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怀中看着面前的景色飞速掠过,穿越那厚重的门廊与外庭,安雅没有想到的是,爱希礼居住的小屋外,竟是一座孤自矗立于荒野之中的陵园。
它一下就认出了地上的植物,当初自己还在草丛里时,周围便全是这属于异世界的物种,夜晚显得鲜艳而诡异,如今在白昼下却只是死气沉沉地反射出了带有些许血红的、蜡质感的洋蓟绿。
天空是压抑而阴沉的,仿佛随时都会下起雨来。
爱希礼一直没说话,她只是抱着怀中的小黑猫,静静地迈步,来到一座方柱状的墓碑前,那墓碑上的碑文,安雅是可以读得懂的:
鬼魅的阴影长久盘桓,层层叠叠,
逝去的数个世纪犹在梦中隐约;
巨榆伴碑冢,肃穆而静列,
高拱的繁枝掩映,是那失落已久的世界。
记忆微光萦绕,触目种种,
枯叶低吟流逝的岁月匆匆,
徒然追忆永不复还的音容。
孤寂而哀伤的,一缕幽魂飘临,
沿着她曾落下的足印;
只闻歌声,难窥其形,
透过时光帷幕,神秘咒文高吟:
唯有少数通晓魔法玄奥之人,
方能在坟冢间觅得她的身影。
碑文上没有刻写墓碑的主人,亦没有题碑的落款,若不是因为这里的确是座陵园,就像安雅上一世里在一些游戏和文艺作品中见到的那种陵园,它都要以为这是一座纪念碑而非墓碑了。
“枯燥的、内心不起波澜的日子已经过得太久了?”
爱希礼突然阴沉地低语着。
“不,不是这样的,何必再欺骗自己。”
“喵...?(怎么了...?)”她没有先兆的自言自语让安雅感到一阵恐慌,主要还是这陵园的氛围太压抑了,这样突然说话是真的会吓到猫的。
而且这句话也令猫难以理解,难道是在哀悼长眠于此的某人吗?似乎也不像。
“安娜斯塔希娅,我不知道,你究竟是真的死了,离我而去了,还是正在那些不为人知的地方,为了我们能够再度相见而战斗着。”
爱希礼先是微闭上眼,眉间皱起,不知在思考着什么,然后又缓缓睁开,注视着墓碑。
安雅没有看向墓碑,它也不敢抬头去看爱希礼的脸,它害怕着,想象那将会见到一副何等痛苦悲伤的面容;
小黑猫很不自然地扭过头,视线最终落在了少女那被潮湿的凉风掠起的,几缕淡金色的长卷发梢上。
“啊,安娜斯塔希娅...就像你的名字那样,你是否会复活呢,你能否再像当初那样,如天使下凡般出现在绝望的我的面前,对我伸出手来...哦,我差点忘了,你已经是天使了,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位雅札塔,最后一位神契者...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你瞧瞧我,我在这个地方、这个你消失的地方守护着,我究竟度过了多少光阴?那对我来说仅有负面的、磨难般的意义,这是我为你,也为我们,还有这个世界所做的一切啊......”
安雅认真地听着,但没能从这带着哭腔的话语中分析出什么所以然来,她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被少女一字一句地攥住了,自己的理性正在淡去。
恍惚之中,它看到的是少女的脸,好像自己并不是她怀里的猫,而是在一座无形的塔顶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少女心甘情愿地祈祷着,而自己则从那座塔顶一跃而下。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猫猫从破碎的思绪中努力缓过神来,爱希礼此刻似乎在颤抖。
它所不知道的是,爱希礼几乎每次精神崩溃,都会来到这里与不会有任何回应的墓碑说话,数十载过去,她来到这里的频率终于是从年均单位变成了日均单位;
她其实刚刚才来过了一次,说着要给安娜斯塔希娅提前介绍一下这只黑猫,因为她已经迫不及待地希望安娜斯塔希娅突然出现,来吐槽她的起名恶趣味了,这才又回到那间小屋里,抱来了正好睡醒并爬到塔顶的猫猫。
多么可怜的少女,虽然安雅并不知道这前后发生的事,但它现在算是看出来爱希礼为什么能够像与人交谈般地和自己说话了,因为她肯定没少对这座墓碑说过话;
在这个荒郊野外的地方,它根本见不到除爱希礼以外的人影,甚至连动物都见不到,她该不会一直都是独居于此的吧?
那墓碑的主人,安娜斯塔希娅,究竟是什么人呢,对于爱希礼来说如此重要。
小黑猫的心中涌起一股廉价的同情心,想要拯救这位收养了自己的少女,但是现在自己只是一只猫而已,又能做什么呢?
不过此时,少女停下了颤动。
“安娜斯塔希娅,这么多年来,我为了那个计划,那个支撑我活下去的目标,已经做了太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还有些事也许会让你感到厌恶,但是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理解我的苦衷吧?一定能原谅我的恶吧?”
“你是我唯一的信仰,也是我唯一的救赎了...安娜斯塔希娅,就像我过去无数次向你祈祷的那样,如今我也不再是过去那个羸弱的小女孩了。”
“所以,你知道吗...我那天本是想要告诉你,我已经准备好鱼死网破了,我竟然卑劣地放弃过信仰,而希望以一场彻底的复仇与毁灭来为这一切画上句号,并拉上所有涉及此事的罪人来陪葬,如果我再也无法寻找到你了,我就要在秩序议会乃至整个世界都留下我对这一切命运的控诉!”
爱希礼的语气带有不小的怨气,可以说是一种狰狞,猫猫不敢想象她此刻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但很快她那激动的情绪就平复了下来,仿佛是在忏悔着。
“哦...不,我...安娜斯塔希娅。”
一滴泪水坠落在黑色的猫毛上,令小黑猫抖了抖耳朵。
“我一定是压抑得太久了,我将自己置身于这里,试图通过耗尽精力的努力来掩去我的悲伤,在这日复一日的躲避之下,迅速的蜕变为了一种愤怒,再到后来,这种愤怒有逐渐的演变成为了一种不可遏制的邪念,或许也正是因为这种邪念,我才会有了那个与信仰相悖的想法。”
“就如同我一直以来笃信自己的灵魂是真实存在的一般,我也相信这种邪念是源自于我那连自己都摸不透的身世与血脉,只是觉得那份恶念在我的脑海中已然生根发芽,并不可遏制地逐渐成长为参天大树了。”
“......安娜斯塔希娅,如果我放弃了信仰,那就是一桩甚至会使我不死的灵魂来生转世为猫的滔天大罪,连你也不能宽恕我的罪过。”
“但是现在,我明白了,这一定是属于你的馈赠吧,你看看...”
爱希礼突然举起了怀里的小家伙,这让猫猫感到一阵头晕,毕竟此时爱希礼的动作有些急躁,没有太顾及这么做可能会让自己不舒服,但它也不敢在这个时刻喵声抗议。
“它就是安雅,是我最后的希望,让我看到了能够通过亚空间通路去寻找你的可能性...你现在会在哪儿呢,是无尽灰域,还是古神的神国,亦或另一个世界?无论如何,请好好吐槽一下我给它起的名字吧!”
此刻被高举起的猫猫,真的能够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了,爱希礼她不知是在和墓碑对话,还是在和自己对话,亦或二者皆有;
而她现在正举着自己,就好像是捧着伊甸的果实,又或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那样虔诚而迷茫。
“所以,放心吧,安娜斯塔希娅,我一定会坚守住自己的信仰与意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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