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冽的寒风从领子处灌入，然而我并不觉得寒冷。
反倒是……久违地松了口气。
“老……老朋友？”身后很快就传来依凌结结巴巴的声音。
我没头没尾的话，果然还是震惊到小朋友了。
啊啊，真是对不住，说了句奇怪的话。
我正准备回身安抚一下两位部下的情绪，然而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见依凌的声音再次炸裂。
“口胡！黑无常大人哪里来的朋友！？”
呸！
不要把别人说得和孤家寡人一样啊！
而且她的关注点也太奇怪了吧？
不该先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处境吗？
“你在说什么呢？”我黑着脸回答。
然而依凌却十分地理直气壮：“因为黑无常大人很孤僻嘛！明明都来地府十年了，作为上司，和我们见面的次数却屈指可数，直到……直到要用到我们，才想起要和我们接触！”
她越说越愤怒，让我一时分不清她到底是为了刚才突如其来的“过山车”旅行感到生气，还是真的对我不够关心下属的行为有所不满。
孤僻这一点，我不否认。
但是，说我直到现在才想起她们……简直把我说得和功利的商人似的。
我不怕被人误解，但是，我还记得依凌顶着自己无法承受的寒冷来追我这件事。
她们应该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我转身面向两女：“我来到地府后，被阎王大人要求闭关十年，又因为住在十八层地狱，所以没机会和你们接触。”
依凌皱了下眉头，显然对我的解释并不信服。
“但是……”我没等她再说什么，便又开口道，“这并不是理由，结束闭关后也没有召集鬼差们见面，和属下门几乎没有任何沟通确实是我的问题。我，向你们道歉。”
“……！”
咏清和依凌同时一怔，她们万万没有想到我竟会向她们道歉。
特别是依凌，在她眼里，我的脾气本应像厕所里的石头那样又臭又硬。
没有迟疑，我说完就迅速转身，面朝原来的方向大步走了出去。
好半天，身后才响起了踩雪的杂乱声响——她们终于想起追上来了。
只是身后的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一副还没从我反常的举动中缓过神来的样子。
然而，明明知道她们意外又回味无穷的心理，我却反而加快了脚步。
“诶——”依凌的声音里满是疑惑，似乎想要叫住我。
但是，她的话怕是说不出口了。
毫无预兆的，裹着暴雪的狂风从天顶呼啸而下！
无法防御的寒冷立刻吹散了阴气的护罩，一个照面就将咏清和依凌两人冻得打了个大大的哆嗦，依凌的话更是被雪风硬生生地怼回了喉咙。
天气剧变。
密集的雪花几乎将视线完全遮蔽。
可怜的咏清和依凌，只能艰难地追在我身后，别说叫我，连保持站立的身形都困难。
她们现在一定很疑惑吧。
过山车之后是平静到别扭的短暂“交心”，还没开心几秒，又陷入了大危机。
只是啊……
我瞄了一眼天空。
现在真的算的上是“仁慈”的天气了呢。
我偏头看向路边。
我的举动立刻引起了紧盯我的两人的注意。
她们很快就发现，路边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凸起。
然而我没有停下，两人当然也不敢停下。
我们继续前行，周围的**凸起也开始逐渐增多。
风雪吹得两人睁不开眼睛，手足冰凉。
咏清的脑袋还算清醒。
她记得我“随时随地保持最佳状态”的嘱托，但是我现在的行为却和之前关心部下的举动明显相悖。
难道这又是什么考验吗？
咏清不敢确定，但她知道现在她和依凌的状态绝对算不上“最佳”。
换做以前，她一定会继续一声不吭地咬呀追逐，但现在，她第一个想到的却是向我求助。
可惜和依凌一样，狂风也吞没了她的声音。
“冷静下来，用脑子好好想想该怎么办，就像九云的任务一样！”
咏清紧咬着牙齿，对自己身上悄然发生的变化全然没有察觉。
很快，她猛地握住了冰凉的勾魂锁。
“冒犯了，黑无常大人！”
双眼努力锁定我模糊的背影，咏清将魂力集中在手腕上，用尽全力一掷！
这一回她竟然要利用勾魂锁来勾黑无常的魂！
这一幕看得依凌目瞪口呆。
锁链上传来击中什么的感觉，咏清一喜赶紧向后拖拽。
依凌震惊之余反应也不慢，赶紧上来帮忙。
两人满怀希望地奋力将锁链拉回，然而展现在她们面前的，却是空空如也的钩尖。
等两人再朝前看时，我的身影已经完全被风雪掩盖。
抛出勾魂锁的时间，太晚了。
她们彻底跟丢了。
面前只剩下漫天大雪，白茫茫的天，白茫茫的地，两人完全不知道身在何处。
咏清的脸色很难看，这挫败感，甚至远胜当初九云任务失败的时候。
身心俱是冰冷无比。
依凌无助地看向咏清，她已经要支撑不住了。
这里的寒冷比之前在冰牙山中还要可怕。
咏清艰难地向依凌伸出手，拉着她向一个凸起移动过去。
她无法相信我大费周章地将她们带到这个极度陌生的地方，只是为了让她们白白冻死在这里。
那些奇怪的凸起，或许就是突破口，或许就是我留给她们的考验！
两人再次满怀希冀地挪到凸起前方，用抖动的双手一点点将铺在凸起上的白雪抹掉。
然而，随着雪花的掉落，她们的嘴唇却变得愈发青紫。
摆在她们面前的不是什么神奇的机关，更不是对她们努力的奖励，而是一尊冰雕。
不，说冰雕并不准确。
这是一个人，一个被冰雪彻底封冻的人。
他的表情很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安静地停在了被封冻的那一刻。
从他身上，咏清和依凌感觉不到任何活动的迹象。
今天之前，两人从未想过无形的魂魄还需要面对冰冻的威胁。
在冰牙山，她们终于回想起了被寒冷支配的恐惧。
而现在，这已经不只是冰寒的痛苦了，而是真正无法逃脱的绝望宿命。
两人环顾四周。
那些在暴雪中隐隐约约的凸起，难道都是被封冻的……尸体吗？
我的身影没有再出现，两人已经可以遇见自己的未来。
可悲的是，她们甚至连我的目的都不知道。
“亏我刚才还有一瞬间，觉得会道歉的黑无常也没那么可恶呢。”
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甚至没来的及露出嘲讽的色彩，依凌的身体便陷入一片沉寂。
保持着微笑的姿态，她也终于“睡”过去了。
亲眼看到这一切的咏清，只觉得毛骨悚然。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知道自己应该逃走，可是……
双脚完全迈不开步子，她能感觉到自己的魂魄被一点点封冻。
狂风呼啸，冰天雪地里又多了两个沉默的冰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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