾，她的母亲和弟弟均在大火中丧生，只有她独自苟活了下来。后来她才听说，父亲在事发当晚便被利安德尔乱枪打死了，没人明白他为何要在身份暴露之后还坚持回到组织，结合父亲平日里留下的只言片语以及认识的人对他的描述，克莱奥才隐约猜到一点。父亲其实并不讨厌黑帮，他甚至梦想着利用黑帮的力量作为警方的补充来制裁法律漏洞之外的犯人，维护L城的正义，只是这梦想过于天真了，就连克莱奥也会忍不住嗤笑，因利益而结盟的黑帮哪会管什么公平正义呢？然而她又有什么理由嘲笑父亲呢？流淌着和父亲同样血液的她自己不也是如此天真么？想到这里，克莱奥忍不住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可笑的是，哪怕克莱奥不亲自调查，父亲当年的故事也会逐渐浮出水面，两年前的L城日报便详细报道了当年的警方与十字蔷薇的博弈，并重点说明了道格拉斯警官在此次行动中的杰出贡献，这也表示警方正式恢复了他的名誉，政府甚至还为他追授了国家勋章。那一年正值选举换届，显而易见，这篇报道不过是为了增强市民对警方的信心，从而达到拉拢选票的目的，除此之外政治家们对一个牺牲的警察便再无兴趣，报纸对他在火灾中失踪的女儿也只字未提。只有父亲昔日的好友施瓦茨警长对此耿耿于怀，他对朋友的死十分愧疚，这些年来也一直在努力寻找亡友的女儿，但在克莱奥主动留下线索以前他几乎一无所获，毕竟他怎么也想不到克莱奥竟会加入十字蔷薇。
克莱奥也认真考虑过，如果不得不叛逃的话，加入警察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十字蔷薇再怎么强势也不可能突破L城最高警视厅的重重戒备来刺杀克莱奥，而她对警方也有着重要的价值。即便能够做到，耗费的代价也太大了，罗莎琳绝不会做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当然，黑帮成员想要洗白过去的履历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更别说要成为警察了，不过施瓦茨显然已经为她安排好了一切。克莱奥很感激他的好心，对于他的建议似乎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可她却迟迟没有给出答复，仿佛有什么在牵绊着她，就像一片牢牢粘在树枝上的枯叶，在晚风中瑟瑟发抖，却始终不肯坠落……
“你还是没法下定决心吗？”萝拉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克莱奥不由得吓了一跳，急忙回过头来，只见萝拉一脸平静缓缓走来，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过激反应。
“我是说挑选助手的事，身为五骑士之一，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可不止一星半点，你一个人扛着迟早会累坏的，有个助手在身边至少可以分担一些……”萝拉语气诚恳地劝说道，她说的的确是事实，克莱奥在组织里确实习惯于独来独往，几乎不曾有意识地培养下属，除了萝拉以外再没有第二个搭档。在外人看来自然是她性格孤僻的缘故，但事实并非如此。
“不，助手的话……”克莱奥暗自松了口气，只是砰砰的心跳还萦绕在耳畔，“只是没有合适的人选……”
“卡玛利拉确实不行，她心眼太多了，把她放在身边不安全。”萝拉把手支在栏杆上认真思索着，“薇拉的能力又差了一些，特里年纪太轻也太浮躁了，唔……这么说确实没有合适的呢，要不你去带个新人试试？”
“暂时还是算了吧，”克莱奥微笑着摇了摇头，“反正眼下组织也没什么大事，我平时也用不上助手，再说实在忙不过来的话……你也不会让我累倒吧？”
“你倒是就知道依赖我……”萝拉忍不住吐槽道，她侧过头来看着克莱奥，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也罢，只是你别一个人在这里待太久了，小心着凉。”
忽然听到萝拉关切的话语，克莱奥不由得愣了一下才点头应答，她也不由得望向萝拉，这位与她相伴近十年的搭档，同她一道出生入死，披荆斩棘，从地下室里的无名小卒变成如今的高层干部，尽管也有过分歧与争执，却始终是她最信任也是最依赖的伙伴。
萝拉和克莱奥不一样，她似乎天生就适合黑帮弱肉强食的法则，不但能够以一挑十，实力强悍到被称为杀人机器，而且冷酷无情，睚眦必报。在她成功晋升干部三个月之后，当年的教官奥德丽夫人便意外遭遇车祸失去了双腿，从此瘫痪在床，曾经捉弄过她的乔治也在一次任务中意外受伤，双目失明，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明里暗里针对给她使过绊子的人都突遭横祸，无一幸免。尽管没有证据，但任谁都能猜到这是萝拉的报复，但又无可奈何，因为就连罗莎琳也默许了这些事情的发生，哪怕身为五骑士之一的乔治也只能咬牙接受了现实，提前退休并让出了自己的位置。当然，一个双目失明的干部根本毫无利用价值，而萝拉只要运用得当便是一件完美的武器，所以罗莎琳的选择也在情理之中。
萝拉也是孤儿，她从不曾说起自己的身世，只在克莱奥面前偶尔提过一次她的母亲。当克莱奥问起她为何要加入十字蔷薇时，她不假思索便回答：“我的目标是成为首领。”这话听起来有些狂妄，但克莱奥觉得萝拉是认真的，甚至相信她会达成这个目标。萝拉有足够的能力和智慧，性格强硬，手段狠厉，除了太过年轻之外应该没有什么不能服众的地方，何况有罗莎琳这个先例，女性担任首领也不再是什么稀奇事了。所以说萝拉适合黑帮，而克莱奥就不适合，两人不止一次为叛徒和人质的处置问题发生过争执，萝拉也曾多次埋怨克莱奥的优柔寡断，甚至因生气而拒绝和她一起行动。毕竟在萝拉眼里，不对，是在整个黑暗世界的法则里，弱肉强食就是天经地义，不能接受这一点的只有克莱奥。
不过话说回来，尽管克莱奥不止一次悄悄留下漏网之鱼（多半是背叛者被殃及的家人），萝拉却一次都没有戳破她，甚至还在首领面前主动帮她掩饰过去。克莱奥明白，萝拉在组织的威望很高，但除了自己以外身边也没有称得上朋友的人，她愿意冒着如此风险帮助自己，就说明她确实发自内心地把自己当作了朋友，甚至是唯一的朋友。既然如此，她又怎能轻易割舍这份友情呢？若她背叛了十字蔷薇，不也形同对萝拉的背叛吗？此时此刻，克莱奥总算看清了牵绊着自己的东西，但眼里的忧虑却更深了。
“你究竟……”望着克莱奥忧郁的蓝眼睛，萝拉终于忍不住发问了，但话到嘴边她又斟酌着换了个说法，“其实，如果有什么烦恼的话，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啊？”克莱奥回过神来，急忙摇头并挤出一个微笑来掩饰自己的慌乱，“没有啊，我只是在胡思乱想罢了，你不用多心……”
“是你多心了吧。”萝拉打断了她的话，看着她那双在夜色映衬下鲜艳而深邃的红色眼瞳，克莱奥有种隐隐的不安，萝拉会不会已经发现她的秘密了？其实克莱奥并不能保证自己这些年的暗中调查做到完全不留痕迹，也许是在什么地方留下了蛛丝马迹，然后被萝拉看出了端倪？如果只是被萝拉发现倒好，以克莱奥对萝拉的了解，在与自己当面对质之前，萝拉一定不会向罗莎琳揭发她，可组织里人多眼杂，难保罗莎琳不会通过别的渠道知道这件事。如果得知自己背叛，罗莎琳一定会在表面上装作毫不知情，然后暗中给自己设下陷阱，一击致命。想到这里克莱奥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现在的处境的确是如履薄冰，不得不时刻保持谨慎。
“我只是在担心你，”萝拉继续说道，眼神柔和得只剩下单纯的关切，“毕竟我们是朋友，哪怕是天塌下来了，我也不可能让你一个人扛着吧。”
“谢谢你，萝拉，不过我真的没事。”克莱奥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一边在心里暗自向萝拉道歉。这件事她的确不敢告诉萝拉，哪怕萝拉能够接受她的背叛并继续把她当朋友，她也不敢让萝拉牵扯进来。萝拉没有必须离开黑帮的理由，没有家人，也没有像施瓦茨警长这样的保护人，而她又自身难保，她不能让萝拉面临同样的危险。
“克莱奥，我记得你说过，朋友就该相互信赖对吧？”萝拉忽然问道，她的眼神忽然有些悲伤，石榴红的瞳孔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你也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永远都会是我的朋友……”
“萝拉……”看着萝拉痛苦的神情，克莱奥不由得想起了一起从弗朗西斯的庄园死里逃生的那个月夜，那是她们友情开始的地方……克莱奥几乎忍不住想要和盘托出了，可是不行，她咬了咬嘴唇，努力用开朗的声音说：“没错，我都记得，所以请你也相信我一次吧，我自己没问题的……”
“那我再问一遍，”萝拉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也许是格外认真的缘故，路灯映照下她的脸庞如月亮一般冷清，美丽而孤绝，“你会背叛我吗，克莱奥？”
“不会。”克莱奥依旧毫不犹豫地回答，尽管她的微笑变得有些苦涩，她直视着萝拉，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一如当年般清澈，尽管历经风霜，但某种无形的东西却从未动摇。
“那好吧，”萝拉脸上的表情松懈下来，似乎重重地叹了口气，她径直转过身去，仿佛是在逃避克莱奥的目光，“我先走了，无论最后选择了什么，你自己多保重吧……”
“我知道了。”克莱奥朝她挥了挥手，然后静静目送着萝拉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与此同时有种离别的预感浮上心头。不知为何，刚刚那番简短的对话已经使她筋疲力尽了，克莱奥也叹了口气，但她还是牢牢抓住了心中的答案，仿佛是被命运的洪流吞没前最后的挣扎。于是克莱奥拿出手机，拨下了那串熟悉的号码。
“喂，克莱奥？”施瓦茨的声音先是惊喜，然后便忽然激动起来，“出什么事了吗？难道是罗莎琳发现你的事情了？你在哪里？你等着，我马上派人来保护你……”
“不，我没事，施瓦茨警长。”想到这位脾气急躁但性格直率的长辈，克莱奥不由得苦笑着摇摇头，“我只是想告诉您，我决定好了，我愿意加入最高警视厅成为警察，以后就拜托您多多关照了。”
“啊，你终于想通了……”施瓦茨因为激动而有些语无伦次，“那就好那就好，克莱奥，你是个好孩子，我就知道你不会和那些家伙同流合污的，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你放心，剩下的事情我会很快帮你安排好……”
“抱歉，警长，我可以提一个条件吗？”尽管有些不忍心打断他的话，但克莱奥还是坚定地说，“就一个条件，如果您不能答应我的话，请原谅我也不能答应您的请求……”
“欸？什么条件？”施瓦茨愣了一下才回答，“没关系，无论什么条件都可以，只要我能帮你办到的我绝对答应你！”
“我希望警方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要伤害我的朋友萝拉。”克莱奥一字一顿地说道。
“欸欸欸？”施瓦茨显然对这个要求感到非常意外，“你说的萝拉是……噢，是那个十字蔷薇的干部，经常和你搭档的那位吧……可那家伙很危险啊，简直是杀人机器，我还担心她会不会伤害你呢……”
“这就是我唯一的条件，如果您不答应的话，就当我之前的话也没说过吧。”克莱奥郑重地说道，尽管她有些不忍心威胁这位和蔼可亲的长辈，但她知道，施瓦茨一定会答应的。
“欸不！克莱奥，你等等……我答应你！”果然，施瓦茨还是心软了，“就这样吧，这件事我会想办法，但你一定要尽快想办法摆脱他们啊！罗莎琳诡计多端，她说不定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了，我怕拖得越久你就越危险……”
“没关系的，我已经有主意了，您不用担心，”克莱奥镇定自若地说，“下周就有个好机会，请您到时候配合我吧……”
克莱奥所说的机会很快就来了，这天是十字蔷薇和另一个国外知名黑帮进行交易的日子，交易的货物是大批武器装备和炸药，约定的时间是晚上十点，地点在L城城东的施特劳斯港的3号码头附近，而与对方出面交涉这项重要的任务则被交给了萝拉。当罗莎琳面带微笑向她下达任务的时候，萝拉只觉得心头压了块沉甸甸的大石头，沉得快喘不过气来了。可是没办法，哪怕明知自己被当作一枚棋子，萝拉也无法拒绝，谁叫罗莎琳早就看穿了一切呢？这个善于蛊惑人心的魔女早在一周前就趁着单独汇报工作的时间，把这个简单而残酷的事实摊开在她面前。
“克莱奥背叛了你呢。”罗莎琳的声音甜美得如同掺了蜜糖的毒药，在萝拉的耳畔萦绕不去，“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能想到她会是道格拉斯的女儿呢？从出身上就和你势不两立了呢……”
“既然您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动手除掉克莱奥呢？萝拉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手心里，尽管疼痛已然麻木，但她必须使自己冷静下来。既然选择在这时告诉自己，罗莎琳一定另有图谋，所以决不能掉以轻心，萝拉暗自告诫着自己。
“突然失去这么一位好搭档，你一定很难过吧？”罗莎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面带关切地反问道，“你的脸色很难看呢，我明白的，以后少了克莱奥这么一个得力的手下，我也觉得很遗憾啊……”
你不明白，萝拉在心里暗暗反驳，罗莎琳只能看到每个人的利用价值，哪怕遭到背叛，她也只会为失去一枚棋子而惋惜，她怎么能明白自己和克莱奥之间的羁绊呢？克莱奥可不仅是她的搭档，她就像一束光，尽管同样在黑暗与污浊中成长，她却几乎是出淤泥而不染，永远保持着那样纯净而清澈的目光。可以说克莱奥身上承载着萝拉对光明的世界的一切憧憬和向往，没错，那是被自己毅然决然舍弃、却又无时无刻不在仰慕的世界，是黑暗的另一面。尽管克莱奥的背叛让她难以接受，但萝拉却不得不承认，离开十字蔷薇对克莱奥而言完全是正确的选择，甚至觉得她早就该这么做了。克莱奥不适合黑帮，离开这里，换个新的身份，像正常人一样开始新生活，这才是命运应有的安排，十字蔷薇的过往不过是走错了轨道。
“你怎么了，萝拉？”罗莎琳试探般地打量着她的神色变化，“你可不能为这件事一蹶不振啊，身为首领必须有一颗坚强的心脏呢……”
听到这话，萝拉不由得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其实萝拉并没有故意掩藏自己的野心，就算罗莎琳知道她想成为首领也不足为奇，可她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起这件事是为什么呢？是害怕她和克莱奥一起背叛吗？这倒是不可能的，萝拉从未想过离开十字蔷薇，从她踏进黑暗的那一刻起她便做好了葬身于此的觉悟。没错，萝拉的目标是首领，一个合格的黑帮首领绝不能为个人感情所动摇，罗莎琳的话倒是提醒了她。
“抱歉，是我失态了……”萝拉很快便恢复了冷静的表情，她试探地问道，“既然已经确认克莱奥背叛了，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尽快采取行动？”
“你说得对，”罗莎琳终于露出严肃的表情，她赞赏地看着萝拉点了点头，“看来你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了，很好，既然克莱奥的背叛已经无法挽回，那我们只能尽量把损失控制到最小……所以你觉得，克莱奥和警方会达成什么样的交易呢？他们又会在什么时候行动呢？”
“克莱奥是五骑士之一，她掌握的内部机密不比我少。”萝拉一边皱眉思索一边慎重地回答，“如果她和警方合作的话，首先必须取得警方信任。如果我是克莱奥，我会主动向警方透露一些有价值的情报，而且最好是很快就能验证的那种……”
“克莱奥是道格拉斯的女儿，只要有这层身份，她和警方的合作就会顺利很多，还不至于需要依靠出卖情报来获取信任的程度。”罗莎琳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不过，你分析得也有道理，毕竟最近警方针对黑帮的行动可以说是斗志昂扬呢，他们恐怕时时刻刻都想要抓住我们的把柄……对了，下周约好了要和Skorpion进行交易呢，萝拉，到时候就由你带队和他们接头吧。”
“和Skorpion的交易？”萝拉立即反应过来，“最近警方对**的走私查得很严，如果能阻止我们的交易并截获我们的货物，对他们而言肯定算是立了大功……这事克莱奥也知道，她很有可能铤而走险……”
“没错，Skorpion那边脾气挺大，价格也是好不容易才商量好的，交易时间肯定不能再改，否则会被对方认为是不守信用。”说着罗莎琳望向萝拉，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睛仿佛能够窥探人的内心，她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所以我才需要你来负责本次行动，我可是对你寄予厚望呢，萝拉！”
“您希望我怎么做？”萝拉问道，尽管她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踏入了罗莎琳的陷阱，成为她精妙的布局里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再说下去也只是徒劳无益的挣扎。可萝拉也知道，自己是不会放弃的，她一向是不服输的，哪怕对手是无形而强大的命运。
“保证交易顺利进行，如果你能做到的话，顺便除掉克莱奥。”罗莎琳依旧笑盈盈地望着她，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是，我会竭尽所能，完成任务。”萝拉斩钉截铁地回答，同时也暗自下定了决心。她依旧极力维持着平静的表情，可萝拉清楚地感觉到，这个决定比当初加入十字蔷薇还要艰难，当她站在施特劳斯港的海岸边上，任凭冰冷的海风吹乱一头黑色长发时，这份沉甸甸的感觉依旧积压在她心头。
“萝拉大人，Skorpion的人已经下船了，请您马上过去。”助手戴维恭敬地提醒道，萝拉从大衣里掏出怀表看了一眼，确实刚好十点，对方果然非常守时，她点了点头便随着戴维往码头走去。L城是著名的国际化大都市，同时也是国际知名的港口城市，夜晚的施特劳斯港也是热闹非凡，远远就能看见海岸边停靠着的巨大轮船，身穿工作服的搬运工正忙着将一箱一箱的货物从船上搬到大货车上。这次向Skorpion购买的**数量不少，一共有二十多箱，都是藏在正常的货物之中偷偷运过来的，箱子上做了特殊的荧光标记，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萝拉只需要在亲自开箱验货之后指挥人手把箱子运回总部就行了。不过话说回来，能够瞒过海关的重重检查，将如此惊人数量的武器装备偷渡携带入境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Skorpion不愧是在世界范围内都有较高知名度的黑帮组织，连萝拉也不禁暗暗佩服。
对方派来接头的是一个肤色黝黑的年轻人，名叫托马斯，他的英语说得不太流利，带着浓重的口音，态度也有些傲慢，不过对自己的本职工作倒是尽职尽责。他领着萝拉仔细查验过每一箱货物之后，便得意洋洋地问道：“怎么样，这下您可以满意了吗？”
“没问题，剩下的钱已经打到你们账户上了，只是……”说着萝拉一边环顾四周，码头上聚集的人似乎比刚才更多了，想必其中混有不少便衣警察，他们会在什么时候动手呢？萝拉不由得露出一个恶作剧的笑容。
“只是什么？”托马斯疑惑地问道。
“啊，没什么，”萝拉摇了摇头，“我是说L城是一座热情好客的城市，希望你们在这里多玩几天。”
“是吗？”托马斯露出不屑的神情，“我倒觉得如今这些国际大都市看起来都差不多，还不如我们K城有特色呢……不过船也没法马上开走，我们总归是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的，你们罗莎琳小姐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
“没有没有，首领最近在忙其它事情，恐怕没法招待各位。”萝拉歉意地笑了笑，“不过你们要在这儿玩的话，附近的招牌图案或是名字里带蔷薇的都是我们的产业，首领已经事先打过招呼了，请随便逛逛。”
“好吧，那就劳烦你们费心了。”托马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如顺路一起过去？”萝拉提议道，十字蔷薇藏匿武器的仓库位于城西，那里也是L城最繁华的地带，要说顺路也没什么奇怪的，托马斯没有起疑便答应了。不过他们自己准备了专车，显然并不打算和萝拉共乘一车。萝拉不太喜欢让助手开车，于是她自己拉开了车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萝拉，交易一切顺利吗？”夜色中克莱奥的表情很自然，看不出一丝阴霾，“我刚好路过，所以顺便来看看……”
“克莱奥你来了啊，”萝拉也微笑着迎了上去，克莱奥的管辖区域一直都在城东，要说路过也说得通，“我已经验过货了，没什么问题，现在要一起回去吗？”
“好啊。”克莱奥也爽朗地答应了，她径直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两人的车在最前面，后面紧跟着的是托马斯等人，然后便是用于载货的大货车。十字蔷薇在运送货物时也有自己特定的路线，比如故意绕进偏僻的小巷子里，以便躲开监控和警察的盘问，中途还要刻意更换车牌，今天也是如此。两人各自怀着重重心事，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空气里却弥漫着一种莫名的紧张感。终于，在第一个停靠点，一阵刺耳的警笛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大家不得不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警察跟过来？”托马斯第一个冲下了车，他显得有些慌乱，看来确实因为过于年轻而缺乏阅历。
“萝拉大人，不好了，我们的行踪可能暴露了！”戴维也下了车，跑到萝拉的车窗前着急地说道，“警车来得很多，我看他们是想包围这里……”
“警察怎么会来的？”克莱奥也露出担忧的神情，尽管她的表情有一丝微妙的不自然，这明显的破绽当然落在了萝拉眼里。事到如今已经不用演戏了吧，萝拉不由得暗暗冷笑，她悄无声息地握紧了手枪，克莱奥，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吧。
“难道不是你一开始就安排好的吗？”萝拉反问道。
“不，萝拉，不是你想的那样……”克莱奥仿佛想要解释，但脸上慌乱的表情却已经无法掩饰。
“字面意思！”萝拉终于举起了手枪，咬牙切齿地说道，“克莱奥，你背叛了我！”
“十字蔷薇的各位，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施瓦茨拿着大喇叭高声喊道，“赶快放下武器，放弃无用的抵抗吧！”
“等一下！”萝拉的声音打断了施瓦茨的喊话，漆黑的小巷里，在车灯映照之下，被她推到身前的克莱奥的脸色显得格外惨白，架在她脖子上的匕首闪着银光，“我们不会投降的，你们尽管放马过来吧，如果你们不顾及这个人的性命的话……”
“克莱奥！”看清被挟持的人之后，施瓦茨激动得甚至把喇叭掉在了地上，“快放了克莱奥，你们究竟想怎么样？”
“当然是好好谈一谈条件啊，警长先生！”萝拉忍不住笑了起来，在这寂静的夜晚，这笑声显得有些凄厉，明明轻而易举就改变了局面，可萝拉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你们的条件是什么？”施瓦茨急忙问道。
“请你们把路让开，暂时留在这里，我要看到我们的货物平安无事地运进仓库，怎么样？”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了克莱奥？”
“放心吧，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等进了仓库我就放了她。”
“好，我答应你！”施瓦茨急忙指挥道，“大家先不要轻举妄动，放他们过去！”
“警长，您冷静一点，”怀斯忍不住小声劝说道，“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克莱奥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这是计划，可是克莱奥……”说着施瓦茨叹了口气，“我就不该答应让克莱奥去当人质，天知道他们会不会狗急跳墙……”
“托马斯先生，抱歉，今天遇上了一点小麻烦呢。”萝拉再次露出歉意的笑容，“我得在这儿看着人质，顺便拖住警察，所以能麻烦您带着货物先走一步吗？”
“你们可得小心点，组织里出了内鬼可是很危险的！”托马斯冷冷地看了一眼克莱奥，“好吧，那我先走，难得出一趟远门，我可不想跟外国警察打交道。”
“仓库的位置，你也已经告诉他们了吧。”托马斯等人离开后，萝拉不由得冷笑道，“不对，就算他们不知道，也会派人跟踪吧，克莱奥，你还真是彻头彻尾的叛徒呢！”
“是首领告诉你的吗？”克莱奥只是淡淡地问道，“她已经布置好一切了吧……”
“没错，我们首领可是老狐狸了，可能从知道你背叛开始，她就在计算如何榨干你最后一滴利用价值吧。”萝拉苦笑着摇了摇头，“没用的，你逃不过她的手掌心。”
“货物，根本没有从船上搬下来，是吗？”
“你已经猜到了？”萝拉不由得警觉起来，“所以仓库扑空根本不重要，这边只是障眼法，警方会直接截留船上的货物？你……”克莱奥居然已经算计到这一步了，如此一来罗莎琳肯定会更加忌惮她，她绝不会容忍这么一位强劲的对手活在世上，萝拉只觉得背脊发凉。
“也不一定呢，”克莱奥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说不定首领早有准备呢，这是我和首领的博弈，现在谁输谁赢都是说不定的事。”
“那你为什么要主动留下来做人质？”萝拉忍不住问道，“难道只是为了牵绊住我吗？还是打算干脆也除掉我呢？”明明有更安全的方法，克莱奥根本不必以身涉险，甚至刚才在车里她也完全有机会反抗……萝拉只觉得胸口隐隐作痛，让她愈加无法冷静地思考。
“对不起，萝拉，我是真的不想伤害你……”克莱奥侧过头来看着她，表情隐忍而悲伤，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可是你已经背叛了我！”萝拉忍不住大喊道，警察和黑帮是势不两立的，这点简单的道理难道你不明白吗？萝拉很想这样问，可她也清楚地知道答案，克莱奥也知道，这是命运的选择，没有什么对错可言，也许当初她们成为朋友反而是个不幸的错误。
“萝拉大人，”戴维小心翼翼地打断了两人的争执，“刚才接到电话，说是托马斯先生和货物都已经平安到达仓库了，阿库曼大人已经出面接应了。”
“港口那边情况怎么样？”萝拉面无表情地问道。
“呃……”戴维稍微愣了一下才回答，“那边是由克拉伦斯大人负责的，目前还没传来消息……”
“萝拉！”话音未落，施瓦茨已经忍不住拿起喇叭喊道，“你们的人已经安全到达仓库了，我们已经满足了你们的条件，现在可以放人了吧？”
“哼，我也没说不放人，别那么心急嘛。”萝拉一边说着一边环视四周，他们现在只有七个人，强行突围等于以卵击石，不过这条小巷是十字蔷薇熟悉的环境，哪怕警方早有埋伏，他们也不会想到这里藏着怎样的机关，不对，前提是克莱奥没有泄密的话，萝拉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你可以让警察先退开一段距离，然后让我一个人走到路中间，他们不敢先开枪的，”克莱奥仍像往常一样提议道，“等机关触发再开枪，你完全可以全身而退……”
“这些不用你费心！”萝拉冷冷地打断了她，为什么要帮着敌人想退路呢？现在不是先应该担心你自己吗？萝拉只觉得自己从来都无法理解克莱奥，无论是在那间阴暗的地下室里悄悄帮助自己的时候，还是在着火的机关屋里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说到底她们为什么会成为朋友？不，也许克莱奥只是在欺骗自己吧，万一这份关心从头到尾都是伪装呢？萝拉只觉得越想越头疼。
“警长先生，请你们先退到这条巷子的入口如何？”在纷乱的思绪之中，萝拉已经作出了决定，“没错，就保持这个安全的距离吧，我会把克莱奥还给你们的，放心……”
“让克莱奥过来吧！”施瓦茨站在巷口，担心地盯着克莱奥的身影，仿佛害怕一眨眼克莱奥就会消失一般。
“警长，放心吧，我们埋伏的人也做好准备了。”怀斯在他身旁小声劝慰道，“他们只有七个人，要赶在他们开枪之前把克莱奥救出来应该不难，唯一的麻烦是那个萝拉……”说着怀斯停顿了一下，“除非先对萝拉下手……”
“可是那孩子不会答应的，”施瓦茨无奈地摇了摇头，“在这点上她非常固执，就和她父亲一个样呢……”
“对不起，萝拉……”离开之前克莱奥在萝拉耳边轻声说道，目送着她的背影一步步在视野中远去，萝拉战战兢兢地举起了手枪，计算着距离，瞄准心脏的位置，尽管四周灯光昏暗，把人影照得模糊不清，但好歹已经做了十年的职业杀手，她还不至于失手。耳畔又回响起了罗莎琳的话，萝拉咬了咬嘴唇，罗莎琳说这番话的时候一定预料到今天这番状况了吧，果然一切都在那位魔女的算计之中呢。
“三、二、一……”萝拉默数着步子，终于扣下了扳机，与此同时，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甚至盖过了枪声，机关触发了，漆黑的小巷被白色烟雾笼罩起来，克莱奥似乎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单薄的身影便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克莱奥，小心！”施瓦茨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而怀斯紧紧拉住他阻止他直接冲上前去，埋伏在周围的警察如潮水一般喷涌而出，然后便是混乱的枪战。其他的细节萝拉已经记不清了，也不愿过多回忆，但她始终记得，回头的时候克莱奥还朝她露出了一个微笑，她似乎还说了句什么，尽管声音听不清楚，但从口型上看萝拉还是明白了它的含义：
“萝拉，我永远是你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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