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那年，真正失恋以后沈清时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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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少人见暮色，会知道自己送走了这一天？有多少人到冬天，会知道自己送走了这一年？
银杏又黄了。
我总疑心，银杏这种树是不是存满了整整一年的暮色，一天又一天，把那在时光里提炼了又提炼，过滤了又过滤的浓郁的黄，存在它的叶子里。
然后等每年最早的寒意。
这样的寒意，扎了两个小辫子跳皮筋儿的脸红红的小孩子，和低着头神色匆匆的中年人都是感觉不到的。
那是一种像是藏在这个世界之外的晦涩的冷，只有衰老的人才感觉到。
人老了，无所事事，闲得像是这个世界的余数。
人老了，总在世界奔忙时昏昏睡去，却又在整个世界熟睡的凌晨苏醒。梦在意识里尚未散尽，心口已经沉重地跳起，就知道自己再也睡不着，于是起来走到外头最后的残夜里去。
天空从黑到深蓝再到浅蓝，叶片静止，鸟鸣中断时，一切安静到了极致，这就是风生起的时刻。
风都是渐渐的来，一开始，只有叶片的晃动，随后就细密地拂面，然后就沙沙地掀涌，衣服也被吹得贴身。
于是头顶的银杏就在这时，借着风摇曳起来，哗啦啦地响，一片又一片地叶子翻转，把存了一树的整年的暮色都绽放出来。一瞬间，整棵树就黄透，令人忽然就感到了风骨子里的冷。
北风摇落黄叶，就像时光摇落我们这一年的去日。日子们一个接一个，翩翩地落在我们的脚边。这一定是一个神谕，启示我们的时光，也会那样，终究慢慢消失到泥土里去。
有时我也会羡慕对时间无所谓的人，羡慕他们的没有知觉。
我的一生，是一次全力以赴的挣扎，而他们的一生，像是一次漫长的安乐死。
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变老，他们在凌晨醒来时，翻身又睡。他们对来日从未冀盼，对去日又少留恋，就算回忆也不过是模糊的大概——他们似乎同了谁，像是在哪里，大约过了普普通通一生。他们的一生像是一只犹豫的笔，在白纸上斟酌的样子，最终也一字未落，然后他们安静地消失在泥土里，没有知觉，就没有未见时的想象，没有接近时的渴望，没有错过后的遗憾，也没有失去后的恐惧。生命就像是一团灰色，总在半梦半醒之间。
没有特别想爱的人，没有一定要做的事，没有奋力寻求的自己，也没有撒手挥别的世界。
一辈子像是雨后路面的一汪积水，太表浅，不会藏着深渊，不会在最深的梦里，看到黑涛卷起，看到巨鲸沉潜。
不会注意到身边的银杏摇落了暮色，不会知道这一年要过去了，看不到这暮色没入泥土，无尽的黑暗从这泥土里生长出来，看不到这黑暗长满了天空后，绽开了无限遥远的光的花海。
而我总是扬首，双眸倒映着两片璀璨的星空。
我们的时间，是借来的。时间太久，我们忘记了会失去。
这让我想到，原本我是蹒跚的，眼前那样平坦的路，在我幼稚的腿前，是连绵不断的坎坷。长大了，走得稳当，走得久，渐渐觉得走路是理所应当的事。
直到有一天，我在路上看到一个老人坐在轮椅上，他面前有一个斜坡。无数年轻的人从他的身边走过去，像是强健的腿的溪流。只有他停在那个缓缓的斜坡之前。
原来是这样，原来我们的行走是借来的，只是一旦拥有的久了，就忘记了会失去。
我们的爱也是借来的。
所以一旦拥有久了，就忘记了也总有一天，我们会失去。
江御迟与我而言，是不是就是这样的存在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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