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斯伦昨晚睡得并不怎么样,整夜里他都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并不是因为害怕或者恐惧这些负面情绪影响了他的睡眠,而是因为激动。
他太兴奋,太激动了,不算他大概“理解”了自己这双眼睛的特殊能力,他激动的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那两个人,那两个周身环绕着的如同深不见底的海渊一般的——颜色。
还有那双眼睛,那双流动着此世无存的、令人着迷的色彩的眼瞳,那完全不同于任何比斯伦见过的龙裔的龙瞳的、奇诡绚烂的金色竖瞳。
比斯伦太兴奋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兴奋成这样,也只有这种时候,他大概理解了各种教会的信徒们为何对一个可能并不存在的存在那么的狂热。
北境的早晨来得比较晚,尤其是现在已经是快入冬的时节,所以即使到了在中洲东境等地应该称之为“清晨”的时间,这里的夜色依旧覆盖着城市。
比斯伦实在没法入睡,只好爬起来穿戴整齐,然后坐在窗口定定的看着窗外的依旧被夜幕笼罩的冰痕城,还有城市的点点灯火。
没有了作为东境眼线身份的走钢丝一般的生活基调后,比斯伦现在才能有片刻的宁静来欣赏这个冰天雪地里的城市原本的样子。
那如同星海一样的灯火,携带着温暖的魔法,给整个城市以抵御严寒的勇气与力量,那温暖的灯火布满了第一街区,第二街区,第三街区……整个城市,都被灯火温柔的拥在怀中,这个原本无数次在寒冬中瑟缩的城市,竟然只用了不到十年就变成了这样繁荣的景象,这真是一个奇迹般的城市。
中洲纳米斯凯拉皇族的皇城帝冕城,东境诺尔家族的主城鹰岩城,西境法兰克林家族的主城千林城,这些所谓的主城甚至都没有北境这里一个边陲城市给比斯伦的感觉好。
整洁的街道,干净的城市,纪律严明的驻守军队,行事高效而利落的城市政务厅,市民们脸上洋溢的笑容,甚至连奴隶都感到幸福……哦不对,北境早已经废除了奴隶,绝对禁止了奴隶交易。
虽然现在还有人在铤而走险,但是依照那位圆桌首席骑士的手段来看,很快就没有人再敢做这种低回报却极高风险的活计了。
尽管北境已经没有了领地法理意义上的“奴隶”,但是比斯伦敢肯定,即使有奴隶来到这个城市,他们也会因这个城市的活力而展现出笑容来。
比斯伦敢说,他作为眼线的这两年所见的这个边陲城市,绝对比起他以前去的所谓“大城市”都要好得多了。
如果给比斯伦选择一个在帝冕城那个帝国中心和这个冻土大地的边陲城市生活的机会,他一定会选择冰痕。
比斯伦看着那点亮了一整个晚上的路灯在天边泛起微光的时候静静的熄灭,但是他知道,那种路灯内部刻画的供暖法阵还在发挥效用,实际上这种供暖法阵不仅仅是刻画在路灯内,也刻画在冰痕城每一座建筑内,这是一座即使在最严酷的寒冬,也能保持着温暖的奇迹城市。
真不知道城市的管理者哪里找来那么多法师给路灯和全城所有建筑充能的,比斯伦这么想着,然后他几乎是下意识的,立马自嘲了起来。
“哪有法师给路灯充能的,超凡们宁可去迷宫里用命博取出路也不会给‘贱民’们的路灯充能,魔动灯这种技术只有贵族们能用吧!”
所以比斯伦不由对自己刚刚滑稽而跳脱的想法感到可笑,于是他自嘲的笑了笑。
超凡,不会去给凡俗平民们的灯充能的。
然后比斯伦看向自己房间里,在天花板上,嵌入了一堆符文法阵和机械结构内部的那块水晶。
这就是他房间里的“灯”。
不需要法师用魔力或者光元素来充能,即使是没有魔力也没有元素亲和力的平民也能依靠灯阵内部的魔力环流系统和魔力汲取循环系统来点亮。
听说,这些装置里有着把魔力封锁在装置内部并且能从自然中缓慢汲取魔力的结构。
而装载有这种结构的魔法道具和魔法装置,有一个区别于魔动装置的称呼——魔导装置。
比斯伦笑了笑,真是个奇迹的城市。
完全区别于笨重冗杂应用范围有狭窄的魔动装置的、不需要超凡也能运作的魔导装置。
……
然后,他的笑容,忽然僵在了脸上。
太自然了。
有什么东西太自然了,自然得已经产生了强烈的不自然。
“路……灯?”
比斯伦连忙开始念起这个对他来说相当熟悉却又极度陌生的单词。
这个单词他是在北境潜伏的这一年学会的,由“路”和“灯”两个极其简单的单词组成的,一个全新概念上的单词。
但是他念出来的时候感觉熟稔无比,就像是呼吸一般熟练而自然。
比斯伦连忙转过身去,看向外面已经半亮的,却早已经醒来的城市。街道上来来回回的行人,脸上虽然不一定有笑容,但是却有着很容易就能看出来的,对生存的……或者说对生活的……期待。
这些原本应该麻木而空洞的眼睛中已经焕发出了对生存乃至生存之上的美好生活的期待。
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
比斯伦再看向刚刚他一直看着的路灯。
不对,绝对不对,那个东西的存在有什么不对的!
不需要法师来充能,不需要超凡来时刻掌握的,不需要超凡就能运作的,甚至越过超凡也能合理存在魔法产物!这种东西是不应该存在的!
魔法产物里的魔力会因为使用而减少,这是理所当然的,而魔力减少到枯竭就需要让法师来充能,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出现这种完全能够将超凡摒弃到一边的东西,它们的存在也应该是……
比斯伦忽然就像遗忘了什么一样,一如他之前被幽蓝色掠过眼前的时候一般,遗忘了什么。
这个路灯的存在……也应该是理所应当的啊……
因为北境不需要超凡,北境的平民也能做到超凡做到的事情。
没错……理所应当……
但是,究竟是什么,我忘记了什么?比斯伦的眉拧成一团,强烈的不自然和强烈的自然两种相互对立的感觉扰得他心绪杂乱。
他看到了自己在桌子上摆放的阿萨圣教经书,忽然没来由的升起了一股厌恶。
比斯伦拿起经书,随手扔进了垃圾桶里。
明明昨天之前他还是一只“虔诚的羔羊”。
然后比斯伦再来到窗前,看着慢慢在清晨中醒来的城市,心情又忽然前所未有的畅快了起来,然后他打开窗,冽然的风让他一下子就感觉头脑清醒无比。
因为北冰痕城内的主干道上都布置着具有温暖法阵的路灯,这股风并没有在城市外那样,冷冽得就像刀子一般。
“我刚刚,似乎因为什么而心情很不好,是什么呢?”比斯伦自言自语道。
忽然,比斯伦房间里响起了清脆而急促的铃声,比斯伦连忙起身,把自己床头正在作响的钟扣了起来,大概看了一下时间之后,又重新为这机械装置拧上发条。
“天天被这玩意吵醒,现在才注意到这玩意居然不需要魔力,即使是凡俗平民也能用。”比斯伦捧着手里的钟。
他忽然意识到手里这个单纯依靠机械结构来运作的东西确实是一件具备重大意义的东西,它是一项“仁慈”的产物,它把贵族和超凡们依靠天象术和星相术才能得知的一天二十四时“仁慈”的告知了凡俗的平民们,让平民们也有资格和贵族还有超凡们拥有一样的时刻意识,而不是对一天的理解仅仅停留在黎明白昼黄昏黑夜。
几百年前发明了这个东西的那位夏帝国大贵族一定是一位仁慈的老爷。
“凡俗平民也能用……凡俗平民也能用……”比斯伦像是无意中发现了什么关键一般,他重复了两遍自己刚刚说过的话……然后比斯伦猛的冲到窗台,死死的盯着路边那些金属铸成的柱子,路边那些同时具备有范围供暖作用的[温暖术]神术和照明作用的[明亮术]魔法的黑色金属柱子。
“平民也能用……这东西平民有能用!”比斯伦的双眼瞪得有些狰狞,他终于意识到了这些一直在他面前却让他熟视无睹的东西的意义究竟多么沉重。
比斯伦后退了两步,然后脚下一滑,顿时躺倒在地上。
他躺在地上,看着天花板上同样具备[温暖术]和[明亮术]的灯,再看了看自己窗边明显是用精细舒适的纺织品制成的窗帘。自己卧室内铺设的,现在自己正躺在上面的柔软的地毯,然后他连忙起身,跑到自己书桌边,有些颤抖的打开抽屉,将里面的纸张一张一张的取出。
都是洁白的纸张,比起名贵的羊皮纸和魔法书卷来说可能没有那么贵重,但是比起平民只能用的粗糙而劣质墨莎草纸来说却是光滑了数倍舒适了数倍的纸张。
而这种光滑洁白的纸张,并不是贵族或超凡们的专属物,这种纸张在冰痕城,一枚铜树币就能买到一大沓!
纸上开头写着是《冰痕报》三个大字,里面详细的讲述了一个月内冰痕城内发生的大小事情和趣事,以及整个北境境内值得关注的事情。
诸如一年来比斯伦常看的老生常谈一般的,由冰冠城最高政务厅三令五申的禁止奴隶交易事由,并且再次强调北境已经彻底废除奴隶制度;
冰冠城最高政务厅以及黑语者联合强调的所有人必须进入通识学院学习,并且择优录取到学宫进行深造;
黑语者巡弋部队第十军团第一师团游荡者将在齐格鲁德·多拉贡伯爵的率领下抵达冰痕城进行驻防换编;
边境雪峰城的沃斯·普林沃伯爵,对塞菲斯公国多次罔顾事实颠倒黑白的主动军事摩擦行为,发表如下看法……
除开一般放在头版和次版的北境官方信息,还有许多有趣的信息。
比如比斯伦平日最喜欢看的由冰痕法师塔的塔主、八级贤者位法师莉莉丝·芬托尔女士开设的的专版《秘法之识》;
冰痕城二级政务厅的趣闻专版《我在冰痕的见闻》;
提供给冒险者们的专版《冒险者之声》等。
这些信息不是专属于超凡和贵族们话题,冰痕城内无数多平民们也以此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且不说谈资,冰痕城的平民们居然存在“茶余饭后”这一奢侈得令人难以想象的时间!?
比斯伦看着他手里这一沓的一年多的“报纸”数量,看着上面那些之前的几百天内一直被他熟视无睹的各种各样的信息。
之前阅读着这些信息的时候明明那么的熟稔自然,就仿佛吃饭喝水呼吸一般自然,现在他再看着这些文字,只觉得一个个单词都陌生无比,一个个单词都不应该被他就这么简单而轻松的接受。
在一年多的潜伏时间里,他只看到了其中浅层的东西,并且以最浅显最直接的形式复述给了东境的人,比如报上刊登的北境各种各样的动向。
他根本没有能够透过这些现象去看到本质——“报纸”这个东西存在的本质,上面所刊登的各种事情的本质,北境这个地方被他所看见的一切东西的本质。
比斯伦,在这一年内,全都对此熟视无睹……
为什么?明明都是即使只是泄露出去一点点消息就足以引起在外界的滔天巨浪的信息,一条条全部被他当做了“理所应当”的东西而没有报告回去。
甚至他敢说,东境安插在北境内的所有眼线,也没有一个人将这些足以把让外界发生恐怖巨震的消息,因为如果真的有人传回去了,东境那边的人也不会依旧像现在这样,把北境理所应当的当做一个兼具“苦寒”和“贫瘠”,“冰冷”和“罪人”的地方。
这里,明明正在孕育着前所未有的东西,但是外界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消息,就看着这个巨人一步步的站起来,即使遮蔽住了天边的阳光,所有人也没能意识到已经有一个庞大无比的家伙站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里发生的一切,竟然如此的“理所应当”?
等等!不对,原来不对的地方在这里!
理所应当……
因为理所应当,所以他会对此熟视无睹,对此觉得就像吃饭喝水呼吸一样正常……难道会有人开始质疑自己吃饭喝水呼吸的合理性吗?
比斯伦最大的问题不是刚刚那些对他来说熟悉又陌生的问题,也不是他所见的所谓魔导装置、奴隶解放、领主封地废除等“离经叛道”“不可思议”的东西,而是“理所应当”。
这一切,明明惊世骇俗……
比斯伦就这样想着想着,慢慢地,整个人如同置身水中,呼吸仍旧顺畅,却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随着幽邃的水流飘向不知名的地方。
“×&%¥#@。”像是水流声,又像是无法听清的低吟一般的声音,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又似乎就在耳畔。
比斯伦不知何时自己已经闭上了眼,他感觉自己似乎正置身于某种不可思议的状态下,便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看看四周,而正当他的眼睛即将睁开的一瞬。
“该死!”一声急促的骂声,比斯伦感觉后领被人拉住了,然后忽然感觉到四周的感觉就像是虚幻的水体化作了真实一般,瞬间灌入他的口鼻,令他马上就难以呼吸了。
再一瞬,他只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人拎着后领从水里拽了起来那般,重新获得了呼吸的权利,窒息的感觉消退,让他浑身都欢呼雀跃了起来。
然后,他就被重重的摔到了地上。
比斯伦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之前吓得他肝胆俱裂,而现在却是他发誓效忠和追随的人之一。
那两位骑士中黑衣的一位,西塞罗·让。
“大人,我……”
“你刚刚差点就被‘那些存在’看到了!”西塞罗脸上出现的是那天面对比斯伦的冷厉而不是平常的轻浮笑容,但是比斯伦也没怎么见过他轻浮的笑容,所以并不觉得有多大的撕裂感。
“大人,我很抱歉,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比斯伦连忙跪地,然后他才看见自己脚下的这片地板,就像是水一样的,会因为动作而产生水波,但是踩在上面却和坚实的大地没有区别的地面。
然后比斯伦抬起头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的的确确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
这里一切都灰蒙蒙的,既不是黑暗,也没有光亮,但是他却能够把几步以外的西塞罗的脸看得很清楚。但是除开脚下这片看似水面却坚实无比的地之外,再无一物。
“我知道你不知道这些,原本我觉得也不用告诉你这么多,或者说不会这么快就让你看到这些。”西塞罗皱着眉,明显有些不耐烦,又有些无奈。
“但是我真的没有想到,你居然才见过我们一次,而且时间甚至不过一天,立刻就把所有命运观测者的‘究明’特质发挥得那么好,把我的[虚视之示]和[真视之言]布下的枷锁击碎,尽管那确实不堪一击……”
比斯伦没有回话,一是听不懂,二是他知道既然自己来到了这里,那么接下来一定能听到足够惊天动地的东西。
然后,比斯伦看见西塞罗周围灰蒙蒙的地方产生了波动,然后便是如同戏法一般,白衣的骑士从那里出现。
“大人……”比斯伦准备下跪,但是被白衣骑士,也就是雪莱扶住了。
“没必要了,从今往后,你也将会是我们的一员。”雪莱的语气有些清冷,和之前比斯伦听道的温和感大相径庭。
“这里是安全的,不会被看到,某些字眼可能会被听到。”西塞罗说。
“他靠自己到这里来的?”雪莱指着比斯伦问。
“对,没有征兆,我感觉到北境出现了第一个击破枷锁的人,马上过来了,但是刚好碰见这家伙下潜了,而且差点被‘看见’。”
“确认是被哪一位差点‘看见’了吗?”
“不确定,[影子]和[诗人]也表示是未曾识别的特性,也许奥萨斯存在更强大更神秘的‘那些存在’。”
雪莱和西塞罗说着比斯伦完全不理解的东西,比起他之前看过的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东西更加艰涩而难以理解。
两人明显是立刻来到这个地方的,虽然有前后,但是在比斯伦的感觉里已经很快了,毕竟他们如果都在冰痕的云顶城堡的话,赶到他的住所怎么也要十分钟。
所以他们交换着彼此的信息,比斯伦也没有插嘴,而是静静的看着。
他还想看看那让人莫名着迷的黑暗和幽蓝……
“比斯伦·诺塔,告诉我,你之前在想过一些什么。才摆脱了[虚视之示]和[真视之言]。”雪莱看向比斯伦,问道。
比斯伦连忙把自己从清晨醒来看见路灯时候的思维发散和所有的想法如数的告诉了雪莱和西塞罗,包括他对“理所当然”的不合理所有的一些想象,全都如实说出,没有一点遗漏。
然后雪莱出现时就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多了一丝淡淡的笑容,西塞罗有些阴郁的表情竟然也露出了笑容来。
“[渡世]被证明可行且有效,但是目前无法预知风险。”雪莱轻轻的说道。
“但是,终归是走出了第一步。”西塞罗笑着接话,看得出来比斯伦这么一说后,两个人明显都心情好了不少。
然后西塞罗看向比斯伦,伸出手抓住了他的一只手。
“总待在这也不是事,既然确认了并不是棘手的灾难,那我们就回去吧,抓紧我。”西塞罗说。
“明白,大人,只是,我……”比斯伦想说什么
“你的问题回去再说,经过刚刚的这些事情,我觉得可以对你开放更高权限的东西,意思是,雪莱承诺可以给你看的东西,变得更多了……”西塞罗招招手,打断了比斯伦的话,示意他抓稳自己的手。
雪莱温和的笑了笑,对着比斯伦摆摆手,似乎是在说要先一步离开。
“你的问题,回到了现实,我会向你解答的……”
消失在这片灰蒙蒙的异常之地的雪莱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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