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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他的事

4-6 他的事

在人们的欢声笑语中,完成了今日使命的太阳缓缓沉入了地平线。升起的皓月正宣告着夜晚的来临,可这并无法让杯盏之间的热情消散。

利斯塔莎瓦西郊。一处火堆在等待了数日后,终于迎回了他的主人。

他将一捆木柴丢在火堆之上,轻轻打了个响指,火焰便自木柴之中腾起,照亮了附近的一切。

看着周遭有些杂乱的环境,一个断成两截的长枪吸引了他的注意。定睛望去,他发现旁边不远处还有着一小堆已然粉碎的石头,似乎这枪尖正是取材于此。

有人来过。

但那又如何呢。

他就这么静静地坐在火堆旁的一块大石头上,抬头看向星空,并不言语。

一直以来,这里都是他的秘密基地。在遇到什么一定要独处的情况的时候,他就会来到这里,并默默等待它的来临。

它可以是狼群或毒蛇,也可以是混混或劫匪;它可以来去突然之间,也可以持续数日之久。但它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的名字——厄运。

诺艾尔将自己的双肩背包取了下来,放在地上,颇为熟练地拉开了它的拉链。

这背包中的食物与水,是他一直在家中存备着的,同时,这也是他接下来几日的生存物资。

诺艾尔不能在这段时间去超市采购,他不想也不能与任何人接触。因为如果与他人有所来往,缠绕在自己身上的厄运便会向他人露出爪牙。为了以备不时之需,这些食物与水都是保质期在数月以上的,一般不会过期。同时,在没有被厄运缠身的时候,诺艾尔每个月都会去采购储备粮,这也是他的习惯。

若是换作以往,他偶尔也会在学院中的小树林里独自承受厄运。但这次,他本能地背起背包离开了城市。因为,他能感受到,这次的厄运,比以往所承受过的都要强大许多。

不过,这厄运也不会将他置于死地。哪怕是最坏的情况,也不过重伤抢救,再临时或永久的失去身体的部分机能。这样的事他经历过一次,当时他带领一队卫兵在无人受伤的情况下成功剿灭了位于火山之上的一处作恶多时的劫匪据点。但紧接着,在功成下山之时,他失足从山崖坠落,不仅摔断了腿,还因为失血过多而导致了感知能力的下降。

比起这个,平常遭受的那些厄运也不过是小打小闹。

诺艾尔从背包中拿出了一瓶水和一块干面包。他更倾向于在这段时间里主动让自己过的苦些,因为这样说不定能抵消一部分厄运,从而让它减弱甚至消失。也正因此,这一次他也没有带帐篷或床被,一如既往地打算席地而睡。

啃了一口干面包。借着火光,诺艾尔发现面包内部似乎有着数条缓缓蠕动的虫。

要是换做常人,八成会拿着面包去超市闹事,亦或是仔细翻查食品柜以求追根溯源。但诺艾尔不会,他心里清楚,在这种时候,不管发生了什么,都正常。

诺艾尔捏起一条虫,凑近眼前看了看。他不知道自己刚刚咬的那一口面包里会不会也有虫,更不知道它们有没有毒——当然,诺艾尔还是希望这些虫子有毒的。因为厄运是固定量的,遭受了一些,剩下的就会少一些。相比起这些所谓“小打小闹”,诺艾尔还是更怕厄运一次性全部爆发。

他将手中的虫放在了面包上。随后,他叹了口气,又一口咬了下去。

和其他人一样,以前诺艾尔也怕过虫子。这些虫子常常作为厄运的一部分出现在他的面前,有的带毒,有的带刺。不过,见的次数多了,诺艾尔反倒麻木了。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厄运让他一定程度变得强大,但好在它并没有因为他不再惧怕就将虫子移出自己的备选。

未来不可预测。三两口吃完了干面包,诺艾尔喝了几口水,便躺倒在了地上。

只是,刚躺下,他突然感到后脑一阵刺痛。

大概是被什么东西咬了吧。反正也死不了,由它去吧。

诺艾尔没有动弹,任由那股刺痛接二连三地从后脑传遍全身。

他开始回忆自己的曾经,回忆他第一次接触厄运的时候。

那时的他只有三岁。有一天,家里的仆人正在打扫卫生。在她靠近书柜的时候,诺艾尔突然在母亲的怀中大哭起来,同时还伸手指着她所在的方向。母亲并不能理解他的行为,但还是将仆人叫来了自己身边。而就在仆人远离书柜没几步后,书柜便轰然倒下。碎玻璃与尘埃四处飞溅,但好在并没有伤到人。

这还是母亲告诉他的,那时的他还小,并没有记住这件事。只是,作为代价,数天后,诺艾尔发了高烧。当时还是深夜,外面的诊所几乎都关着门。诺艾尔的父母忙了一整晚,而仆人也在外面找了许久的诊所。直到次日清晨,诺艾尔才终于被送医。

厄运很快便传到了一直留在身边的父母身上。第二天的工作,两人双双被拒绝请假,而睡眠不足的他们也因为工作中发生的问题被扣了工资。倒是那名仆人,因为当晚并没有和诺艾尔在一起,得以幸免。

至于医治了诺艾尔的诊所,则在半个月后因为城主新发布的城区规划而遭到了拆除。

诺艾尔父母的上司都是通情达理的人,而城主在那天之前也从来没有提过自己要涉足城区规划之类的事,可这些事情就是发生了。

后来,父母二人也有去问过自己的上司为什么会拒绝自己请假,可他们也表示不太清楚,仿佛没有那天的记忆一般。

这也是为什么诺艾尔从来不会去追究这些厄运本质。这些东西大都没什么缘由,有些甚至发生的很奇怪。

没过多久,后脑的刺痛感消失了。诺艾尔坐起身子,从火堆中拿了一根细些的木柴,照亮了他刚刚躺下的地方。

“哈,果然什么都没有吗。”

诺艾尔苦笑一声,便将身子转了回去。可他的手臂又正好碰倒了一旁的水瓶,水瓶以一个近乎违反物理学的角度正好倒进了火堆之中,将这烧得正旺的火扑灭了大半。

“噗。”诺艾尔摇了摇头,“不至于要做这么无厘头的事吧。”

他伸手将水瓶捡了出来,随后驱动火魔法开始灼烧已经有些湿的木柴。

只要多烧一会,等到水都被蒸干了,木柴自然就能点着了。只是,还不知道这厄运要持续多久,才刚到这里没多久就损失了一瓶水,之后可能要省着些了。

倒也还好,厄运并没有让诺艾尔产生自虐倾向。他对此心中十分清楚,可以通过做一些苦事来减轻厄运的影响,但决不能依赖或迷恋它。厄运能让自己变得强大,也能让自己变得羸弱。

火焰再次燃了起来。诺艾尔从背包中拿出一个布袋,将空水瓶放了进去。

似乎水瓶中还剩有一点水,诺艾尔又将它拿了出来,在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后,这才又放回了布袋中。他尽可能地将布袋与背包远离火堆,既做到以防两者被火堆点燃,可又希望它们被以某种不合理的方式点燃。

长夜漫漫,可这只是第一天而已。好在已经吃过晚饭,现在的他倒也没那么饿。看了看火堆,诺艾尔缓缓站起身子,跨过树墩,便是一片平坦的空地。

这便是他睡觉的地方。他驱动风元素将空地上积累数日的尘土吹散,就这么躺了下去。

胃部传来了一阵不适,而这不适很快变为了疼痛。不知是刚刚吃下的虫有毒,还是其中有并未死去的家伙正在啃食自己的胃壁。

诺艾尔又坐了起来,从背包中拿出了一瓶高度数的酒,拔出木塞喝了几口。

他早就想喝酒了。对他来说,这种能让自己大醉并跳过接下来较长一段时间的东西,用来规避厄运可以说是再好不过了。而就算少喝一些,被麻痹的神经也能一定程度上减弱他受到的疼痛感。只可惜,直到他成年之后,才终于有机会接触它。还未成年的时候,他更喜欢通过安眠药来解决这个问题。

酒总归比安眠药便宜,而且出门在外也能用来做一些其他事情,功能性和实用性都比安眠药高出不少。

他喜欢喝酒,却也不喜欢喝酒。

几口下肚,胃部的疼痛感似乎减轻了些。盖回木塞后,诺艾尔将它放回了背包中,再次躺在了那片空地上。

看着夜空的星星闪烁,诺艾尔缓缓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他似乎感到有什么正在向自己接近。可他睁开眼,环顾四周,却空无一物。

再度闭上眼,诺艾尔愈发觉得这东西离自己越来越近,仿佛下一秒就要扼住自己的咽喉。

看来今晚要睡不好觉了。

诺艾尔依然静静地躺在这里,任由那不可见之物压在自己身上,让自己喘不过气。

他有些无法呼吸——这是来自于他身体的反应,并不是幻觉。

厄运正在阻止他入睡。他仍被厄运捏在手中玩弄,他不被允许入睡。

“行吧。”既然如此,诺艾尔也不好说什么。他倒是还没到犯困的时候,只是现在无事可做而已。

诺艾尔叹了口气,又坐了起来。在他睁开眼的同时,那股难以呼吸的感觉也顿时消失不见。他看了看四周,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只有一旁的火堆还在散发着光芒,一如深陷厄运的自己,即使再努力去反抗,也不过只能争得小小一片的安宁。可一旦停下反抗,就会立刻被黑暗包围。

站起身子,诺艾尔就这么向黑暗之中走去。他不去思考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他也不在乎。

月光被恰巧路过的云层遮挡,让这片大陆一时间变得暗了些。

抬头,诺艾尔发现这云层似乎还挺大,估计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月亮了。

黑暗中,诺艾尔感到自己的脸颊似乎被什么东西划伤了。即便已经被酒精麻痹了神经,这股疼痛感还是越过障壁抵达了大脑。

他继续向前走着。每走出几步,身上便会多出一道伤口。有利物划伤,也有摩擦破皮;有倒刺入肤,也有灰尘蒙眼。但他依然没有停下步伐,仿佛只要走到黑暗尽头,便能窥见厄运的衣角。

火堆在他的身后愈发变远。他知道,这条路其实是平坦空旷的,可身上的伤痕又是那么真实。四周依然寂静幽暗,他似乎已经走出了很远。

他继续向前走着。

某一刻,他感受到自己的后方传来了些许声响。可他回过头,看到的依然是无尽的黑暗。

他试着去寻找那窸窸窣窣的声响,可这一切不过是毫无意义的摸索。他不知道声响在何方,也难以辨别自己身处何地。

朦胧间,似乎有一个声音在他脑中回响。

“醒醒。”

诺艾尔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仍躺在那片空地上。身旁,一个人正拿着一瓶水,看着自己。

“醒了就好。要是再晚点,可能这水就要泼到你脸上了。”

“……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去了趟活动室,听托露露说你又有厄运缠身了,就想着来这里看看,没想到你果然在这。”

“也就只有你敢在这种时候来找我了。”

“那是。总不能真的让你一个人面对。”

“……谢谢。”

诺艾尔坐起身子,深呼吸了几口,接过这人递来的纸擦去了额头上的汗,又拿起他放在自己身旁的水瓶喝了起来。

“呼……刚刚好像做了个梦。”

“看得出来。”那人坐在树墩上略带调侃地回答道,“那也是厄运的一部分吗?”

“大概。”诺艾尔将水瓶递了回去。那人接过水瓶,转身放进了诺艾尔的背包中。

“我请了两天假,明天可以在这继续陪你。”

“你没有别的打算?”

“这就是我的打算。”

“行吧。”

看了看一旁的火堆,诺艾尔一时间有些恍惚。虽然刚刚做了梦,但自己却并想不起是什么时候做的梦了。是火堆被熄灭之前?还是自己第一次躺在这里的时候?不对,那次真的是第一次吗?

诺艾尔最终放弃了去思考这些,他再次将目光投向了那人。

“‘夜风’。”

“别这么叫我,我好歹也是你的部员,叫名字就好。”

“那……麦伦。”

“嗯。”

“你觉得,这次的厄运会持续多久?”

“我怎么知道,但不管多久我都会陪着你的。要是后天你还没好,那我就再去请假。”

“你好歹也已经加入冒险团了,请这么久的假,不怕上面说你?”

“管他呢。”

“你还是这样啊。”

“如你所见,我一直都是这样。”

“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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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麦伦·希欧斯(Meran·Ceus)】

奥斯坦莎瓦出身,毕业于艾坦皇家魔法学院,现任“旗帜”冒险团第三小队队长。和诺艾尔是发小,不知为何能免疫诺艾尔的厄运传染,也因此经常在诺艾尔遭受厄运的时候陪在他身边。

和剑士等职业不同,魔法师的称号必须要在通过毕业学院考核且自身确有一定功绩的情况下才被允许授予。得到称号后的魔法师往往会更受欢迎,且在冒险团或是其他一些组织中的地位也会相应地提高不少。

“夜风”这个称号来自于麦伦擅长的魔法类型。他是一名喜欢使用暗与风魔法的魔法师,随身携带的短剑既可以作为施法媒介,也可以用于近战。即便比诺艾尔要高两个年级,他也始终没有把自己当成过一个学长,更多时候还是像数年前那样,和他一起毫无遮拦地聊天,或是在他遇到困难的时候帮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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