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色的结晶如不规则的荆棘般铺满着地面,纯白的冻雾无声地弥散在四野,气温早已处于冰点以下。
在那透明冰晶笼罩的世界中,无视了那种足以将人冻伤的低温,拥有着紫罗兰发色的少女忽然抬起了头,兰紫色的眼眸中浮现出深邃的色彩。
在她视线的尽头,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银色风暴。
那毫无预兆,那全无迹象。
仿佛是盛夏夜空陡然绽放的烟火。
意识到的时候,已然照耀了整个世界。
「〈世界树〉……?」
银色的光芒穿透空间,在冰晶上折闪跃动,闪烁不定的流光让少女感到些许眩目。
下一秒,在穹顶酝酿着的银色风暴,化为一场暴雨向下倾泻而来,化为一场飓风向外蔓延而来。
那就宛如是漫长银河破碎那般。
那就恍若是万千流星陨落那般。
携着压倒性的视觉冲击力,银色的风暴转眼间就抵达了少女的所在。
擦身而过的万千银叶让少女的眼瞳微微收缩,不知想象到了什么,少女的口中漏出了担忧的吐息:
「菲莉……」
没有任何人望见少女此刻的表情,因为在那短短一瞬间之内,银叶所描绘的风暴就笼罩住了少女的身影。
冰晶的荆棘即刻隐没在银色之中。
那冻结在冰柱之中的数柱〈狂精灵〉同样被吞没了身形。
声势浩大,又悄无声息。
……
一名灰发少年半蹲在包围着草坪的石阶,抬着头望着残月高悬的夜空,他那宛如猫眼石般的深黄眼瞳正透出百无聊赖的色彩。
零碎而散乱的彩色光点在他周围悠悠飘起,像是日光下的泡泡那般——那是倒在他身前的数柱〈狂精灵〉的躯体构成元素,此刻正转化为游离元素。
「啊啊,肚子又饿了……」
灰发少年拉了拉半开的衣领,有气无力地发出叹息。
他非常随意地从身旁的草坪中拔出了几根青草,在抖掉了沾在草根上的泥土后,面不改色地把青草塞进了嘴里。
「啊呣啊呣……嗯——!?这、这个味道……!?」
灰发少年的眼瞳中忽然放出了奇异的光彩,他极度无聊的表情里涌现出了兴奋的色彩。
「这种宛如从碧湖水畔轻拂而来的清爽口感,唇齿轻咬之下就会迸溅出青草汁的脆度,仿佛包裹着整个口腔的奇异芬芳,还有刚从湿润泥土中采摘下来的大地的香味——噢噢噢!这是我从没尝过的草!这是……神明餐盘上的草啊!」
宛如诗人般吟诵着词句的灰发少年面容陶醉,嘴角挂着青绿色的汁液,仿佛品尝到了世间极致的美味。
忽地,他眉梢轻轻一挑,视线转向月牙庭院的方向。
在那里,银色的叶片悄然笼盖了天际,宛如形成了一场银色的风暴。
「〈银叶雨〉……吗?」
灰发少年歪着眼睛发出了不确定的声音,但他很快就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了宛如捕食者的表情。
「有点在意啊……」
灰发少年眸中闪动着如野兽般的奇异光彩,轻轻舔了舔嘴唇的草汁。
「会是怎样的呢,银叶的味道……」
仿佛为那话语所呼唤,银叶所化的万千雨滴从天而降,极速淹没了这一片区域。
……
「咳、咳咳……我、我的氧气……!」
有一个金发少年举止难看地躺倒在地上,一只手按着自己的胸口,喉咙中漏着有气无力的话语声。
他像是感到异常的痛苦那般面色极为苍白,乍一看甚至会让人以为是幽灵。
或许是此前的动作有些激烈,他戴在鼻梁的金丝边框眼镜也歪在了一侧,显得格外狼狈。
令人感到诡异的一幕是,在这名看似虚弱无比的金发少年身后,飘浮着三柱〈狂精灵〉。
这并不是比喻或是夸张,三柱〈狂精灵〉飘浮在空中,仿佛被无形的牢笼所囚禁那般,一动不动地僵直在大气中。
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三柱〈狂精灵〉的形体已经出现了模糊的迹象——那是即将消亡的征兆。
「呃、呃……!?开、开玩笑的吧……!?」
金发少年的表情忽然变得无比悲愤,因为在他的视野角落,突然出现了流动的银色光景。
那正是由无数银叶所描绘而成的云层。
「〈银叶雨〉……!?我、我可没听说过这种事情啊……!?」
金发少年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但是在他完成那一动作之前,无数银叶便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吞没了少年的身影。
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光景中,传来了金发少年痛苦的悲鸣:
「贼老天,连〈世界树〉都要跟我抢氧气吗……!?」
……
仿佛发生了化学反应那般,相同或是相似的光景在不同的地方出现。
德雷斯顿内部自然是如此,德雷斯顿外部也是涌动着或明或暗的泉流。
……
独立都市德雷斯顿西方,〈华纳海姆山〉对侧。
——十七联国,王都圣堂。
宛如薄壳般的穹窿高悬于头顶之上,色彩斑斓的天顶画透露出宗教独有的肃穆而威严的气息。
银色月光透过嵌在两侧墙壁中的巨大琉璃窗照耀进来,化为神秘而神圣的色彩,落在地面上描绘出不可思议的图案。
纯白的立柱在冷光的映照下显得纤尘不染,柱身上刻有的精美浮雕若隐若现,与以某种规律纵列在两侧的各种雕像相映衬,显得极其庄严。
一条暗红色的地毯自大门口延伸到教堂的最前方,在那里有着一座设计华丽的祭坛。
此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站在祭坛之前,他身穿黑色常服,身形佝偻,面容年迈,眼眸中却毫无晦暗和浑浊,反而透出了一股知晓世间一切般的睿智和冷静。
老人仰着脑袋,视线所对的是一幅直达穹顶的超大壁画。
在那壁画之上,描绘的是一柱色彩斑斓的参天巨树。
「……嗯?」
忽地,白发老人眉梢微微挑起,视线发生偏离,望向了东方。
那里其实只有一扇奢华的琉璃大窗,但老人的眸光却毫无动摇,就仿佛是望向了更远更深的某处。
那视线深远而深邃。
好似要穿透这扇琉璃窗。
好似要穿透这座教会圣堂。
好似要穿透这十七联国的王都。
好似要穿透十七联国东部边界线。
好似要穿透那道南北横亘的弧状山脉。
一直抵达那个大陆中心的都市。
一直抵达那个都市中心的存在。
不知望见了什么,或是说预见了什么,老人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复杂。
静寂而庄严的教堂中,最终缓缓响起老人那幽然而深邃的自语声:
「开始转动了吗……世界的齿轮。」
……
独立都市德雷斯顿西方,〈阿斯加德山〉对侧。
——阿法利亚帝国,王城宫殿。
银色的月光轻抚着夜色中的万事万物,清冷的光辉照耀在宽广的泉池之上,折闪出华美而优雅的光泽。
在那与月夜相融的水池正前方,乃是一座华丽辉煌之极的巨大宫殿。
四根纯白的大理石立柱支撑着门廊,其上雕镂着象征「永恒的爱」的紫罗兰的纹刻。
宛如水晶构筑而成的殿檐光可鉴人,在银色月光斜照之下,其内部更是浮现出神秘的图样。
以淡金色为基调的色彩搭配,通过均匀分布的浅琉璃镶嵌窗,在殿内流溢的朦胧灯光映照下,宫殿整体就仿佛镀着一层金粉,显得如梦如幻。
尖顶圆底的两座塔楼对称着立于殿堂顶部两端,中央偏前的位置上则是一座仿佛贯穿天际的尖塔。
就在那座尖塔的观望台之上,有着一位身着黑色礼服的年轻男人。
略显凌乱的浅紫色的中长碎发在夜风中飘舞,微微眯起的紫水晶般的眼瞳深邃而神秘,透着无人能解读的奇异光彩。
他的身体轻轻地靠在围栏上,单手随意摇晃着高脚杯中暗红色的酒液,嘴角始终噙着一抹若隐若现的笑意。
「……哦呀?」
年轻男人的动作忽然一顿,酒液因惯性而沿着玻璃杯爬升,又在即将溅出之前坠落,在杯中荡漾出一朵妖艳的酒花。
男人面容之上的微笑丝毫不减,只是浮现出些许诧异的情绪。
因为在他身前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那是一名身材娇小的少女。
她身着黑色为基调的蕾丝花边裙,外披蔷薇花纹的黑色披肩,脚上则穿着精致华美的暗棕色高靴。
如夜色般的黑色长发挽成略显松散的双马尾,暗红色的眼瞳仿佛血色般格外妖异,冰冷得不含一丝情感。
当然,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少女手中握着的巨大镰刀。
以骨质般的暗灰材料制成的镰刀柄高过少女本身的身高,在最上端则连接着一米多长的银白弯刀。
那锐利的刀锋,冷冽的折光,骷髅的纹样,无论哪一处都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望着身前的少女,年轻男子眼眸微微一眯,微笑着说道:
「真是意外啊,我还以为你已经去了〈神隐之森〉了呢,死神大人。不是收到〈七将〉的召集令了吗?」
「没有必要。」
少女血色的眼瞳如机械般僵硬转动,话语则是冰冷得犹如霜冻,光是听到那种声音就让人的身体想要颤抖。
再配合着把柄恐怖异常的镰刀,完全就是无情的死神般的形象。
熟知眼前的少女的性格,年轻男子微微一笑,问道:
「那么,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你会主动出现在我面前可是很少见的啊,肯定是不得了的大事件吧。」
「〈银叶雨〉发生了。」
少女冷冰冰的声音响起,依旧不含一丝情感。
「——」
那话语的内容让男子的瞳孔陡然一缩,但是,不足一秒的沉默后,男子嘴角的弧度忽然变得明显起来。
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明显。
一直到完全控制不住之后,男子就这么笑了出声。
狂妄无忌地笑了出声。
肆无忌惮地笑了出声。
「哈哈哈哈!是吗是吗……!终于开始了吗……!」
男子笑得格外畅快,笑得格外愉悦。
明明身体因为大笑而在剧烈地晃动,但酒杯中的红酒却只是左右晃动,一滴未洒。
黑发赤瞳的少女毫无表情地望着男子,一言不发。
「自大战结束以来的第一个变动点吗……!这不是很有趣吗……!」
他笑着,身体微微侧转,愉悦的视线望向了西方。
就在那昏暗的地平线的彼端,有着一座弧形山脉。
就在那漫长的山脉的正对面,有着一座独立都市。
就在那独立的都市的最中央,有着一棵神圣之树。
仿佛想象到了某些场景,男子的眼神变得有些深邃,那紫水晶般的眼瞳宛如黑洞,仿佛能吞没一切的事物。
他嘴角的笑意则是越发清晰。
然后,他缓缓转过身来,视线微垂,面向了黑发少女,幽幽地说道:
「离我们的出场已经不远了,不是吗,〈第六七将〉莉洁露特——我亲爱的死神大人?」
「我只遵循契约而行动,西蒙王子。」
黑发少女依然面色冰冷,话语也毫无波动。
只是她忽然变换了镰刀的位置。
连空气的流动都没有感受到,冷冽的光芒在男子眼前一闪而过,某种锋利的触感就骤然出现在男子的脖颈处。
「还有……」
少女血色眼瞳中不含一丝情感,冷冷地发出声音:
「——『我亲爱的』是多余的。」
望着斜架在自己脖颈上的镰刀,男子不禁发出了更为愉快的笑声。
那笑声优雅而洪亮,刹那回响了整片夜空。
听到那笑声,少女的眼神越发冰冷,仿佛快要冻结。
……
独立都市德雷斯顿南方,〈神木河〉主流,南中游。
——艾尔文帝国,〈神隐之森〉,中央神殿。
深夜的原始森林就宛如漆黑的棺椁,整个世界为夜色所笼罩,静默死寂得完全感受不到生机。
常年不散的白色雾霭遮蔽着人的视野,连天顶的那轮残月都只有些许的银色光辉能照耀到地面。
数不尽的参天古木像是巨人那般纵立在深邃的夜色中,大半树躯都为迷雾所笼罩,乍一看就宛如是鬼怪的倒影。
令人通体发寒的微风轻拂而过,带起了一片窸窸窣窣的树叶摩擦声。
那声音诡异而密集,就如同是魔鬼的低语,使人不寒而栗。
就在这片茂密而诡异的森林最中央,乃是一座由七十二根纯白石柱支撑而起的庞大矩形神殿。
神秘而庄严的纹路铭刻在每一根石柱之上,就宛如是星辰排列般的奇异图样,晦涩而复杂。
平缓隆起的石殿顶部呈现出轻微的起伏,如果从高空向下俯瞰的话,会发现那些起伏勾勒出的是一副巨大的石雕——那正是〈世界树〉的雕刻。
此时,一名身披医用白大衣的黑发女性正举止随意地坐在神殿前的灰白石阶上,面容之上挂着令人不快的笑意。
嗒。嗒。嗒。
轻质足铠敲击地面的清脆声音从女性背后缓缓响起,在静谧的空间中显得格外清晰。
感知到身后的气息,黑发女性的笑意更甚,却没有任何行为变动。
嗒。
伴随着一声脆响,踏步声最终停止在黑发女性的身旁。
「挺快的嘛……封印的确认已经结束了吗?」
黑发女性笑着歪了歪视线,顿时视野中倒映出了某个人的身影。
那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女性。
身着轻质的白银色铠甲,足铠和臂铠紧贴着她纤细而修长的四肢,胸铠向下延伸与裙甲相结合,勾勒出她那柔美的身体线条。
如琉璃苣般的天蓝色短发呈现出不对称的形象,二八分的长刘海斜擦过眼角完全遮盖了左耳。
那毫无波动的淡然表情当然引人注目,但更为吸引人目光的,则是女性那双月光石般澄澈而透亮的冰莹眼瞳。
那就仿佛是不起波澜的湖面那般,给人以完全冷静的印象,仿佛任何事情都无法动摇她的自我。
或许是出于装饰的目的,在女性脖颈位置处,还戴着一枚精美的银白十字架挂饰。
「艾莉尔已经事先确认过了,我只是以防万一再确认一遍而已。」
望了黑发女性一眼,银铠女性面无表情地回应道。
那空灵的音色极为动听,辨识度异常高,只是缺乏情感波动。
「我知道。」
黑发女性笑着点点头,面容之上带着几分无奈。
「〈菲尼克斯〉的第一层封印已经被打破,在封印自行修复之前,他们肯定会发动第二次袭击的。」
「……」
默然盯了黑发女性一会儿,银铠女性眨了眨眼睛,面容上仿佛有了些困惑,她无情感波动地说道:
「你看上去有点不高兴,西尔维。」
黑发女性微微一愣,然后发出了愉快的笑声。
「哈哈哈!还是一如既往敏锐啊,露比亚。明明自己什么表情都没有,为什么会容易就读懂别人的表情呢?」
银铠女性仿佛无法理解黑发女性发笑的原因,侧了侧脑袋,只是依旧面无表情。
望着这样的银铠女性,黑发女性缓缓吐出一口气,笑着说道:
「我当然不开心啦。艾莉尔他们分散到周围去索敌,而我们两个人留在这里镇守封印。这种只能防守不能进攻的感觉真是相当憋屈啊……」
「是吗?我无法理解。」
银铠女性面无表情地摇了摇脑袋,黑发女性则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摊着手说道: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无欲无求——嗯?」
黑发女性忽然话语一断,脑袋一转,锐利的视线陡然望向北方,仿佛要穿透这片阴森的密林,抵达某个遥远的区域。
「……感知到了吗,露比亚?」
「……嗯。」
银铠女性望着相同的方向,点了点头,她月光石般透澈的眼眸罕见地有所闪动,说道:
「〈银叶雨〉降临了。」
「没想到会在今天发生啊……真是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惊喜啊……!」
黑发女性嘴角浮现出兴奋的弧度,笑得比以往更为愉快。
「嗯。」
银铠女性无表情的冰冷面容微微舒缓,她缓缓说道:
「终于等到了……月斗的归来。」
「真的是……终于啊……」
黑发女性仿佛有着无尽的感慨,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然后她的眉梢微微挑起,视线转向自己的正前方,咧开了嘴角。
「看来,等来的不仅仅是月斗一个人啊。」
「……躲开了艾莉尔他们四个人的探索吗。」
望着从对面白雾萦绕的森林中逐渐出现的几道黑影,银铠女性语气冷淡地呢喃道。
「等得我都腰酸背痛了啊……」
黑发女性缓缓站起身来,微微扭动脖颈,骨骼碰撞的嘎吱声响起。
「〈构筑〉——〈光牙〉。」
她轻轻一挥手,白金色的光芒极速汇集到她手中,构筑成如尖刺般的细锥状光剑。
「做好被刺成马蜂窝的觉悟了吗,从天堂掉下来的怪物们?」
望着那几道藏在雾气中的人影,黑发女性咧开了嘴角,带着令人极度不快的笑容说道。
伴随着这冷冽的话语,那尖锐的光剑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颤动,发出震动耳膜的嗡鸣之声。
「西尔维,不可以刺成马蜂窝,还有需要问的情报。」
银铠女性在一旁面无表情地提醒道,黑发女性不禁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真是死板啊露比亚。我不过是为了耍帅才这么说的而已。」
「耍帅?我无法理解。」
「……你还是一如既往麻烦的家伙啊,谁会在意这种事情啊。」
「我会在意。」
银铠女性月光石般的眼眸中毫无波动,冷冰冰地说道,然后她转头望向逐渐清晰起来的雾中的黑影,缓缓取下了脖颈上的银白十字架挂饰。
「〈赞比之刃〉。」
以银铠女性的言灵为号角,近乎炫目的银白光芒骤然自十字架挂饰之上闪烁而出,瞬间照耀了这一片昏暗的区域。
待得光芒消散,原本的十字架挂饰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柄宛如艺术品的骑士剑。
半透明的剑身宛如光源那般笼罩着淡淡的光芒,薄得仿佛不存在的剑锋,在给人以纤细而柔美的印象的同时,又不知为何让人感到极度的危险。
以十字架为原型的精致剑柄,刻画着神秘的符文,与黑白相间的色彩相映衬,显得异常威严和美丽。
望着银铠女性手中的骑士剑,黑发女性嘴角微微一勾,说道:
「注意不要把他们切成片哦,露比亚。」
「该注意的人是你,西尔维,不可以刺成马蜂窝。」
银铠女性面无表情地回应道,然后她轻轻挥动骑士剑,半透明的剑身在空气中缓缓划动。
宛如分开了大海那般,那一刹那,萦绕四周的白雾仿佛被某种锐利的力量撕开,泾渭分明地分为两半区域。
失去了白雾的阻挡,那几道黑影瞬间暴露在了夜色之中,但被树荫所遮蔽,无法看清真容。
「就让我来看看,你们是有多大的本事,居然敢来解除〈魔精灵〉的封印……!」
黑发女性如恶魔那般咧开了嘴角,脚步轻轻一点地面,下一瞬间,她就宛如空间穿梭那般,骤然降临到黑影们的身前。
细锥状的光剑刹那挥出,耀眼的光芒撕裂夜空,照亮了几双冷冽的眼眸。
夜色越发深邃——
……
银叶所描绘的雨滴无声地擦过了菲莉卡的眼角。
她呆然地望着染成白银的夜空。
她茫然地望着漫天飞舞的银叶。
话语也好,视线也罢,连同心一起,在一瞬间,被完全剥夺。
因为那是超越了人类所能想象的范围的光景。
因为那是抵达了神灵方可知晓的领域的景致。
在一眨眼的时间里,碧叶满枝的神木骤然为银彩所浸染。
在一刹那的光景中,残月高悬的夜色骤然为银光所照耀。
宛如点亮了满天繁星那般,世界忽然就耀眼了起来。
宛如摘下了万道银河那般,世界忽然就璀璨了起来。
一片片银叶摇晃着飘荡着,仿佛蒲公英的种子般自由,仿佛天使的白羽般圣洁。
千万万银滴洒落着倾泻着,仿佛断线的珠帘串般华美,仿佛海底的珍珠般晶莹。
无数枚的银叶,万千滴的银雨。
整个空间都为银色所充斥,所有角落都为银色所笼罩。
世界仿佛披上了缥缈的银纨,仿佛盖上了迷蒙的白纱。
「——」
望着那种压倒性的、乃至于近乎暴力的光景,菲莉卡不禁屏住了呼吸,连伤口的疼痛都完全忘却。
——美丽。
她只能想象到这一词汇来形容。
她无法想象到其他词汇来取代。
——何等美丽。
那是菲莉卡出生至今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光景。
比当年亲身到过的阿法利亚帝国的王都宫殿更为美丽。
比流传在大陆各地的十七联国的宗教油绘本更为美丽。
那更是菲莉卡活到现在所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光景。
宛如迷梦,宛如镜花。
她望见了无数的银叶飘落,望见了无数的银叶坠地。
然而,想象中的遍地银装的景象却并没有出现。
因为所有的银叶在接触到事物的瞬间,就悄无声息地隐没下沉。
那就像是坠入了水面,又不带起一丝波纹那般。
那就像是陷入了沼泽,却又毫不显出滞涩那般。
银叶穿透了灰白的地面,穿透了深绿的树篱,穿透了菲莉卡的身躯。
仿佛不存在实体那般,仿佛存在于另一个次元那般。
一直到完全失去踪迹,一直到彻底迷失踪影。
那像是天堂洒下的甘蜜,那像是梦境描绘的幻觉。
有音也有影,只是没有质感。
可听也可望,只是不可触及。
这对大陆上几乎所有人都一样。
——对菲莉卡如此,对克洛泽亦是如此。
「这还真是……超乎想象……」
裸露的右眼微微眯起,克洛泽冲着漫天的银叶缓缓张开了手臂,发出了近乎沉醉的慨叹。
银色的树叶像是羽毛也像是雨滴,在他的身旁轻轻飘过或轻轻坠落。
几片银叶宛如蝴蝶般飞舞,他轻轻地抬起了左手手掌,仿佛想要捕获到一个美丽而神圣的剪影。
然而,旋舞而落的银叶在触及他的掌心的瞬间,就宛如融化的雪花那般,悄然渗透而下,悄然穿透而落。
望着那一幕,克洛泽嘴角微微勾起,浮现出难以读懂的笑意。
「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
「我所见日光下的一切,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他眼帘低垂,仿佛虔诚的信徒那般低声吟诵着神圣的颂词,带着白色丝手套的手掌微微攥紧,只觉得那里空空荡荡,连一丝实质的触感都没有。
那就仿佛是井中捞月,那就仿佛是隔雾观花。
克洛泽缓缓吐出了一口白色的吐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只有在〈世界树〉迎来一年一度的自然枯萎期时,才会发生的独特叶片变色现象。」
「因落叶时的状况酷似于降雨,而被冠以『〈银叶雨〉』之名。」
「又因〈世界树〉本身存在于精灵界与人间界的模糊点之中,而无法触及其任何部位,所以在十七联国为首的宗教国之间,也有把银叶称为『〈神之泪滴〉』的说法。」
克洛泽嘴角勾勒出愉悦的弧度,笑着说道:
「我在大战前也不过是只闻其名,现在在这么近距离亲眼见到之后,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或许还是有些价值的——当然前提是,这场雨真的下是在这个世界里的话。」
望着穿透地面的一片片银叶,克洛泽随即将视线转移到自己脚畔的菲莉卡的身上,缓缓咧开了嘴角,说道:
「你多幸运啊,瓦利埃尔家的大小姐。」
「幸、幸运……?」
菲莉卡喃喃自语了一声,有些呆滞的眼瞳中缓缓浮现出了异样的光彩,那近乎于自嘲或是讽刺。
「是啊,你多幸运啊。」
克洛泽挑着眉梢点了点头,宛如演说家那般摊开了手臂,声情并茂地说道:
「有多少人连死的时间和死的地点都无法选择,而你竟然能让神明为你流泪,让你在死之前看到这么美丽的光景——虽然这场〈银叶雨〉只会持续短短的几分钟,但作为你的葬礼而言,不是足够奢侈了吗?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啊。」
「高、高兴……?哈、哈哈……」
菲莉卡有些涣散的眼瞳缓缓凝聚出焦点,她嘴角艰难地扯起嘲讽的弧度,望着俯视自己的克洛泽,冷笑着说道:
「变态假面男,你真的……废话很多啊。明明现在要杀要剐还是要烧成炉灰都已经随你所愿了,你真的……很烦啊。」
「……哈哈,你还真是不惜命啊,瓦利埃尔家的大小姐。」
克洛泽的眉梢微微挑起,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手臂忽然轻轻一挥,青白色的光刃再次延伸而出,覆盖了他的手掌。
在这片纯白纯银的景致中,那跃动闪烁着的青白光弧显得格外脆弱,格外微渺,也正因如此才显得异常危险。
「都说〈世界树〉是处于空间夹缝中的存在,所以可以观测到但无法触及到。那么之前我的攻击会被银叶所阻挡就有些令人在意了……」
克洛泽面容复杂地轻轻甩了甩手臂,青白光刃轻易地撕裂了大气,带出一道尖锐的破风声。
「不过……」
他视线倏然一转,紧紧盯住了冷笑着的菲莉卡,冷冽的眼神变得越发锐利,嘴角咧开。
「那种事情在之后怎么考虑都可以,既然你自己都这么要求了……还是让我先为你送上天堂的入场券吧。」
那话语落下的瞬间,克洛泽猛然将左手手臂一压,如刺剑般将青白光刃凶然刺下,直指菲莉卡的心脏。
撕裂般的风声即刻响彻菲莉卡的耳畔,肌肤本能地感受到危机而隐隐刺痛。
明明是生死一刻的危机关头,不可思议的却是,菲莉卡一点都不觉得恐惧。
——为什么这样呢?
——为什么会觉得这么……安心呢?
连菲莉卡自身都觉得非常奇怪,但她真的完全没有感到畏惧,更不用提绝望。
或许是从那第一片飘落的银叶挡下了克洛泽的攻击开始的。
或许是从无数的银叶飘飘洒洒地从天而降的那一刻开始的。
菲莉卡的心仿佛被那种充满神圣光辉的银色温柔所填满那般,全无一丝阴霾。
那种银色的温柔,正是她所感受过的温柔。
——那是当年照耀庭院的午后日光。
——那是当年父亲那双粗糙的手掌。
以及——
——把她从无底的意识深海里拉扯出来的那双手。
如此温暖,如此温柔。
仿佛足以照亮绝望的阴霾。
仿佛足以照耀死亡的阴影。
……
「你说的没错,她真的很幸运。」
「——嗯!?」
某个谁的声音淡淡地自克洛泽的耳畔骤然响起。
那太过突然,那太过仓促。
那没有任何征兆,亦没有任何预告。
就仿佛是平地乍起惊雷,就仿佛是镜湖突坠青石。
突然就出现在了那里。
——居然连一丝气息都没有暴露就……!?
克洛泽几乎完全是依靠本能地向后暴退了一步,身形停顿的时候侧脸上已然流下了一道冷汗,裸露的右眼中也浮现出了震惊的色彩。
「魔女吗……!?不,不对……!你是……」
当他的视线落在那突然出现的人的身上时,第一反应是西尔维娅的出现,而当他的眼瞳中倒映出那人的面容时,震惊极速进化,抵达了难以置信的程度。
「——南宫同学……!?」
仿佛为那动摇的话语所牵引,迷乱双眸的纷纷银叶忽然散开。
就宛如拨云见日那般,又像是拉开了银色的珠帘。
不知何时出现在菲莉卡身旁的那个人的身影显露出来。
「南宫……月斗……?」
望着身前的少年熟悉的面容,菲莉卡近乎梦呓的话语声缓缓响起。
一如既往漆黑如墨的黑发,一如既往深邃如夜的黑瞳。
面容也是一如既往,身形也是一如既往。
连微微笑着的表情也是一如既往。
可是——
——有什么不同。
——有什么和之前不一样的地方。
菲莉卡确信着,她的直觉如是宣告着。
——那是根本性的不同。
——那是决定性的不同。
——那是压倒性的不同。
在纷纷落落的漫天银叶中,月斗缓缓勾起了嘴角,冲着倒在地上的菲莉卡笑着说道:
「菲莉卡,不觉得这一幕很有既视感吗?要再把我烧成炉灰吗?」
……。
…………。
——也许……并没有什么不同。
望着令人忍不住想把他烧成炉灰的少年,菲莉卡久违地怀疑起了自己的直觉。
「不过就算要把我烧成炉灰,凭你现在的状态也很困难啊……」
月斗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忽然挑着眉梢半蹲下了身,直接伸手摸向了菲莉卡的身体。
为那一幕所惊吓,菲莉卡立刻瞪大了双眸,赤红的眼瞳中闪动着极度动摇的色彩。
「你、你想干什么——唔……!?疼……!?」
「哇啊啊!?没、没事吧……?你突然动起来干什么?会刺激到伤口的知不知道啊白痴!」
「白、白痴……!?」
菲莉卡的眸中不禁燃烧起火焰。
——如果不是现在没办法起身,我一定要把你烧烧烧!烧成炉灰!
月斗苦笑一声,解释道:
「不要误会啊……我对你贫乏的身体不感兴趣,只是稍微确认一下伤口的情况而已……」
「确、确认伤口……?怎、怎么做……?」
——难道要扒我的衣服吗!?要把我一丝不挂地暴露在〈世界树〉的树前吗!?是神圣与邪恶的交响曲吗!?
无视了心神动摇的菲莉卡,月斗轻轻将自己的左手手掌和菲莉卡的右手手掌贴合,眼眸微微眯起,让人不由地感受到某种锐利。
下一秒,菲莉卡忽然瞪大了双眸,仿佛感知到了某种不可置信的事物。
「南、南宫月斗……你、你……!这、这是……!?」
「唔……背骨和脊骨的部分碎裂,没有折断……肺部胃部受损,心脏受到冲击影响……呼——。」
——没问题,可以使用术式结晶。
得出了良好的结论,心中紧张的月斗不禁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他取下腰间的最后一枚〈圣愈〉结晶时,背后猛然传来了危险而锐利的气息。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不要以为我会再给你们恢复的机会……!」
伴随着冰冷的笑声,克洛泽极速上前一步,覆盖手掌的光刃顺势下劈而来。
青白光弧跳动,眼看就要撕裂月斗的后背。
「你真的是有够烦的啊,假面超人……!」
月斗口中发出嫌恶的话语声,却连一丝防御或是反击的态势都没有摆出,只是专注于对菲莉卡的治疗。
「〈圣愈〉——〈展开〉。」
月斗的眼眸平静得宛如湖面,他以特定言灵启动了术式后,金色的光辉即刻包裹住了菲莉卡的身体。
金色光点悄然渗入体内,菲莉卡立刻就感受到身体的细胞发生了加速活性化,一些细小的伤口几乎瞬间就完成了愈合,来自全身的剧痛也得到了缓和。
然而,她一点喜悦都感觉不到——不如说,此时占据着她的内心的是压倒性的恐慌。
因为在那短短的一瞬里,克洛泽手掌上的青白光刃已然穿透了纷纷扰扰的银叶,触及到了月斗的后背。
然后——
「什……!?」
克洛泽的喉咙中漏出了震惊的吐息。
他的视线落在阻挡着光刃继续前进的那一片轻飘飘的银叶之上,神情变得动摇无比。
「为什么〈世界树〉又会……!?」
月斗默然转过头来,望着面露难以置信之色的克洛泽,眼神冷静得让人觉得有些恐怖。
那就像是机器般冰冷,那就像是人偶般空无。
从里面映不出一丝光彩,冷冽得像是要把人冻结。
然后,月斗的嘴唇微微张合,漏出了某个词汇。
「〈反斥〉(Exclusion)。」
那一刹那,如闪电般的银色光弧在月斗后背上骤然闪烁而出。
「——嗯!?」
被某种无形而强大的力量所排斥,克洛泽的手掌立刻不受控制地向后弹开,由魔力造型而凝聚出的光刃也骤然溃散。
「这股力量是……!?」
克洛泽的裸露的右瞳陡然紧缩,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当初月斗弹开了自己魔力弹的一幕。
本能宣告着危机,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向后撤了几步,同时构筑出漆黑的手枪武装,微眯眼眸注视着月斗。
「怎么了,不是要为她送上天堂的入场券吗?离得这么远的话,可没办法移交门票啊。」
月斗缓缓站起身来,仿佛黑洞般深邃的眼眸静静地回视着克洛泽,口中则发出嘲讽般的冷笑。
「……」
克洛泽眯着眼睛沉默了一秒,然后突然咧开了嘴角,愉快地笑出了声。
「南宫同学,你果然很有意思啊……能不依靠魔力与〈狂精灵〉对峙也好,与〈第一英雄〉和〈第二英雄〉的关系也好,这股令人在意的力量也好,还是〈世界树〉似乎在保护着你的原因也好……为我带来这么多惊喜和困惑,如果不是现在情况特殊,我都想让你成为这场盛宴的主角了。」
「不劳你费心了,我向来不喜欢站在幕前。更何况,一场盛宴吸引人眼球的,只要几个漂亮的主角和一群引人发笑的丑角就足够了。」
月斗嘴角浮现出冷冽而嘲讽的弧度。
那话语不禁令克洛泽的嘴角咧开的弯弧越发扭曲。
「哈哈哈!被人称为丑角还真是新鲜的体验啊!那么,现在站在那位主角的大小姐身前的你,是骑士还是王子呢?」
「骑士?王子?哈哈……不要逗我了。」
月斗挑了挑眉梢,发出了短促的笑声,他指了指躺倒在地面上的菲莉卡,又指了指自己,说道:
「都不是啊……现在的我,是她——菲莉卡的火焰。」
「……火焰?」
克洛泽困惑地挑起了眉梢。
月斗缓缓咧开嘴角,眸中射出了箭矢般锐利的光芒,说道:
「我是她的怒火,是来把你烧成炉灰的怒火啊……!」
「嘿——,你还真是……狂妄自大啊——〈空间挣离〉……!」
克洛泽裸露的右眼瞬间眯起,酝酿已久的空间术式即刻发动。
只见他的身形一晃之下,残影尚未消失,本体已经降临到了菲莉卡的身后,漆黑的枪口也在刹那就锁定了她的心脏。
青白色的光芒在枪膛内积蓄,直接化为一道浓郁的青光贯穿而下。
眼看着魔力弹就要命中菲莉卡,月斗却连表情都没有变动,只是轻轻念出了与之前不同的言灵话语。
「〈逆接〉(Reversal)。」
某种物什被贯穿碎裂的清脆声音响起。
「什……!?」
「诶……!?」
克洛泽与菲莉卡同时漏出了震惊的吐息,因为在他们的视野中发生了超出想象的事情。
「这是……怎么回事……!?」
「又是公、公主抱……!?」
面向瞪大右眼的克洛泽,月斗面无表情默然不语,他的怀中则抱着满脸通红的菲莉卡。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里,在克洛泽的魔力弹命中菲莉卡之前,菲莉卡的身体突然自原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已然颜色黯淡的术式结晶——那正是此前月斗为菲莉卡而使用的〈圣愈〉结晶的残骸。
等到克洛泽反应过来时,魔力弹已然贯穿了术式结晶的空壳,传出了清脆的碎裂声,而菲莉卡则正被月斗稳稳地抱在怀里。
「事象……被交换了……!?这是……空间术式的一种……!?」
「我不是说了吗……我是她的怒火。既然是她的怒火,就会把一切招惹到她威胁到她的家伙都烧成灰烬。」
月斗冷冷地说道,那话语中却蕴含着灼热的意志。
「我的怒火……我、我的……诶……诶诶诶诶……」
菲莉卡神色动摇地视线乱飘,面色通红得仿佛熟透的苹果。
「哈……真是头痛了啊……你的能力还是令人摸不着头脑啊……」
克洛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他猛地抬起头,右瞳中燃烧出强烈的战意。
「不过,这不是很有趣吗……!你成功勾起了我的斗争本能……!就让我来看看你有什么力量,能给你这么大的自信……!」
「自信?才不是这么了不起的东西啊……」
月斗一边低声呢喃着,一边缓缓走开,将菲莉卡放置到安全的区域。
「南宫月斗……?没问题吗……?」
靠在附近的树篱上,菲莉卡抬起头,神色有些不安地望着月斗。
——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嘛……
月斗微微一笑,下意识地揉了揉菲莉卡的脑袋。
「等、等……!唔嗯……你、你干什么……?」
菲莉卡慌慌张张地拍开了月斗的手掌,按住自己的脑袋,一脸错愕地望着月斗。
月斗的笑意越发浓郁,他说道:
「没事的。」
那里毫无一丝迷惘,更无一丝动摇。
「在这里等着,我会把他烧成炉灰的——虽然我不会点火。」
「……哈?」
不再理会一脸莫名其妙的菲莉卡,月斗缓缓转过身,走向了等待中的克洛泽。
仿佛变脸那般,在转身的瞬间,他的表情就被寒霜所笼罩,眼神冰冷得让人感到刺骨。
「让你久等了啊,混蛋。」
月斗站停了脚步,面朝克洛泽,冷冷地说道。
克洛泽不禁嘴角一咧,轻轻压了压黑色的魔术帽。
「我可是擅长读气氛的优秀绅士,这几秒的时间我自然会给你们。」
「那还真是多谢了……」
月斗发出不屑的冷笑,然后他的视线转向了漫天银叶,在注意到飘落而下的银叶已经变得稀稀落落后,眸光微微闪动。
「……〈银叶雨〉也快要结束了吗。」
如梦呓般呢喃了一声后,月斗收起复杂的表情,转回视线,落在了轻轻转动黑色手枪的克洛泽身上。
「克洛泽,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是谁吗?」
「……哦?打算告诉我了吗?」
克洛泽诧异地挑起了眉梢,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啊啊。」
月斗神情冷淡地点了点头,然后他缓缓闭上了双眸,意识深潜到体内的魔力回廊之上。
——真是……久违的感觉啊……
意识凝定的瞬间,遍布全身的无数回廊便如立体模型般倒映在月斗的脑海之中。
那些回廊就宛如是精密的机械回路,又仿佛是有着万千分支的江河川流那般,排列极端复杂而又显示着星辰罗列般的某种规律。
一道道回廊不仅仅与每一条血管相重叠,更是与每一缕肌肉纤维每一条神经脉络相重合。
那意味着,在他体内不仅仅只有血细胞可以作为魔力载体,凡是存在于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能发挥出载体的作用。
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月斗的身体本身就是一道巨大的魔力回廊。
只是,自大战结束失去魔力以来,月斗体内的魔力回廊里就变得空空荡荡一无所有,没有一丝魔力流淌。
那就仿佛是干涸的河道,那就仿佛是干枯的井渠——还是因源头问题而引发的彻底枯竭。
不过现在——
「契约……解放。」
如梦语般的话语自月斗口中缓缓编纺而出。
在那言灵绽放的瞬间,仿佛有无形的笔墨在勾画那般,一道淡淡的银光在月斗右手手背上逐渐勾勒出图案——那是银色残月的纹章。
几乎在残月纹样描绘完整的同时,纷乱飘落的银叶忽然出现了短暂的停滞,就像是整个时空发生了静止。
紧接着,仿佛被不可视的力量所操纵着,以月斗的位置为中心,万千银叶开始以逆时针的轨迹旋舞而落。
那像是神秘的星云的轨迹,那像是不息的日月的变动。
银色的叶片旋转出银色的曲线,银色的曲线勾勒成银色的圆形,银色的圆形又重叠成银色的立体。
最后,那成为了一道极速转动的银叶旋风,隐约传来了元素撼鸣的声响。
「这是……引发了〈世界树〉的共鸣……!?」
望着将月斗的身影完全遮蔽的银叶旋风,克洛泽不禁漏出了震惊的吐息。
「〈构筑〉——」
从逆向旋转的银叶风暴中,缓缓流淌出了月斗静如止水的话语声。
那一刹那,时间仿佛被冻结,银叶旋风陡然静止。
随即,在短暂的静默无声之后,万千银叶骤然华丽绽裂。
银叶纷纷,如花瓣般飘扬而落。
银雨霏霏,如甘蜜般从天而降。
有一个人的身影在叶雨中缓缓浮现而出。
「怎么可能……!?这、这个姿态是……!?」
望着再次出现在视野中的月斗,克洛泽的神色终于出现了极为明显的动摇。
此时,在他眼中的月斗——
如夜般墨黑的发丝隐约流溢出淡淡的银光,仿佛为星光所照耀为月华所萦绕,又宛如摆脱重力那般微微浮游在空中,显得格外飘逸而神秘,梦幻而朦胧。
如黑曜石般的眼瞳恍如镀着一层白银那般,流转着不可思议又冷静至极的光彩,锐利的视线仿佛能看透世间所有事象的构造,沉静的眼神仿佛无法为任何事物所动摇。
在此之上,更为引人注目的,是月斗此时单手持着的物什。
——那是一柄素装式刀刃。
纤长流畅的刀体呈现出近乎耀眼的雪亮银光,就仿佛是一根优美的琴弦般纤细又锐利。
轻窄而薄的刀锋在月光映照下,折闪出沁凉的冷冽光辉,仿佛连接触的视线都会被轻易割伤。
无刀锷的素装式构造给人以简约而纯粹的印象,缠绕在刀柄之上的长长白色绷带则在空中随风飘扬。
「——〈白音〉。」
银色的眼瞳落在银色刀刃之上,月斗缓缓编纺出了最后的言灵。
那一刹那,仿佛将至今为止所压抑的力量尽数解放那般,近乎压倒性的魔力波动疯狂扩散开来。
仿佛是掀起了一阵狂风,一般的树木枝叶自然不用说,就连存在于其他次元的〈世界树〉之叶都被完全吹散。
整个月牙庭院瞬间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一小部分银叶还在空中缓缓降落。
「这就是你真正的姿态吗……!南宫同学……!」
用左手压住险些被吹走的魔术帽,克洛泽以极度兴奋的眼神望着月斗,愉快地咧开了嘴角。
完全没有关注克洛泽的反应,月斗轻轻挥了挥银白的素装刀刃,仿佛在寻找某种感觉或是印象。
——真的是……令人怀念啊……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银色的眼瞳微微闪动,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然后,他手掌一翻,刀锋灵活一转,指向了克洛泽。
「让我回答你之前的问题吧……」
月斗银色眼瞳中如剑刃般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冷冽的话语声缓缓响起:
「我名南宫月斗。」
——『吾名菲蕾娅。』
某个谁的话语在脑海中复苏。
像是儿时的摇篮曲般梦幻又熟悉。
——『是最起源亦是最久远的精灵,〈始精灵〉(Initial Elf)。』
「是起始之精灵的契约者。」
月斗的记忆和月斗的话语在不断重合。
像是一度偏离的齿轮在逐渐咬合。
——『我为见你而来,人类。』
「我为保护那个傲娇而来。」
最后的数片银叶从天顶缓缓飘落,如天使的羽毛般轻轻触及地面。
——『与我缔结契约。』
「放弃无谓的抵抗。」
像是无声地坠入了湖面,银叶不带起一丝波纹,悄然没入地面。
——『颠覆这个世界吧!』
「变成炉灰吧!」
就这样,雨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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