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某月某日，红月亮事件，福莱尔的存在几乎完全暴露在外，S城恐慌，一夜之间，几乎所有产业均停止活跃，进入漫长的冷冻期。
如今已过去两年。
福莱尔抛弃了原先的庇护所。这一举措后来被证明是正确的，因为就在芙罗拉带着一众十个姑娘加一个大叔离开地下在郊野地区找了处废弃公寓暂居的当天晚上，各处地下水道就被城区公安彻查，福莱尔所在的地下城也不例外。
情况不容乐观，但福莱尔也不是轻易就会消亡的角色。那座显然是人为搭建的地下庇护所内找不到任何生活的痕迹，各种功能性设施完备齐全，但也都积累了厚厚的灰尘，确是很久没有使用过的样子。因此福莱尔虽然被证明存在，却只是存在于过去，那晚的红色月亮和通天白十字又一次成为了新的都市传说。
铃兰和长寿花在这一系列动作中立了大功，提拔为高级干员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万寿菊最终也决定长期留在福莱尔，接替紫罗兰的位置。一番调整之后，空出的位置只剩下康乃馨。
对这个问题，芙罗拉选择了沉默。
嘉儿可以理解芙罗拉的沉默，她作为爱丽丝的搭档，是她那绝对理性的僵硬性格的互补，因而更擅长体贴人心。红月亮事件——或者在福莱尔内部被称作康乃馨事件——让福莱尔元气大伤，尤其作为一切事发原因的康乃馨，还是芙罗拉最信赖的助手，这件事情会让她遭受不小的打击，也在情理之中。
“嘭！”
子弹出膛，擦着易拉罐的边飞了过去，易拉罐踉跄一下被气流吹倒在地。
中规中矩。
嘉儿翻了个白眼，叹口气，拉动枪栓弹出弹壳，握着手枪的手居然在微微颤动。
即便心里知道如此，还是无法抑制地感到烦躁。
不过烦躁的源头不是芙罗拉，而是另一个少女的影子。
“在想紫苑的事？”
在一旁的长寿花懒着嗓子打岔道。紫罗兰死后她接替了教官的工作，福莱尔最速有这个资格。
第二发又射歪了。
嘉儿轻轻咳嗽了一声。
“没有。”
“你的弹道规划已经歪到奶奶家去了，能让你分心到这种程度的人只有紫苑。”
长寿花嘿嘿一笑，嘉儿知道自己已经被轻松看透了。
爱丽丝-克朗米缇，代号紫苑，是嘉儿的搭档，而在福莱尔全体成员的社交圈中，两人是所有人默认的恋人关系。
康乃馨事件中，爱丽丝的眼睛收到重创，子弹损伤到了大脑，是借由神秘女子的能力帮助，临时在脑中构建了拟态回路，将解放灵提升到了新的层次，才最终将红月击溃。而作为代价，她的前脑额叶彻底损坏，这意味着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无法参与战斗，甚至连正常的生活都面临着困难。
两年过去了，马上就是她该要出院的日子，今后的生活会怎么样，已经完全交付给天意。
第三发，脱靶。
“烦人。”
嘉儿从牙缝里啐了一声，把手枪插回腰间，用力伸了个懒腰，肩膀的关节发出喀啦啦的响声。
一想到她，就完全静不下心去训练。
“不然你去医务室看看？今天还没去过那里吧，以前可都是一日三餐基本有空都在那里趴着的。”
“没心情……”
“怎么，偏偏这时候害羞了？”
“吵死啦！有空调侃我，不如去好好管教下斯蒂亚。”
“斯蒂亚……那丫头今天出勤，可轮不到我来管着她。”
长寿花冲着远处的城市一努嘴。
那座被罪恶和血浸泡着的城市，就算只是远远地看着，都难免令嘉儿感到胸口发闷。她们确实离开了那个地方，但却无法摆脱肩头的责任，只要那份屈辱还存在一日，她们就永远与那座城市紧紧捆在一起。
如今虽然福莱尔已经处于长期蛰伏的状态，依旧要定期派遣干员前往S城做日常的侦查工作，也是为了日后能够找到机会再次渗入。这样的机会微乎其微，但看来，芙罗拉大人还没有放弃希望。
“……我去趟医务室。”
头脑昏昏的，思考能力都因此变得混乱起来，嘉儿摇了摇头，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向出租屋走去。
“嗯，替我向紫苑问好，就说长寿花挺担心她的，希望她早点好起来。不准吃醋。”
“是是是。”
*
福莱尔内部，还是像家一样洋溢着温馨的气氛。
虽然陈旧，但却温暖的木板墙壁和地板，正门对着一条走廊，一侧是厨房和客厅，一侧是洗手间，尽头有楼梯通往二楼，才是姐妹们住的地方。
医务室在二楼走廊的最内侧，挨着大通铺，是一个单独的房间，大开着几扇窗户，阿菊说是为了更好的治疗环境，可以有利于伤患的恢复。爱丽丝出事之后，嘉儿就成了这里的常客，空气中的药水味现在也从最开始的方案变成了现在的熟悉亲切。
“哦？你来啦，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阿菊收拾着办公桌上的文件，扭头冲嘉儿一笑。
嘉儿从喉咙里含糊嗯了一声，环顾四周。
还是一片干净的环境，自然没有之前庇护所里那么多白瓷砖那么煞白煞白，但也亮眼舒适，贴边摆着三张病床，这会却看不见爱丽丝的影子。
“她人呢？”
“刚醒不久，说是要出去逛逛，你在外面训练没看到她的话，应该就是在哪个屋里吧。”
“她这个状态，怎么还能四处跑的。”
“哟？怎么，这两年跟我呆久了，比我还要有医生范儿了？”
阿菊打趣道，翘起一条腿，十指交叉在胸前。
“放心吧，爱丽丝没那么脆弱，作为她的医生，在她康复之前我会对她的一切行为负责的。”
“……怎么忽然这么说？”
见对方忽然严肃起来的话语，倒轮到嘉儿有点羞涩，面颊红红地嘀咕着。
“我知道啦，在隔壁是吧，我去找她……”
“哎，等等。”
刚要转身离开，却又被人叫住，刚要回头，那人却已经先一步走上前，伸手在嘉儿头一侧轻轻一挑，等嘉儿回过神，那兔子形状的扎带已经被阿菊轻松取下，漂亮的长发呼啦散开，与嘉儿还在呆滞中的表情呼应，更显得温顺可爱。
“这两年了，爱丽丝一直在住院，都没办法给你绑头发，你看，歪了吧。来坐下，帮你绑，别就这么歪歪扭扭地去见她，坏了好兆头了。”
“……”
放在以前，这种举动一定会让嘉儿炸毛然后开始胡闹起来，但今天她却显得格外安静，乖巧地在阿菊跟前找了张病床挨着坐下，埋怨又不失羞涩地看着她。
“只许这一次。”
*
爱丽丝在大房间里，拄着拐杖，头上绑着厚厚的绷带，正呆呆地看着窗外。
福莱尔的据点以前一直是在地下，活动也大多都在夜晚进行，福莱尔的干员已经有很久没有看到过夕阳了。
嘉儿没有舍得去打扰她，只站在门边看着。爱丽丝很小，好像一根小指就足够将她碰倒，但不知道为什么，仅仅是看到她在那里，嘉儿躁动了一整天的内心就忽然安静了下来。
先打破了平静的，居然是对方。
爱丽丝转过头来，露在外面的那颗红色的眸子在背光的阴影中莹莹流露着光彩。
“你来了。”
“……嗯。”
“我等了你很久。”
谁不是啊。
嘉儿撇撇嘴，没有说出声。
她知道爱丽丝现在可能并不能感受到她心里的那些娇气的思绪，前脑额叶受损，现在的爱丽丝甚至可能连感情都无法触碰。
空气就这样僵持着，谁也没有动，爱丽丝转过了头去。
“谢谢。”
“……”
“我听说，我手术后修养的时候，你一直在陪我。”
“不过是一个搭档应该做的事情罢了。”
“我……不知道。”
爱丽丝抬起头，夕阳的红光下，嘉儿看到她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好像是在笑，又好像是在哭。
“我只能试着，凭借记忆……用理性去揣摩我现在应该做出的表现……我发现我做不到，理性永远没有办法完全理解清楚感性……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还有资格见你。”
“……别那么说！”
嘉儿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出声喊道。
她在喊出话之后的一瞬间就后悔了。
没有那回事。
真的，没有那回事吗？
还是说，这也只是我作为一个有感情的人类，又一次自私的想法呢？
从理性上去对这件事情做出判断，我……对这件事的看法，是正确的吗？
我说的话，她真的，能听得进去吗？
爱丽丝没有回话，只是沉默着，她的沉默就是最沉重的铁锤，重重敲击在嘉儿的心头，嗵嗵作响。
如今生理上已经拥有了近乎致命的缺陷的爱丽丝，会挽留她不要离去的原因。
是因为福莱尔需要她吗？
是因为她过去为福莱尔所作出的贡献吗？
是因为她强化之后解放灵的能力吗？
是因为要在康乃馨和紫罗兰去世之后，继续维持福莱尔的正常运作吗？
不。
不可能是这样的。
福莱尔的大义没有必要，也不会允许把沉重的责任托付到一名残疾人的身上。
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就算爱丽丝离开了，甚至是死了，为自己沦为废品而自杀，都不会对任何人有任何损失。
想要让她留下来的原因，根本就不是那么肤浅的事情，不是理性就可以解释的事情。
重要的不是正不正确。
而是……
“我，不想离开你。”
嘉儿吞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气，捏紧了拳头。
“……两年了，爱丽丝，已经两年了。
“我……两年来，一直都没有忘记过，也一直都没有怀疑过。
“到底喜欢你的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我知道，这种感情就算现在的你可能完全理解不了，我也会心甘情愿地坚持下去。
“这就是，我的选择。”
语毕，浑身犹如脱去了全部力气一般，耳边只剩下少女粗重的喘息。
“……果然，就算已经过去了两年，你也还是以前的那个样子，喜欢感情用事。”
爱丽丝转过身来，依旧面无表情，一颗晶莹的泪珠却顺着脸颊的轮廓缓缓淌下。
她拥有记忆。
记忆，让她的理性酝酿出了纯真的感情。
*
你可能还是以前的那个你，爱丽丝。
但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
嘉儿-索丽黛尔，七月，飞燕草，今非昔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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