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话又说回来。”
利克李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仰头喝酒。
“全是扈从、只有一个骑士的圣殿也不太对吧。”
我知道他在暗示什么。但我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同样喝了一大口麦酒之后，才说道：
“他当初跟圣光......跟我祈求的只是一个报仇的机会。现在仇人已死，他回到了族人身边，这才是更好的结局吧。”
“是不是最好的结局，应该由他自己决定吧。起码，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
“可我也不希望他把这种机会误解成是我的命令。”
“就算是你的命令又怎么样呢。”利克李一笑，“以你对他的了解，你觉得对你的‘命令’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如果你因为不想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别人，就拒绝向别人下命令，那那些在等待着你的命令的人，以后要怎么办？”
“现在不是在军队，你也不是指挥官，而是领袖。追随你的人并非因为军令而服从，而是以自己的意志在跟随你。作为被追随的人，给他们方向，应该是起码的义务吧。”
我长叹了口气。他说的没错，我常常避免让自己成为那个下命令的人，只是因为我不想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别人身上。在战争时期，作为指挥官，下命令是迫不得已的。但在重建辉煌圣殿这一点上，如果我不去下命令，又要把这份责任甩给谁呢？
不是所有事都能顺从自己的喜好就进行下去的。
......
......
魔域，哈伊克行省，荒原。
魔人猎捕队正在围猎一群巨蜥。当他们将巨蜥赶往同一个方向后，一直埋伏在那里的魔人骑士立马扬鞭，孤身一人向前冲锋。
就在他的族人们都认为他要想往常那样以一己之力再度改变猎群的前进方向之时，他却不知为何愣在了原地。成群的巨蜥从他身侧掠过，一条巨尾将他拍了个措手不及。直到这时他才回过神，大吼着追去。可巨蜥群的前进已经难以阻挡，就算他身下的独角兽脚力奇快，身后的猎捕队也难以再跟上巨蜥群的步伐。
“弗拉迭戈，出什么事了？！”
猎捕队的领头人，同时也是他们的一族之长朝弗拉迭戈跑来。虽然犯下了如此严重的过错，但族长的语气里却没有多少责备的意思，更多的是关心。因为族长也是弗拉迭戈的血亲，他唯一的兄长弗拉萨亚。
“我没事，我......”
弗拉迭戈一边回忆，眼神却不受控制地往西北方向望去——那是人族领地的方向。身下的独角兽似乎感知到了他心中的悸动，也不安分地用蹄子刨着地面。
“怎么了，出什么问题了？”
“不，没事，我......”
弗拉迭戈回过神来，看着兄长严厉而关心的脸，深吸了一口气。
“二哥，我......”
“......是吗。嗯，我知道这一天一定会来的。你早就跟我说过了。”
弗拉萨亚也望向人族领地的方向，表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你的征途不在这片荒原上。我期待你以英雄的身份归来，继续带着我们的族人走向辉煌。”
“二哥......”
“需要带些什么走吗？”
“......”弗拉迭戈原本挣扎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澈起来，“不，不需要。”
“那好。”弗拉萨亚把自己的干粮塞进独角兽的鞍包里，“去吧，英雄。不论多久，一定回来。”
弗拉迭戈深深看了自己的兄长一眼，又看着不远处用炽热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族人们一眼，然后咆哮一声，身下的独角兽嘶鸣着扬起身子，随后调转方向，朝着无尽荒原的西边疾驰而去。
就算种族不同，文化不同，环境不同。无论是艾尔斯兰还是魔域，无论是人族还是魔族，却有一点是相通的，那就是对于英雄的追求。追随英雄，同时也希望自己成为英雄，基于这样的渴望而踏上征程的形形色色的人，是不受任何种族与文化的约束的。
虽然那个人并不希望成为英雄，但他却毫无怨言地履行着英雄应该履行的职责，又一声不响地避开英雄应当享受的崇敬与追捧。这样的行为，在魔域并没有合适的词汇能够形容。但在解除了艾尔斯兰的人族之后，弗拉迭戈......莫风学到了那个最合适的词。
高洁。哪怕并不崇高也不纯洁，但那个人的所作所为却足以被称之为高洁。这种高洁，让莫风认为哪怕再次离开自己的族群，再次踏足不属于自己的土地，只要能追随在那个人身边，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跟随着那个人的脚步，自己也将成为英雄。
荒原上的冷风不断席掠着骑士的身躯，但他胸膛里的热血却愈加滚烫。三年前并肩奋战的每一场战役，他每一次对自己漫不经心的指引，每一次对自己的肯定与期盼，此时全部涌上了脑海。
那个人值得被更多的人追随。
但最早追随他的，只能是自己，只能是弗拉迭戈，只能是莫风。
天色逐渐落幕。当残日已经完全消失在地平线后的时候，莫风已经能看到边境线那起伏的工事。虽然已经不再彼此争战，但人魔之间的间隙依旧存在，边境线依旧是限制两个种族彼此来往的桎梏。
在魔王率领军团离开这片大陆后，只有极少数商队还能来往于边境贸易站，而这些商队基本都是经由唯一一个留下的魔王使臣，财政大臣斯金吉拉批准。要弄到他的文书，这并不是弗拉迭戈一个普通哈伊克能做到的事。但他知道一个机密的盲区，能让人隐秘地来往于人魔边境。之前蓝弧城支援他们部族的物资，就是经由这个缺口送达。
弗拉迭戈有个优势。在经过圣光洗涤后，他的肤色变白，脸部的脂肪也稍微变多，原本那种属于魔人的肌肉虬结而棱角分明的脸变得更接近人族。现在的他，无论是人族还是魔族的特征都不明显，如果稍作伪装，最多让人感觉奇怪，而不会直接把他当偷渡者抓起来。他用兜帽遮住自己的脸，同时也用皮制的头饰遮住独角兽头顶的尖角。
和他自己相比，独角兽的问题反倒更大。要是被人认出来，虽然不清楚到底会有什么麻烦，但莱茵大人反复强调，肯定会出大事。所以为了预备今天的到来，他早就做好了掩护。而独角兽虽然不是很满意自己引以为傲的独角被刻意遮住，但这智慧的生灵也只是蹭了蹭主人的手臂表示不满。
越过边境线，周围果然无人看守。莫风满心欢喜，凭借着过去对这里的熟悉，很快就混进了检查站来往的车马之间。他只是觉得自己幸运，但要是莱茵在这里，多半会觉出一些不对劲来。以黄金之城的管理手段，怎么可能会存在这么一个缺口无人看管。也许除了蓝弧城之外，和魔族有私下往来的人并不在少数。这个缺口，其实已经象征了黄金之城甚至是帝国的态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规模的来往就当没看见。
进入人族领地，身边又不像过去那样一直有伙伴相伴，但莫风却并不觉得慌张。他早就不是那个三四年前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哈伊克了，如今的他对于人族行事方式的了解，恐怕是比许多冒险者更精通。没费多少功夫，他就成功出了检查站。只要一出检查站，人族的盘查就松懈得多了。现在他只需要考虑一个问题——去哪？
他与莱茵的契约只是普通的下级契约，而属于灵魂守卫仅此一份的灵魂契约，是与当初的那位指挥官，也就是蓝弧城的城主，莱茵他们所称呼的“会长”签订的。他能够感知到会长的位置，对于莱茵在哪，却是一头雾水。
但以他对他们的了解，找到会长相当于找到莱茵，这一点肯定不会错。于是他打算一路北上，只要到了北边，他就能认出去蓝弧城的路。
就这样，在第二天太阳升起时，当莱茵与芙蕾尔等人正在统计扈从数量、核对名单信息的时候，莫风已经赶了一个晚上的路。为了减少暴露的风险，他避免进入人族的村庄获取补给，靠着兄长给的干粮，在一座废弃的村庄里就对付了一晚，顺便还教训了几个不开眼的强盗。
奇怪，人族的强盗以前有这么猖獗吗？
而此时的莫风不知道的事，他正在不断接近一个自己难以应对的天大麻烦。而这个麻烦，也将成为艾尔斯兰下一场大战的导火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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