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东宫派阀的侍从们便在场中空地中面对面摆上案几和蒲团，好事的预备监生们聚集起来，把这空地围成了一圈。
这群监生大多数都是李穆白的支持者，挥着手向李穆白打气，但有少部分人不禁面露担忧之色。
即便大多数长安人都晓得这破格入了国子监的李穆白在音律和琴艺上的确颇有造诣，但他面前的这个儒生朱由柯，不但是长安修真名门朱家的幺子，他父亲更是那当朝正三品文部尚书。
他不但是上一次大朝试的进士甲科状元，现今国子监更是昆仑琴宗的亲传弟子，仅仅二十岁便突破了结台境。
毕竟得到了昆仑的那位号称琴帝的仙子的真传，且在修行上有如此的天资，修真界的所有人都相信他会是琴宗下一代的宗主。
但李穆白才不管他状元不状元，琴宗不琴宗的，今天他非要给这个人好好的上一课。
本来这两天就心烦意乱，正巧有人跑过来撞到他枪口上。
李穆白知道，那个朱由柯让自己滚出国子监只不过是说说而已。
国子监博士的选拔，都需要圣上亲自批阅准奏，又岂是朱由柯一句话做的了主的事情。
再说他也不在乎去留，正所谓打狗看主人，李穆白冲的并不是面前的这个朱由柯，他只是警告一下那群东宫派阀的人不要来挑事情。
朱由柯已经上场坐定，只不过李穆白又把他晾到了一边儿了。
“殿下，仆去和那小子比试琴艺，乖乖的坐在这里等仆回来。”
他俯下身和小魔头诚恳的说道。
“不许乱碰桌上的砚台，不要吃手手。仆过会下来了，还给您糖糕吃。”
语罢，李穆白胡乱的摸了摸姒洛的小脑瓜，在嘱咐完这个小魔头别拆家后，他才不紧不慢的走向属于自己的案几。
人群颇有眼里价的自动分开，李穆白穿过人群坐到了朱由柯对面，比了个请的手势。
朱由柯冷哼一声，伸出那他白净修长的手指轻抚琴弦。
下一瞬，悠扬的琴声倾泻而出，婉转连绵，听闻此曲的众人，都仿佛被带入了一副水墨山水画卷之中。
高山，流水。琴意清澈，弦音宛如那山中清泉。
紧接着朱由柯双手如同虚幻般在琴弦上一抹，顿时，琴音节奏骤然加快，如暴风骤雨，如沉闷的春雷。
众人眼前又出现了琴音织造的一片昆仑山巅的漫天风雪的壮美景致。
一曲弹罢，朱由柯双手按在琴上。
弦音消散，余音绕梁，围观众人却仍旧沉浸在眼前的景色画面之中。
人群沉默了一阵后，掌声渐渐响起。
好一曲《阳关》。
就连李穆白也不由得发自内心的赞叹，面上也在无一丝轻蔑之色。
啪。啪。
他为这位青年才俊连鼓了两下掌。
但不知为何，腿上却有些发沉......
李穆白低下头，这才发现在自己在沉浸在对手的琴音时，那个小魔头偷偷的爬上了他的腿，不知从何时起就坐在了他的怀里。
姒洛又不安分的挪了挪小短腿，伸出胳膊想要摸到那把琴。
李穆白无奈一笑，心念一动，把案几往身前又拽近了几分，索性抓住了肉乎乎的一双小手搭在琴弦上。
这般举动，不只是场面上的众人，就连坐在对面的朱由柯都怔住了。
一来是九殿下对李穆白的亲昵态度，二来是李穆白这人竟然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把着一个五岁小孩肉嘟嘟的小手弹琴，能弹出个什么音律来？
李穆白又一次无视了他的对手。
就在他握住小魔头的手时，那小魔头就跟触电了般轻颤了一下，情不自禁地缩起了脖子。
“既然殿下想要弹琴，那仆就现场手把手来教您。”
他微微侧头，轻声在姒洛耳边说道。
温热的鼻息洒在她耳畔，让她的小耳朵也不安分的动了动。
李穆白的心沉静下来，闭上了双眼。
思绪骤然从脑海中浮现，他忽然想起来《凤求凰》这首古曲。
于是，他按住小魔头那如暖玉般的小手在弦面上轻扫。
清如溅玉的弦音响起，一曲既出，浓郁的情愫伴着深沉的弦音跌宕而起。
李穆白没有像朱由柯那样运起真元，织造那般琴意，仅仅是单纯的弹奏而已。大概是为了照顾小殿下，还刻意放缓了节奏。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来这曲，他觉得自己的脑海又似走马灯一般，闪过了无数的画面。
琴声跟着他的思绪时而变得凄切，时而又绵延悱恻。
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即便手上动作没停，但李穆白的心思却不知飘到了哪处。
人活过太久的岁月，大抵是会忘记很多吧，他觉得自己好像遗忘了很多重要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呢......
记不得了……
款款东南望，一曲凤求凰。
末了，琴声散去。
李穆白再度睁开双眼时，身上的白衣已然被汗水浸透，束发也尽数散开，几缕青丝被汗水染湿，贴在面颊上。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松开了小魔头的手。
静。
全场一片寂静。
众人皆缄口无言，无声地怔在原地，最先回过神来的还是那一脸震惊神色的朱由柯。
他忽然感觉到脸颊两侧有些滚烫，好似有什么东西，颤抖着伸手去摸了摸，方才明白了这是自己不经意间流下的热泪，于是难以置信的低头又看了一眼古琴，琴面上已然是点点泪迹。
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演奏技巧，也没有用真元编织琴意，或是引动文道之气，仅仅是情真意切的琴声，便让他感动了。
围观的监生们也相继回过神来，不少人都侧过身去暗自擦拭眼角的泪水。
输了。
自己输了。
朱由柯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
在震惊之余，由衷的敬佩从他的心底里油然而生，甚至冲击到了自己原本坚持的道路，光是这一曲，就让他有了顿悟。
原来自己的琴意缺少了灵魂还有情感……
无需多言，朱由柯知道自己已经是一败涂地了。
“我……败了。”
沉默了良久的人群终于爆发出了雷鸣一般的掌声还有欢呼声。
高下既分，全场无一人质疑，就连方才还趾高气昂的东宫众人，也丧气的垂下了头。
不知是被自己的汗水捂得太辛苦，还是抚琴太过于专注，李穆白注意到此时的姒洛亦是小口的喘息着，那粉琢的小脸儿上也染上了抹不自然的红晕……
只不过小魔王脸上那抹不符合年龄的羞赧和那双水雾氤氲的桃花眼……
怎么看都感觉有点不对劲？
不会吧？
李穆白这才反应过来，面色尴尬的把姒洛从自己的腿上搬下来。大概是刚才太上头了，自己竟然如此自然的抱了小魔头这么久。
你犯罪了你知道吗！
李穆白的内心在咆哮了一句，面上却依旧云淡风轻。
于是他只能自我欺骗着，小魔头的反应只是被捂热到了而已。
毕竟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孩子，懂个什么。
理了理发冠后，李穆白起身颇有风度地冲着自己的对手拱了拱手。
年轻的监生们欢呼着簇拥上来，将李穆白团团包围。
而此时的李穆白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将小魔头放开后那一瞬间，她的一双桃花眸中的失落。
姒洛那精致的脸蛋上流露出的表情，如果仔细分辨的话，叫做落寞，这本不是一个属于五岁孩子拥有的那种复杂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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