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是一样吗。”
苦笑。
面前打开的网页上,依旧没有任何评论,点击量也少之甚少。
面对写手比读者更多的小说网站,我叹了口气,静静地关上了网页。
深夜发上的小说,凌晨就被其他更新的小说挤下了首页。密密麻麻的轻小说,数不胜数的作者把自己的希望和心血寄托在一片虚无的前景上。
而那之上,唯有少之又少的人能够屹立于剑冢与荒丘之上,经营着自己的一片领域,踏碎无数失败者的尸骨。
这里即是战场。更新慢了的小说立刻就会被被吞没在洪流中。
无数人的梦想汇聚在一起,相互博弈。就如同Jump漫画的顺位腰斩制度一样,战争是残酷的,并且,没有人是错的,亦不存在正确可言。吞并、兼容,相互明争暗斗,处心积虑地营造更多读者。
这才是轻小说界的生存法则。
当然,天才是存在的,他们是拥有者。
“呐,文正君。等到我回来的时候,再一同实现往昔的约定吧。希冀那时,吾与汝都会有所成长。”
十年前,那家伙以年仅六岁的天才儿童的身份,入学了英国贝尔法斯特女王大学。所谓的青梅竹马现在留下的不过是男孩子般帅气的笑容,以及我无法回忆起来的某个约定。
随后,是整整十年的杳无音讯。
那时候的我,为何要自信满满地应允呢。
明明梦想是在如此遥远的角落,无论我如何伸手都无法触及那星辰的边缘。
此后的我,一直过着属于我的平凡的生活。正如答应那家伙的一样,开始写轻小说,并且上传到所有国内著名的小说网站上。怀抱着和每一个人相同的,简单的愿望,然后,被杀死。
“只是希望有人可以读一读我写的东西。给我一些评论和支持。”
大概,也只是想让自己变得不再孤独吧。
每个人都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坚不可摧。
像那家伙一样。
“文正君如果想要努力的话,是绝对没问题的!”
自信满满地保证。
我脱力般把头向后靠去,感受着电脑椅的垫背软绵绵的触感。虽然凝视着天花板,不过眼神并没有焦点。
归根结底,我为什么会写轻小说呢。明明这条道路根本没有想象的那般轻松舒坦,明明被带刺的荆棘花刺痛了一次又一次,为何还是一再地抱有期望呢。
明明不过是“没有之人”啊。
我默默地点开了其他的小说,一页又一页地浏览。有许多相当优秀的轻小说同样没有人阅读。于是我尽可能地将之读完。为了与我怀抱同样可笑想法而努力的某人。
——“无论如何都请坚持下去,即使没有人看也不要放弃。”
这种幼稚的话只能由我来评论给他们。
“不被关注”,“无法吸引别人的目光”,“读起来不会觉得有趣”,那么作为一部轻小说,也只能说是失败之作。
“为自己而写,不要在意别人”之类的东西,只能满足一个人心底丑陋的自我安慰罢了。如果努力收不到结果,那么它充其量是在茶余饭后作为旅途的风景被谈论,不会把一个作者导向成功的方向。
但是还有一点,还有一点让我必须这么做。那就是可能性的存在。如果轻小说成为一种斗争,那么即使我的梦想实现了,无论是那家伙还是我大概都不会高兴的。
嗒。
刚才的评论收到了某人的回复。
——“你觉得说这些有用吗。”
真是毫不客气啊。如果是真心祝愿的话,大概会失望透顶吧。
幸亏我不过是机械般地鼓励。
昵称是『雷贝卡』,作品是『镜之章』。
大概是一篇描写镜面中妄想世界的小说,因为仅连载了7000字左右,而且毫无技巧地一次性全部发布,虽然昨天晚上七点才更新,已经掉到了第六页。阅读量只有36人。
不过从内涵上来看,也算反应出某部分人类的本质。还算有深度的作品。这种东西在一群轻松的后宫幻想文章的绞杀下当然毫无人气。
直说的话,轻小说本来就应当让人读起来轻松,而不是如此沉重的感觉。
顺带一提的是,雷贝卡应当是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塑造的孤独症病人,嗜好吃土,包括其中的蚯蚓和昆虫。
真是名如其人的傲慢作者啊。
——“不满意的话,就让自己变得不需要我这么做吧。”
我并没有继续争执的打算。
——“把自己打扮成救世主一样,你自己的小说不也毫无人气?”
在短短的时间内就翻完了我的资料,从措辞上看相当懂得如何挑衅,这一点倒是值得夸奖。并且对方很清楚如何激怒对手。
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放置。
然而。
——“说到底,你也只是希望通过安慰别人,来满足自身的利益吧。”
——“什么意思。”
嗒。
——“啊啊,没什么。比如说『我回复了别人,他们就会来支持我』之类,也只是笨蛋才会有的想法吧。”
还真是令人恼火呢。
屏幕映射出淡淡的白光。
我一时间无话可说。这种误解是不能靠三言两语消除的,并且,我也无法考究自己的人心底是否有这种想法。
“约定好了呐。”
那家伙爽朗的笑容,干净的仿佛渗入阳光的白色窗帘,又一次映入我的脑海。
“嗯。”
我用手撑住膝盖站起来,准备去喝一口隔夜的冷水。算起来已临近夏天,公寓的高层还尚存留着些春寒料峭。
只需拉开窗帘,就可将繁华的街道尽收眼底。
行色匆匆的每个人,都在追求着属于自己的明天。
阳光刚刚好到可以眯着眼享受的程度。
嗒。
大概又是刚才那人的回复吧。
我慢吞吞地饮下玻璃杯中的冷水。
十年,倘使向后推算,依旧是一片虚无的未来。然而若是向前回忆,便是白驹过隙般的迅速。
与那家伙分别后的我,和从前一样过着自己的人生。十八岁,NEET族,普通的高三学生。成绩中等,运动废柴,完全没有像那家伙一样五光十色的生命。
以及,是个完全不被认可的轻小说写作者。
某种意义上的我,真是完全与那家伙的期望背道而驰。不但没有好好的利用时间锻炼自己的文章,并且时常麻痹在弹幕网站上,将无数时光一掷千金,赌下的却是自己的未来。同时,必输无疑。
——“喂,你这家伙,也在追求着什么乌托邦的世界吗?”
我的注意力却在其中的一个字上。
『也』。
——“孤独症患者。”
我简短地回复道。
这一次,对方没有迅速地回复我。
大概过了十分钟,在我又点开了一篇新人的作品,阅读了大概三分之一的时候。
——“你真的看了『镜之章』么。”
——“简言之,我认为这东西应该去评世界名著,而不是轻小说。”
在我把眼前的作品读完将近一半的时候,回复声又一次响起。
——“何等狭隘的观点!『轻』,应当用轻松的方式让读者明白更深刻的理论才行。”
——“世界就是如此狭隘。就算要公之天下,至少也要吸引更多读者再说。”
小小地回击了一下这人刚刚对我的小说『没有人气』的讽刺。
窗帘被风吹开了一半缝隙。
阳光照射在阴暗的室内满地的可乐罐以及泡面桶上。
一条Facebook的ID被发了过来。
随后,『镜之章』下架了。
说起来也有少许的遗憾。
虽然才看不久,不过『镜之章』,的确在某种层面上给了我一些触动。单从一个读者的角度,我还是希望作者能够继续写下去。
我申请了一个脸谱的账号,添加后却发现对方也是新号的样子。
嘛,虽然不知道是谁,不过多一个认识的人对我来说没什么坏处。习惯性地填好了所有的详细资料,我形式上打了一声招呼,不过再也没收到任何回复了。
抛下毒舌的属性,还算是个有趣的人。
有这那种梦想的人,大概也在世界的某处独自努力着吧。在这个残酷的轻小说竞争中,每个新人都很难说会有自己的一片天地,更不必说把自己的理论传授出去了。
但就在这样的业界,也有数不胜数的人,坚持更新着人气不旺的小说。我根本没有资格去指责他们,就算和那家伙不同,他们是没有与生俱来的才能的人,至少他们也从未放弃过对梦想的执着以及一腔热血。
即使支持率再低,即使道义不同难相与谋,无数人也唱着孤独前行、背负一切的悲歌。
所以我才能对难分正义的世界说:
即便如此,我也想成为轻小说家啊。
两天后。
2015年5月13日。
“一轮复习已经开始了。你们这些调皮捣蛋的小子们,都给我把心收一收!全心全意准备高考!”
无视班主任的讲话,我在手中的草稿本上勾画下一章的情节。许多画师都有随手涂鸦的习惯,而作为轻小说创作者,通常是以文字的形式勾勒脑中的景象。
掌声过后,四十岁左右的班主任大叔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还像点样子。进来吧。”
他对不知名的某人招呼道。
大踏步的走了进来。
惊叹声响起,随后是男孩子们的窃窃私语。
啪。
讲台被班主任重重拍了一声,示意全班肃静。
我于是把视线从草稿本上挪开,移向讲桌前规规矩矩沉默在那里的——
明明是初夏却把身体裹在米黄色羊毛衫和条绒长裤下的少女。
“那么,简单介绍下自己。”
班主任把头偏向了身后的女孩子。
令人惊叹的美丽。
以及,眼神中刻意隐藏的傲慢。
我眯起眼睛。
这感觉就如同刚好的阳光一样,很微妙。
转学生?在这时候真是少见啊。
我将笔从无名指与小指间转至握笔处,把头低了下去。第二章剧情还有待商榷,必须抓紧时间。
即使是作秀一般的努力,也不能辜负那个约定。
然后,手旁的演草本被某人收起。
“原来如此。”
她扫视了一番,如是总结到。
“你就是,那个笨蛋吗。”
夏日的风从窗口吹入,女孩子及肩的黑发微微荡起。
“诳鸠。”
她简短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班级立刻鸦雀无声。
“愿行至,『镜之彼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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