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昏沉与黑暗之中，莱茵·克莱夫曼子爵睁开眼睛。
自己似乎是躺在马车的沙发上。他试着起身，全身的肌肉却不听使唤。环顾四周，马车内没有其他人。看来其他人应该都在忙......
他用尽力气敲了敲马车的墙。果然，不一会就有人推开门。那是一个高大的身影，会长视线模糊，看不清他的脸，但能判断出他是莱茵身边的那个魔人。
“指挥官阁下。”
“莫风。你守在外面吗？”
“是的，莱茵大人令我把守。”
“大人......你从不当着他的面这么叫他。”
“因为莱茵大人正是如此希望的。”
“他现在在哪？”会长咳嗽两声，试着坐起来。莫风立刻上前，扶住他的身子：“他正在伤兵营。需要我叫他来吗？”
“不用。你告诉他我醒了，让他忙完之后过来。”
“明白。请您把这个喝了吧。”
会长一愣，看到莫风递过来一个玻璃瓶，里面装着某种药剂。他犹豫了那么一瞬，就接过来往嘴里灌下。药剂入口有些苦涩，但并不难下咽，反而有种奇妙的回甘。喝下药剂后，他感觉太阳穴两边的胀痛缓解了许多，身体的疲惫也有些缓解。
“这是蓝清沐阁下准备的药剂。您感觉如何？”
“嗯，感觉不错。”
“如果您恢复了精神的话，请您把这张契约签了吧。”
会长一愣，只见莫风递过来一张纸卷。他下意识接过，手中传来的触感温润冰凉，不似寻常的材质。扫视一遍，却见卷轴上都是神文。他只能认清楚几个单字，所以朝莫风投去咨询的眼光。
“这是......”
“我的职阶是‘灵魂守卫’。和我签订契约后，我就可以与您的精神之海绑定。针对您的灵魂攻击会由我承受，并且可以在一定范围内传送到您的身边保护您。当我在您身边时，所有针对您的攻击会被牵引到我身上。”
“灵魂守卫......”
会长对这个职阶有一些模糊的印象。他调查过一些关于圣骑士的史料，其中有提到这个名字，但出现的次数并不多。
“......是莱茵让你这么做的吗？”
“......不，这是大人的......请求。”
莫风闭上眼，不久前和莱茵的对话还历历在目。
“......莫风，你的灵魂契约还没用吧？”
“啊？是的，因为你一直不让我......”
“因为你是一名哈伊克，所以有些话我就直说了。你帮不上我的。如果和我契约，在遭遇袭击的时候，我反而还得担心你会不会因为替我分担伤害而遭到重创。”
“......是，大人。”
“你的成长很迅猛，我必须肯定。但我也是圣骑士，我的职责是保护别人，而不是被别人保护。但是在保护某人这一点上，在不久的将来，你一定会超过我的。所以，作为我的一个请求，能否请你和会长签订契约呢？”
“指挥官大人？可是......”
“你也知道，他是个没有自保能力的普通人。现在一直在保护他的是他的未婚妻，但是对于我来说，他们两人都是需要保护的对象。所以我希望你能代替我护卫他们的周全。”
“可是，在获得传承的时候，圣光......圣光给我的谕旨是保护你......”
“哦？那家伙真是不长记性。莫风，你要记住一件事。在圣骑士这条路上，其实我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我并不信仰圣光，也不是品德高尚之人。但我唯独能告诉你一件事：虽然我们的能力是神赐予的，但这并不代表我们要成为神的工具。圣光让我们去爱旁人，保护旁人，对抗敌人，但具体怎么爱、怎么保护和怎么去战斗，都应该是由你自己去思考的事情。
如果因为你的能力是神赐予的，就事事服从神的意志，那并不是神赐予了你能力，而是单纯的将你的人生夺走了而已。我并没有信仰，但我一直以来都没有做过与祂的教义背道而驰的事。如果要事事服从祂，还不如让祂将我的能力收去。但祂没有这么做，说明我的所作所为是符合祂的想法的，只不过实施的手段有些出入罢了。”
“......”
“我并不想要求你，因为我知道灵魂契约只能同时存在一份，而且只能由被庇佑者撕毁。这只是我个人的请求：我希望你去保护那个人。因为无论从道理上还是情理上，他都是值得你，更是值得我豁出性命去保护的人。你可以尝试和他接触，如果你认为他不值得一张灵魂契约，你只管放弃就行。
记住我刚才的话。圣光也好，我也好，我们让你去做的事，究竟要不要付诸实践，一定要先问过你自己的内心。”
......
......
“我听说过灵魂守卫的契约。”会长咳嗽两声，喝下药剂后嗓子生出了许多痰，“这张契约和我签了，就只能保护我一个人了吧？我在中军很安全，如果是莱茵要求你这么做的话，你就尽管告诉他我不需要。”
莫风看着会长咳嗽的样子。这是一个多么弱小的人类啊，只要自己伸出手轻轻一捏......不，若是在魔域里，就是最弱的魔兽也足够要了他的命。
这种人是不应该出现在战场上的......魔族没有不能率军冲锋的将领，就算再怎么聪慧，居于幕后的人是不会获得战士们的尊敬的。但是这个男人......莫风并没有主动感受过他的指挥水平，但他只知道，自己随莱茵冲锋陷阵的时候，从来没有遇到意料之外的情况。这个男人下达一个命令，就绝不会让这个命令受到干扰。在他的指挥下，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把眼前的敌人消灭，然后再奔赴下一个目的地就行。
这是一个能让战士们战斗起来没有后顾之忧的人。魔族的将领从来不会在意这些，许多将领甚至会对队伍中的内讧视而不见，因为在即将开战前，热血沸腾的魔族彼此厮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在魔族的战场上，往往杀到最后，眼中已经分不清敌人和友军了。
这样弱小的人明明是不该出现在战场上的。但他却比任何一个人都有用，包括莱茵大人也一样。
说起来，聚落里爆发入侵者袭击的时候，如果有他这样的人在指挥，也许......也许就能少死很多很多人。
“说起来。”莫风回过神，才发现会长正在注视着自己，“我对你还不怎么了解。我只知道你是莱茵从魔域带回来的，而且还是个真正的圣骑士。”
“是的，阁下。”
“你怎么会想成为人族的圣骑士？对你们魔族来说，这是离经叛道的事才对。”
“因为莱茵大人给了我这个机会。让我向该死的入侵者复仇。”
“复仇？”
“是的。我的家乡被入侵者毁灭了。”
“这样啊......”
会长点点头，然后用手指了指放在不远处的水壶。莫风替他倒上一杯清水，递到他的手里。喝了水，嗓子里的不适才缓解了一些。
“你是跟随着那个人的话，多半我是不需要担心的......但我还是要说。你已经为艾尔斯兰，为蓝弧城拼死奋战过了。也许别人不会承认，也许你会觉得自己在帝国没有归处。但请你记住，蓝弧城永远欢迎你。你能回去的地方绝不只有魔域。”
“咳咳......也许你会觉得自己怎么都比不上他们那样强大。但这并不要紧，只要做好自己能做好的事，你的努力就一定是有价值的。”
“像阁下您这样吗？”
“我？......不。我从来只希望自己能做好一个领主。我并不渴望强大，如果有一天，全天下像你这样没有归处的人，都能向往我治理下的蓝弧城，那我就实现我的意义了。只是一旦和那几个人扯上关系......呵呵，再游刃有余的情况都会变得捉襟见肘呢。”
“......阁下，请您签了这契约吧。”
“哦？为什么？”
“这是我的请求......作为交换，请您在我需要的时候能支持我。”
“你需要？”
“如果我能活到入侵者被永远驱逐出这个世界的时候，如果我有幸能回到家乡的话，请您帮助我为我的族人出出主意，让他们能重新站稳脚步......如果您愿意，我向圣光以及先祖发誓，任何人想要伤害您，都必须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会长的表情有些惊讶。在他的印象中， 莫风一直是一个沉默不语的战士。和他的魔族同胞不同，他安静而笃定，比起莱茵更像是一个坚定的求道者。
他以为这个魔人是被圣光的教义所感染，决心投身于信仰的事业。可没想到促使他远离家乡的，居然是这么一个现实的理由。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看到，原来莫风也会和一个真正的魔族一样，激动着咆哮着挥舞着双手。他追求的不是神明的奥义，而一直是自己的族人，仅此而已。
侵略和战争......连魔族都被变成了这个样子，让他了自己的本性。
“如果只是出出主意的话......”会长苦笑一声，不知道给魔族出谋划策算不算通敌。战争结束之后，谁又会知道大陆的形势将变成什么样子呢。
他从怀里取出炼金笔，在契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随着一阵光芒，契约化作一团光芒，没入了他的身体中。
“......阁下，我现在能感知到您的健康状况了。”
“哦？”
“我的圣力告诉我，您现在需要进食。”
“啊......是这么回事......”
会长无奈的笑笑，然后朝莫风伸出手。莫风愣了一下，也伸出手，和他紧紧握在一起。
“那以后就请多多指教了。如果被敌人杀到中军里来，不到最危险的时刻不要出手。”
“为什么？”
“比起现在明面上的敌人，将来可能还会有更多看不见的敌人......不说这些了。我闻到加热的干粮的香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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