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醒来时已是天明。
断层的思考重新连接到大脑皮层，针刺似的疼痛折磨着魔女的神经。杨基从把自己严严实实裹住的毛毯中挣扎出来，揉着胀痛的太阳穴慢慢自地上站起。
林间阳光自树叶缝隙中投下，窸窸窣窣地洒在帐篷前的空地。
大脑开始回想自己过去的记忆，那苍白面具下的异端存在早已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模糊不堪，但带来的恐惧依旧如出一辙。
“群星间的峦影……那么风行者崇拜的神袛，或许和以月为标志的安卡同源。”
杨基胡思乱想间推开帐门，潮湿的泥土弄脏了她没穿鞋子的裸足，一只尺蠖在她的指甲盖上缓慢地蠕动，她皱了皱眉，用另一只脚把它蹭了下去。
看上去一直被她和罗比根甩在身后的其他人已经跟了上来，并且把她从那个已经满目疮痍的小镇上救走了。
顺便还……在林区搭了个营地。
不远处两个正用文火烘烤兔肉的低位魔女站起来和她打招呼，她们想竭力挤出点笑容，但是藏不住眼底的失落。
杨基走过去，和她们一起坐在铺了羊皮的潮湿林地上，其中一个高个儿的撕了一条烤兔腿给她，杨基咬了一大块肉下来——多汁的，没什么脂肪的瘦肉。
“我们失败了。”
高个儿魔女谨慎地说道，她很小心的没有在话语里掺杂过多的情绪，杨基把注意力放在嘴里的兔肉上，试图让味觉冲淡思考。
“……康妮德很生气，罗比根和我们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高个儿魔女的同伴补充，她比前者消瘦一些，皮肤呈现因日晒而带来的黝黑，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婚戒——人类社会的婚戒，不是魔女的。
她们只是后天加入的学者，压根不是天生的魔法家。
说完这句话后，她开始用紧张不安的眼神看向杨基，而对方只是无言的继续咀嚼食物。
担忧与畏缩。令人恼火。
“然后呢？你们是要我去和她说点好话吗？入伙的时候一个个都说自己将效忠于永恒的学识和伟大的安卡，现在出事了开始打算脱身了？”
杨基突然站起来，把兔腿重重砸在篝火里，溅出一片嘶嘶作响的火星。
“你们只不过是一群能多活几年的人类，知识储备和勇气匮乏的如同只会写自己名字的农民。”
杨基的太阳穴再次开始突突跳动，她慢慢坐下，用冰凉的眼神扫视两个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家伙，她们正低着脑袋，凝视自己面前跃动的火苗。
“魔女的血脉在被你们这些老鼠污染，看上去等我们的名气再大一些，就要真的变成多拉贡教会口中的嗜血邪教了，只不过智商还要下降许多。”
这番话似乎把她们斥驳住了，两个人不再说话，而是开始拨弄面前开始变得明显暗淡的火堆。
“杨基长官……”高个儿魔女终于开口，“今早有一个新的领队来了，她说要把您和罗比根长官带回教厅总部。”
“她是谁？”
杨基厌烦地问道，她其实压根不在乎那是何方神圣，反正自己也该滚蛋了。
“您最好去亲自问问，她不告诉我们。”
“是啊，就好像你们这些家伙从来不告诉咱们什么时候会丢下我们溜圈一样。”
她走回去，把自己还沾着泥土的脚装回摆在自己帐篷前的鞋袜里去，那只尺蠖还在地上蠕动，看上去是被划了道口子。
她一脚踩死了它。
继续停留在这片地方，只会让魔女高贵而自负的心理感到恶心。
不管哪个家伙接管自己或者是自己手下的这支队伍，她都没打算和她起任何正面冲突。
才怪。
◇◇◇◇
床的柔软程度让沐觉得很不舒服，于是他不情不愿地自床铺上爬起，犹如宿醉般的头脑笨拙地把记忆七拼八凑，最后浮现出了一队援兵的面容。
“这群家伙还真是……该来的时候不来，轮到他们扫尾的时候一个比一个积极。”
沐小声抱怨着系好挂在床边的长袍，不过就算那些家伙昨天半夜里就抵达，八成也是来送点新的血污。
一个身着板甲的领队走进了他的房间，沐从他的口中得知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还有一个代表着他运气不错的事实：这队人马原先只是来送信的，并不会参与任何作战或者是修复工作，哪怕现在的边陲镇已经被折磨的千疮百孔并且人口损失将近一半，这群人也是送完信就走，不会停留半分钟。
“那么信的内容在这里，我和我的人就先告退了。”
他凝视着那份盖了烫金邮戳的信封，是教会的来信，并且毫无疑问，是主教在对分区的负责人发号施令时的亲笔。
啊，天知道是什么，没准是要他去给这山里的野兽传教呢。
“哈拂•芬奇弟兄，
“我谨以亘恒十字圣国巴伐利亚地区多拉贡教总教会主教的名义，命令你拦截两名威胁分子。他们是穷凶极恶的异教徒，以杀戮和野蛮的祭祀为乐，某种程度上，亵渎圣龙的层次比安卡教会的魔女还深。
“他们夺走了一份属于圣龙的祭品。一名圣女，她能为我们打开圣教更古早力量的大门，只不过过程会有些许血腥——为了让众生感受到圣光的照耀，这是必须的。夺走她，实在不行，就夺走尸体。
“还记得我和你的交情吧，现在是你报答的时候了。
主教 艾尔德里奇。”
沐检查了一下信的反面，那是一个少女的面部速写，沐比认出她的容貌更快的认出了那双纯粹无暇的眼睛，那双曾经挥舞着一块碎爪在高塔前和他对峙的眼睛。
那个目标就是乔安娜。
“速度太慢了，我应该直接找那个老家伙投诉才对。”
沐苦笑着合上信纸，领队早就离开了房间，最后一名随行士兵的胸甲正在地平线上消失。
晴空万里，人们开始从废墟里挖出遇难者的遗体，或是任何值钱的财物。很快这变成了一场争夺，金银、怀表、未碎的珐琅器具，尚还完好的玻璃杯子……
混乱不堪，遍处谩骂，幸存者们拳脚相向，重伤者得不到救护，只能和那些更早就死去的人一样悲凉的停止呼吸。
边陲镇的阴影和那群去去就走的士兵一样烟消云散，留下一地残骸……以及创造出更多故事的可能性。
这里从来不缺尸体和奇谈，整个世界也一模一样。
神官正了正嗓子，现在，是主持布道会和弥撒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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