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自己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才做出那种事情来的呢？这事连慕倾城自己都说不清楚。
一时兴起？自暴自弃？报复冯蔷？见色起意？或者只是单纯地想找个发泄的途径？也可能每个因素都沾一点。
那个少年，明明只是个凡人，却敢冒死引开异兽，有回生丹自己却不吃，而是拖着重伤的身体回来将丹药喂给她……该说是固执还是蠢呢？虽然她都不讨厌就是了。
慕倾城靠着一棵枯树坐下，呼吸急促，脸色苍白，额角有汗珠大滴大滴地滚落。
那些毒虫的毒素太过霸道，丹药什么的根本起不到多少效果，她很怀疑就算冯蔷打算留自己一命，她也撑不到能出谷的时候。
这样想着，慕倾城摸了摸挂在腰间的明石玉佩。
这玉佩本是一对，是幼时母亲送给她的礼物，当时母亲还曾开玩笑般对她说可以将其中一枚送给意中人作为定情信物，她还颇为不屑地表示自己不需要意中人，更不会将玉佩送人。
现在看来，自己终究还是打了自己的脸。
那少年虽非她的意中人，却是和她云雨的对象，加上被他的举动所感，她才一时鬼迷心窍将玉佩给了那少年，想来有了那玉佩，他应该也能平安走出坚壁森林，不至于撞上修行者惹来杀身之祸。
可笑她还曾有过少年凡人之躯寿命不过几十年的想法，没想到现在居然是自己要死在他的前面，也真是够讽刺的。
慕倾城掏出一瓶解毒丹，倒出一粒就吞了下去。
虽然效用微乎其微，但总比没有强，多服用几枚效果或许会更好一些，但她不能那么做，若是在一月之期满前将丹药用完，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在这毒谷之内，丹药就是生命，即使是毒修也不例外。
感受着丹药正在消化，慕倾城稍稍轻松了一些，身心的疲惫令她靠在枯树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开始思虑今后的行动计划。
继续深入是不可能了，外围的这些毒虫就险些要了她的命，再向里面走怕是有去无回。
既然这样，就只能在这附近寻一处隐秘之所，用以栖身和躲避风险。
那些毒虫千奇百怪，无孔不入，会飞的会跳的会钻地的，比米粒小的比手掌大的，不畏水火的不惧雷霆的，应有尽有，无一例外都是能轻易取人性命的可怕存在，再加上它们通常都是成群结队地出现，战力更是恐怖。
就在慕倾城思索着要寻个什么样的地方才能有效躲避这些毒虫时，她的心头忽然升起一股警觉。
没有犹豫，她立刻起身跃出，离开了倚靠的枯木，几乎与此同时，她原本所在的位置被一片黄褐色的毒虫淹没。
猛毒之虫——三线蚤！
慕倾城立即辨认出这些毒虫的种类，身在星罗教，她自然不会缺少翻阅毒经虫鉴等书籍的机会，对这种不算常见的毒虫还是略知一二的。
三线蚤战力不强，但毒性惊人，只需轻轻一口，就能送筑基境和明神境的修士驾鹤西去，即使络海境和升月境的修士，若不谨慎对待也会吃大亏。
但那仅是针对三线蚤个体而言，若是被像眼前这般成群结队密密麻麻的三线蚤缠上，即使是升月境修士也必死无疑。
慕倾城已经没心思去管这些三线蚤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了，她此前还有些疑惑这片区域为何毒虫密度远低于其他地方，但因为这里是毒谷外围，也就没想那么多，谁知里面竟然真的有问题，还是大问题！
她扫了一眼周围，发现自己已经被一圈黄褐色的虫环围绕在当中，唯一的缺口，通往的正是毒谷深处，看来即便是成群的三线蚤也不敢靠近毒谷深处。
这种时候已经没有选择，慕倾城立即向毒谷深处冲去，同时挥动长剑，灭杀着如潮水般涌来的三线蚤。
这种个体比小米粒还要小的毒虫，移动起来速度却是极快，一个不慎就会出现漏网之鱼。
慕倾城感觉到手背与脖颈传来几处细微的痛痒，随即便是酥麻的感觉。
不好！
心知不妙的慕倾城立即调动所余不多的灵力，将叮咬自己的三线蚤们震碎，同时加速向外冲去。
“焰裳符！”
她取出一枚符箓激活，符箓立即化作一团橘红色的火焰，笼罩慕倾城的全身，如同华美的烈焰霓裳，将所有靠近的三线蚤焚烧成灰烬，立刻便有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儿蔓延开来。
不出意外的话，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其他毒虫被这些味道吸引过来。
慕倾城不敢再耽误时间，爆发出风雷之速，一头扎进了云雾缭绕的毒谷深处。
焰裳渐渐消散，慕倾城的身影重新显露出来，而她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捂住自己的口鼻。
如果说外围是杀机四伏，那么毒谷深处的杀机就是明暗皆存，最为显眼的，就是那带着淡淡紫色的雾气，一看就是剧毒无比之物。
冷不防之下吸了一口这些紫色雾气的慕倾城，此刻已经开始感到不适，头晕恶心这些几乎已成常态的异状暂且不提，五脏六腑仿佛都在被剧毒灼烧，痛到了灵魂深处。
勉强提起一丝精神，慕倾城伸手去取避毒丹，等抬起手时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手背上竟然趴着一只狰狞的毒虫，通体布满黑白相间的图案，形似大蚊，却比蚊子大了上百倍，细长锋锐的口器已经刺入了手背的皮肤。
慕倾城用另一只手挥剑，将这只毒蚊斩碎，只余一根口器插在手背上。
她伸手将毒蚊口器拔下，丢在了一旁。
要不要将这只手臂砍了？慕倾城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毒液的麻痹令她的思考速度都有些放缓。
想了一下，她还是放弃了这种打算。
这只毒蚊已经在她手背上趴了不知多久，毒液恐怕早已扩散至全身，即使砍了手臂可能也救不回来，反正她已经中了不知多少种毒了，再多来点也无所谓，无非是早死一会儿晚死一会儿的问题。
况且，在这种环境中砍手，血腥味引来毒虫只会让她死的更快。
这一次，慕倾城没有节省，直接将半瓶避毒丹和一整瓶解毒丹服下，调动灵力加快消化吸收的进程，药效越早发挥，她就能越早恢复灵力。
待丹药消化到一半时，慕倾城开始解除静立不动的姿态，小心地探索四周。
这里看似安全，却没有任何遮挡，随时可能有毒虫从各个角度袭来，她需要寻一处适合防守的所在。
片刻之后，她发现一块凹陷的岩石，深度很浅，是还不能被称作洞穴的程度，正适合一人栖身。
慕倾城仔细检查了岩石内的状况，确认里面并无隐藏的毒虫后，才安心躲了进去，背部贴靠着岩石内部坐下，这样，她只需要防范来自前方和侧前方的危险就好，背后与两侧都是石壁，无需她操心。
又过了一会儿，丹药终于被完全吸收，慕倾城濒临崩溃的身体终于勉强稳定下来。
随后，她开始抓紧时间恢复灵力。
她所修炼的星罗教镇教秘法——小星罗诀，攻守兼备，还可以辅助修行，堪称顶级法门，若非有此法，即使慕倾城再天赋异禀，也不可能小小年纪便修行至络海境。
运转小星罗诀，天地灵气如潮水涌来，被慕倾城吸收，转化为灵力，填补那已几近干涸的灵气络海。
感受着灵力开始点点滴滴地恢复，慕倾城终于松了口气。
如此，总算是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忽然，慕倾城张口，吐出一滩黑紫色的血液，立即中止了灵气的吸收。
这灵气……有毒！
难言的痛苦向慕倾城袭来，令她眉头紧锁，将嘴唇都咬出了血。
她早该想到的！
日积月累，这里的空气都带上了毒素，那么灵气被毒素浸染变质，不也是当然的事情吗？
刚刚她松懈之下，如溺水之人渴求空气般猛烈地吸收这些染了毒素的灵气，想来和用砒霜兑水喝也差不了多少。
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慕倾城攥紧拳头，运转小星罗诀，力图将体内灵力中的毒素洗练净化掉，结果自然是徒劳无功。
在毒谷这个特殊的地方，毒素与灵气早已彻底融合，不分彼此，又哪是说净化就能净化的？况且还都已经被吸收转化为灵力，若是胡乱动用，连那些原本纯净的灵力都会被污染。
慕倾城终究还是个阅历尚浅的少女，不明白其中要害，一番无谓的尝试后，只能看着那些有毒灵力扩散蔓延，将她整个络海中的灵力全部浸染。
络海被毒素侵蚀，慕倾城颤抖着蜷缩起身子，指甲深深地嵌入手掌，有血珠在不断渗出。
这种痛苦，比她以往遭受的所有痛苦的总和还要强烈，几乎要令她发疯。
终于……要死了吗？终于可以解脱了吗？
她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脸上有水珠滑落，分不清是泪还是汗。
她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和父母耍脾气的自己，欺负青娥的自己，失去母亲而变得沉默的自己，开始修行的自己，斩杀仇敌的自己，父亲离世后宛如心死的自己，在冯蔷的苛待下隐忍的自己，斩杀周放的自己，和初遇的少年缠绵悱恻的自己……
终究，还是有点不甘心啊。
慕倾城嘴角弯了弯，露出淡淡的笑意。
自母亲去世后，她就很少笑了，等父亲也离去后，她就再也没笑过。
至少在死前，让她再做一次这个表情吧。
慕倾城缓缓地闭上眼睛，失去力气般轻轻靠在石壁上，宛如精致的染血人偶，陷入了沉睡。
她腰间的明石玉佩，忽然闪过一抹灵动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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