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长呼吸一窒。
原本准备说的话全都卡在喉咙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虞颖再次笑了笑,说道:
“其实你也不用安慰我什么。这么多年过来,我都习惯了。”
方长叹了口气,坐到了女孩的身边。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不足为外人道也。
P市第八中学依山而建,地势很高,站在教学楼顶可以一览方圆几十里的景色。
夜幕低垂,霓虹闪烁,视野里小如蚂蚁般的车辆匆匆而过,不知将驶向怎样的远方。
虞颖的瞳孔中倒映着不同的、流动的色彩,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眼神显得有些迷蒙。
“刚才在这里的时候,似乎一直有个声音在问我,我有什么愿望。”
虞颖转头看向方长,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道:“你知道吗,这个问题我竟然想了许久许久,很久很久之后才说出了我的愿望……可能内心中我也认为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吧。”
方长轻声问:“你许了什么愿?”
“我的愿望啊。”虞颖喃喃着,“我希望我的家啊,能变回以前那个样子。”
“多远的以前呢?我不清楚,时间太长啦,我都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那个时候,爸爸还没有离开,每天下班回来会给我们带好多好多好吃的零食;妈妈老骂他,说小孩子不能吃太多的膨化食品,会长不高,可是她脸上的表情好温柔好温柔……姐姐,姐姐……她总是欺负我,抢我的那一份零食吃,还说我胆小,说我没用……然后在我被别的小朋友欺负的时候,她每次就像英雄一样登场,三下五除二打跑那些小坏蛋,她好厉害啊。”
虞颖眼中带着亮晶晶的某种东西看着方长,微微抬着下巴有些骄傲地说:“我的姐姐可是很了不起的!”
方长笑着点头:“我也想要这么一个姐姐,不仅可以保护我,赚钱了还能天天给我买进口小零食。”
他眨了眨眼睛。
“其实,我一直在骗你……那些零食不是我姐姐买的。”虞颖眼神中的星光一下子黯淡了下去,“那是我爸爸在国外寄给我的,还有我姐姐的那一份呢,亏他还记得……”
“嗯?那你姐姐呢?”方长不明白虞颖为何要说那些好像没有任何意义的谎言。
“她永远都吃不到她的那一份零食了。”虞颖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死了,在很久以前就死了。”
“哼,叫她小时候老抢我的东西吃!现在姐姐的那一份都被我独吞啦。”虞颖用力地抹了抹脸,笑嘻嘻道。
“对不起,我不知道……”方长的心情有些沉重。
这些事情,认识虞颖这么长时间了,他还是第一次知道。
“哎呀,日哥,你今天在我身上把你一整年的道歉都用完了哟。”虞颖轻轻用拳头敲了敲方长的胸膛,“你没有错哦,错的是我呀……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前……”
“要是那天我吵着闹着要去山上玩,要不是我恶作剧躲了起来,姐姐就不会那么晚还去树林找我,也就不会失足落下山涯……”
“是我把姐姐害死的,我是杀人凶手。”虞颖声音沙哑,眼圈通红。
“虞颖……”方长想要说些什么,但女孩用略显激动的声音直接将他打断。
“所以现在变成这样子都是我活该!”虞颖眼神凶狠。
“如果不是我,姐姐就不会死,妈妈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完全接受不了姐姐已经走了的现实,欺骗自己,一直认为姐姐是跟着爸爸走了,不要她了。”
“这些年来,她变得越来越偏激、病态,所以才对我……那样。”
虞颖的声音低了下去。
……
石涛坐在某个阴影里,身体不断地颤抖着,无数的血红色丝线如同小蛇般从他的眼眶、鼻孔、耳朵还有嘴巴里涌出,然后又慢慢地缩了回去。
“人类的躯体……还是太过孱弱了啊……”
石涛,或者说披着石涛皮囊的存在,用着某种奇怪的语言喃喃道。
‘石涛’站了起来,身体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尝试着扭动了几下身体,周身骨骼马上发出不堪负重般的噼啪声响。
“看来得换一副肉身了。”‘石涛’伸出手,查看着自己的手掌,那里的皮肤上隐隐地裂开几道缝隙,血红在其间弥漫。
“那个小姑娘的身体,就很不错。”‘石涛’舔了舔嘴唇,眼中满是贪婪之色,“既然能够承载两个灵魂,就一定能更好地容纳下吾的这道神魂。”
大脑中似乎传来某个意识不甘的咆哮声。
‘石涛’冷笑了一声:“愚蠢的蚂蚁,竟然真的相信吾等存在会与你们这些卑微的人类进行什么所谓的交易。我们要什么,直接抢过来就是了,要不是有那该死的「规则」存在……”
他闭上了眼睛,细细地在这副身体原来主人的大脑中搜寻起来,最后定格在某个画面上。
黑暗的巷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几道翻滚哀嚎的身形,鲜血染红了蓝色的球衣。
一个眼神阴冷的微胖少年,背着光站在巷子口,提着书包面带笑意地看着巷子里的一切。
“方长……这就是你的名字吗?我们还真是有缘啊。”
‘石涛’的嘴角慢慢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
“每次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下意识地便以为镜子里面的人是姐姐。”虞颖把下巴靠在膝盖上,轻轻说道。
“我们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身材也相差无几。小时候别说外人,就是父母也经常把我们搞混,稍微大一点以后就不会了。”
“因为姐姐的眼神很凶,瞪着别人的时候很有压迫力。”她指了指眼睛,“相比起姐姐来我就差太多了,害羞,胆小,老是不敢正眼瞧别人,就算看了眼神也是柔柔弱弱的,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虞颖轻轻地笑了笑。
“有时候我也在想,要是死掉的不是姐姐、要是死掉的人是我的话,家里的情况会不会好一些呢?”
“姐姐那么聪明,有她在,妈妈一定能很快地就从我死掉的悲伤中走出来,不会变的越来越敏感,神经质……这样爸爸或许就不会因为受不了而选择离婚。”
“他们依旧是幸福的一家人,甚至爸爸妈妈还可以再生一个小妹妹,这样好像就又变回以前了啊,我的轨迹就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原来我的愿望不是让这个家能回到从前,而是我能替姐姐去死啊。”
眼泪盘旋在眼眶里,终究还是没有落下。
虞颖站起身来,笑着看着方长,眼瞳弯成弯弯的月牙。
“走吧,晚自习去了,不然待会华哥回来又要被骂了。”
方长也看着这个笑容里满是悲伤的女孩,所有安慰的话都无法开口。
有时候所有的言语都会显得异常的苍白无力。
方长伸出手,轻轻地捏住虞颖的肩膀,然后慢慢用力。
“你干什么,疼!”虞颖挣扎了一下,没挣脱开,嘴一瘪,眼圈慢慢地开始泛红了。
方长沉默着,继续用力。
“为什么要捏我,好疼!”女孩的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哭腔。
“我说疼啊!”
“疼!”
……
终于,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啊啊啊啊!”
虞颖把头靠在方长的胸口,哭的就像一个受尽千般委屈的孩子,用尽全身力气哭喊着、抽泣着,哭得浑身颤抖,哭得声嘶力竭。
大颗大颗的泪珠打湿了方长的衣襟。
方长沉默地站在原地,用手轻轻拍打着这个令人心碎的女孩的背部,眼神温和。
想哭的时候就大胆地哭吧。
眼泪无法带走心中全部的悲伤,但可以带走一部分。
就是靠着这一部分流失掉悲伤的空白,生活才能重新充满期待。
……
“唉……”
楼梯口上华哥重重得叹了口气,本来要走向楼顶的脚步停了下来,没去打扰那一对相拥在一起的男孩女孩。
他和虞颖的父亲算是旧识,知道这个小姑娘家里的一些特殊情况。
摊上了那么一个妈,搁谁谁崩溃。
痛痛快快地哭一顿也好,省的把阴郁一直憋在心里。
这边还有个方长在,华哥也就不担心什么了,一边掏出手机,一边大踏步往楼下走去。
方长这小子虽然不着调了一点,但是人品他还是极其放心的。
“喂喂,龚校吗?这个天台上哭的同学找到了,我们班的!”
“当然当然。害,小姑娘家家的嘛,无非就是高考压力大,情绪奔溃了呗。”
“……”
……
当方长带着虞颖回到班级的时候,同学们看向他们的眼神都有点奇怪,但更多的是关切。
显然,虞颖的大哭声在极其安静的校园环境里已经清晰地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华哥坐在讲台上写着教案,看到两人回来后也没有多说什么。
“华哥怎么改性子了?咱都明目张胆地翘了一节多的自习课了,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方长屁股刚一坐下就压低了声音问。
“不知道,但是我觉得现在咱两还是乖一点,少说话。”虞颖轻声回应,她的声音沙哑,显然在刚才的痛哭中伤到了喉咙,但是精神状态却好了不少。
方长连连点头称是,从抽屉下翻出了一本包着三年高考五年模拟书皮的漫画书细细钻研了起来。
“说个事情。”即将下课前的几分钟,华哥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视线扫过全班的同学,朗声说道:
“下下周三,我们学校将为高三年段的各位同学举办一场成人礼,每个班级都要出一个节目。到时候学校还会邀请你们的家长过来,共同见证你们人生的新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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