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伊芙侧身躺在客房里的床上,因为心事困扰而久久没能入睡。她轻手轻脚地转了个身,面对向客房中的另外一张床铺。
修随意地坐在床头,对着灯光翻看着手中的书籍。
经过最近几天的朝夕相处,伊芙已经知道了修有每天读书的习惯。不论身处何地,他都会抽出两到三个小时的时间来看书,如果允许的话,这个时间甚至会更长。
“主人?”
“嗯?”听到伊芙的声音,修就轻轻地回了一句。
“是关于今天的事情,就是……那些山贼……”
修手指夹着书页,停止了翻动。伊芙拉起被子盖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只露出水灵灵的大眼睛注视着修。
“不帮帮他们吗?”
“……伊芙,”修调整了下姿势,继续翻起书来,“那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事,我无能为力。”
“伊芙不是那个意思……伊芙不是指大叔们的委托。”
修扶了扶单片眼镜,“我知道,所以我才说无能为力。”
“那是这个村子自己的心结,需要他们自己想通才行……”
······
时间稍微倒回几个小时。
布克村外的军队驻扎地里,维克百人长在一个士兵的带领下,来到了迎接访客用的帐篷。
这个瘦得像竹竿一样的中年男子,一进门就看到一个银发的少女端坐在椅子上,优雅地将茶杯凑近小巧的嘴唇。
“好烫——啊!洒出来了!”
维克看着那个手忙脚乱清理着茶水的少女,愣在了原地。
“雪莉小姐,您没事吧?”少女身边的一个佣人打扮的女性赶忙拿出毛巾上前。
“对、对不起!明明是你精心帮我准备的茶!”
雪莉·加德尼亚愧疚地看着那个露出苦笑的女佣,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您别这么说。”
维克干笑两声,大步走到雪莉对面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这位就是加德尼亚家族的千金,雪莉小姐吧,你好,我是驻扎在这布克村的军队的百人长维克,请多关照,雪莉小姐。”
“这边才是,请您多指教,维克先生。”雪莉不失礼仪地起身行了一礼,爽朗地回道。
“那我们就直接说说关于工作的事情吧,雪莉小姐。”
维克向士兵使了个眼神,一张地图很快就被铺在了雪莉面前的桌子上。
“首先感谢你接下我的委托,雪莉小姐。至于内容,就跟委托书上说的一样,是清理出没在布克村一带的魔物。”
维克指了指地图上标记出来的村子,继续说道。
“不瞒你说,这个布克村是沃特城所管辖的九个村子里最落后的一个,没什么特别的,就连魔法师都没有一个,但偏偏就是这个地方,经常会受到魔物的侵扰。”
“它们的数量很多吗?”
“虽然平时不多见,但是每年的这个时候,魔物就会成群涌现,这一块地方地形奇特山脉延绵,所以我们也不清楚它们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很是让我,还有我的士兵们头疼。”
“是这样啊。”
“我们军队奉沃特城城主的命令,特地驻扎此地,在数年之内一直保护着布克村和村民们,但是,最近我也是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出现的魔物愈发凶猛,我的士兵们逐渐难以招架,去年还出现了较大的损伤,让我着实心痛,所以今年,我无论如何都想要让伤害降到最低,这才发布了委托。”
“我明白了,维克先生,您是个好人,请务必让我祝您一臂之力,保护布克村的村民!”少女信誓旦旦地说道。
“不过,”雪莉话锋一转,突然问道,“既然维克先生是奉沃特城城主的指令才驻扎在这个地方的,为什么您在有困难的时候不向上面请求支援呢?您提出要求的话,沃特城应该会给您调配几个魔法师来的吧?”
“这……”维克脸皮一抽,连忙笑道,“是这样的,雪莉小姐,我也不是没有请示过,只是……上面认为事态还没有严重到要指派魔法师驻守此地的地步,就都驳回了,所以这次我只好自作主张发出了委托。”
“原来如此,看来沃特城这个当父母的,对自己孩子的需要一点都不了解呢,”雪莉听完维克的话之后也没有多想,只是自顾自说道,“真是太失责了!您放心好了,维克先生,我一定会尽力完成您的任务。”
尽管雪莉毫无顾虑的发言让维克不禁讪笑,但他还是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听到身为大魔导士的雪莉小姐这么说,我就安心了。”
“雪莉小姐,等到我们军队和布克村的警备队的交接工作一完成,我们就开始围剿行动,在一切结束之前,就请你住在我安排好的地方了,你放心,我们的后勤人员里面也有女性,我会叮嘱她们好好照顾你的。”
“那就麻烦您了……”
······
次日。
劳拉让下属皮耶尔将修和伊芙带到了办公室。
经过昨天的考虑,劳拉已经决定了将村子和军队的事情尽数告知修和伊芙,并向他们请求帮助。所以她这次让两人来办公室一趟,就是为了和修谈谈详细的事情。
关于军队借着保护村民的名头对村子一直以来的各种压榨、关于村子自己组建起警备队自发消灭魔物以削弱军队权势一事、关于这次军队与村子警备队联手围剿魔物的合作,以及关于村子的宝物——白夜之杖。
对于以上事项,修一个个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首先是魔物的情况,请告诉我它们的种类以及数量。”
“这个我来回答,”警备队队长厄拉姆说道,“我们经常看到的,有瞳妖、双头犬、魔马和血蝙蝠,像是现在这种成群出现的时候的话,就连食尸鬼和石像鬼也都能看到。至于数量方面,少则三五只,多则六七十。”
“数量有些多……但都是些大不了的东西呢——当然,这只是从我来看而已,所以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你们平时是怎么对付它们的?”
这才是修匪夷所思的地方。
“尽管前面几种在魔物中都算是弱小的,但再弱小也是魔物,而不是魔兽——它们会魔法,这可不是只靠身强力壮的块头就能解决的敌人。”
“我们筹了钱,在沃特城买了一些魔导武器,再加上陷阱之类的机关,动起手来我们也不至于吃亏。”
“原来如此,是依靠那东西啊。”修理解地点了点头。
魔导武器是极其方便的魔法武器,它能让不是魔法师的一般人轻松地使用出简单的魔法。但是,这类东西往往价格昂贵,而且还是不算耐用的消耗品,一旦存储的魔力用完就只能整个报废,所以没有相当的财力支持的话,魔导武器就不可能被投入到广泛使用中。
而这布克村,自然没有那个财力。
“所以村子直到现在都还是无法建立起彻底的防卫体系,我们也就不得不依靠军队。”
劳拉接着说道:“可恨的是,那军队的百人长维克一直拿保护村子当借口,说什么村子必须对他们的行动提供支援,强行征收各种本来就紧缺的物资,我们也曾抗议过,但每次都没有得到沃特城的回应,估计是维克跟上面的人有所勾结……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为了打破现在的僵局,就提出了这次联手围剿魔物的行动。”
劳拉把之前跟厄拉姆谈的内容,统统都跟修说了一遍。
“白夜之杖?”
这个名词让修皱起了眉头,因为他手头里有半支魔杖,正是属于圣魔导师「虚幻白夜」的东西。
“是的,它是十一年来一直藏在我们村子里的魔杖,据说,白夜之杖拥有媲美魔导师的威力。”
“还真是不负责任的说法,”修摇了摇头,“再好的武器,也要看谁用……没有关于这把杖的别的信息了吗?”
“这个嘛……”
劳拉和厄拉姆对视一下,又看回了修。
“我们村子里连一个魔法师都没有,所以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它到底是怎么样的东西,不如这样如何?我这就带你去看看它。”
“请务必让我看看。”
在劳拉和厄拉姆的带领下,修和伊芙来到了办公室下面的地下室。虽然没有照明用的东西,但是地下室里却十分明亮。
修和伊芙很快就看到了光源——白夜之杖。
那是一支静静躺在石台之上的木杖,它顶端的木头被雕刻成了手掌模样,纤细的手指栩栩如生,仿佛具备生命一般紧紧地握住了一颗散发着柔和金芒的水晶。
感受着魔杖散发出来的光明气息,修遗憾地叹了口气。
虽然他感觉得出来,这白夜之杖是一支不凡的魔杖,但它却不是自己在寻找的东西。它跟「百首龙」成员们的魔杖相比,可就差远了。更何况,「虚幻白夜」伊鲁维森还是精神属性的魔法师,才不会拿一支镶嵌着光明属性水晶的魔杖。
修将自己的结论告诉了劳拉。随后几人又回到了办公室,重新坐了下来。
“现在让我说说我的想法吧。”修摘下单片眼镜,揉着眼睛对两个大人说道。
“首先是劳拉村长的策略,围绕白夜之杖,您设想了两种摆脱军队压迫的情况,一是失败时直接向沃特城请求限制军队现在的权力,二是成功时自己凭借白夜之杖的力量保护村子赶走军队,现在亲眼看到了魔杖之后,我认为这次的围剿十有八九会成功——只要军队那边的魔法师等级在大魔法师以上的话,凭借那支光明属性的杖,足以解除你们这次的危机。”
“原来我们的魔杖,竟然有这么厉害啊。”劳拉和厄拉姆都欣喜地相视一笑。
“但是,这也是您的疏忽所在,劳拉村长,这件事很可能不会按照您设想的剧本进行。”修不顾两人惊讶的表情,继续说道。
“您太小看魔法师的力量了……”修面无表情地瞪视着劳拉和厄拉姆,凛厉的眼神让两个大人不禁心头一颤,“六七十只低级魔物,对你们来说或许就是噩梦般的存在,但在我面前——”
“它们顶多只能让我活动下筋骨。”
修的话让厄拉姆额上冒出了冷汗。经常直面魔物的他,对于一直以来都交战着的敌人的危险是再清楚不过,但是,眼前这个才年仅十五六的少年却说出了这样的话。
“而这点,对于军队那边雇佣来的魔法师,很可能也是一样的,您明白了吗?劳拉村长。”
意识到修的意思的劳拉,不禁脸色一变。
“你想说,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我们的魔杖能否起到作用,只是想靠这个借口,”劳拉咽了咽喉咙,她觉得口中莫名干涩,“来剥夺我们唯一的对抗能力……”
“我都做了些什么啊……”劳拉懊悔地靠在椅背上,面色发白地说道。
厄拉姆见状,赶紧安慰道:“你别激动,劳拉,幸亏修先给我们提出了警告,我们还有时间想想办法。”
劳拉做了几次深呼吸,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当然清楚一昧自责是毫无作用的,凭借强大的心理素质,劳拉很快就平复了自己的心情——至少表面上看去是如此。
“我们还能怎么办呢?难道由我们这边违约拒绝交出白夜之杖?这只会让村子的处境变得更糟……可是乖乖交出去的话,万一魔杖给做了什么手脚……”
“会出事的话也一定是在魔杖上吧,”修说道,“军队肯定会在事后交还魔杖,因为他们不能让你们抓到任何把柄,但是,如果魔杖在这使用过程中出现了损坏之类的问题的话,你们不但难以追究责任,而且还会对以后完善警备体系造成很大影响。”
“那……”
劳拉和厄拉姆期待地看着修。
“虽然谈不上解决的办法……但能拖延事态的方案我倒是有。”
“请你说说,修。”
“魔杖方面,最好就是不要交出去,你们随便编个它被偷了之类的理由搪塞一下。”
“这有些说不通,”劳拉摇了摇头,“因为军队也知道我们十分重视这支杖,不可能在保护方面有所疏漏的。”
“那就由我来把这次的魔物群全部消灭。”修平淡地说道。
“……这虽然是个办法,但它只能让我们度过这一次来自魔物的危机而已——什么都没有改变,而且,你也不可能每年都来帮我们吧。”
劳拉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修的遗漏之处。修也因为被说中了而露出头疼的表情。
正如劳拉所说,他顶多就这一次对布克村伸出援手,而这只手很快就会被自己收回——他确实不可能经常前来布克村。
说到底,修无法解决布克村的困境。
“可是……”
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的伊芙,在此时开了口。
“伊芙认为,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吧?不前进的话,就真的什么都解决不了哦。”
少女天真的发言,像清水一般让心乱如麻的三人冷静下来。他们都舒了口气,重新在椅子上端坐好。
“总之,我希望能再留一段时间,可以吗?劳拉村长,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那我就不会袖手旁观。”
“没什么可以不可以的,修,我很感谢你,所以接下来也请你多帮忙了。”
接下来的事情,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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