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时面无表情地看完警方送来的文件，盯着最后一面A4纸上的空白处一言不发。耗时将近一个月的地铁抛shi案终于在今天早晨了结，把这个烂摊子递交给她的前负责人“尽职尽责”，快速做了收尾工作，下午就赶出了报告呈递给她过目。效率之高，她想着自己是否还应该立马发消息过去，祝贺并美言两句？可事实上，她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头，又瞬间无力的放下。这桩案子牵扯出太多陈年旧事，她越是接近真相，越是发现自己这么多年来秉持的原则，好像错的离谱。这样鲁钝的崩塌感来势并不汹涌，相反，是锲而不舍地一点一点细细啃噬着她内心坚硬的一块，让她愈发感到无力招架。最开始她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事情的真相的时候，实际上并无法理解检察官江阳的行为——那个男人近乎是带着某种殷切的私欲在履行自己的职责，从而不管不顾牵扯了无数人的未来，全权搭进一个死局——最终还荒唐地以牺牲自己，以及其她所有参与其中的人留了档案作结。这样的结局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难以置信，她也万分不能理解。毕竟对于她来说，在一个法治社会中，只要搜集到了足够多的证据，司法就一定会给予公平公正，个人情感的彰显，是万万不能的。那是禁忌。而侯贵平的死，她也不过是感到惋惜，惋惜一个拥有大义、敢于出头的年轻人最后却因为最低等的世俗欲望而草草结束了生命。实际上，尽管她对此有些不相信，可白底黑字清清楚楚写在那里，容不得她有半分质疑。只是慢慢得，当她进一步调查这一起跨度十多年的案件后，她突然发现不是的。侯贵平的死，一时间梗在她的心里，沉沉地卡死在某个细小的罅隙，尽管她无法准确寻找到源头，可却能清晰地感知着那块沉重的存在。档案里那张平静的笑脸像一张素描画一般，轻描淡写地充斥着她的大脑。原来她以为的真相，早已经是她人粉饰过后的作品，有意交给“司法”，再让“公正”指指点点。她轻轻笑了，偏头望向窗外。繁华的上海滩，灯红酒绿的黄浦江街头，形形色色的男女老少。她蠕动了一下有些苍白的嘴唇，迅速垂下眼睑。那里是空洞，是麻木，是深不见底。原来是这样，原来一个城市越是显得热闹，或许就越是寂寥。那人呢，她下意识抿唇，这么问自己。人何尝不是越去跻身糜烂，越是空虚。而以此寻求生命的存在感吗？那诸如此类，整个庞大的文明社会，更是如此吧。表面的光鲜亮丽，反而更难让人深掘它内里的肮脏龌龊。沈清时一度认为自己是一个极其公正的人，凡事讲究证据，办案也从不带一丝一毫的主观意识。假若看不到切实的佐证，她从不妄下定夺，也绝不会草草结案。可以说，她每次的工作，都结束得非常完美。可当她听到检察厅外的警笛声奏响时，却觉得讽刺无比。所谓司法公正，所谓检察公正，再到所谓公安公正，从尾部拎起直拽源头，原来从头至尾人们仰望着的，是人主观以为客观的“活死物”。条条框框没有灵魂，白底黑字不存善恶。它们看不到人的伪善，不懂迂回曲折，更无法理解和窥探到人性哪怕一隅的险恶。可它们却能因为自己足够冰冷，而潦草地判定泾渭好坏。刺耳的响声戛然而止，她却突然对自己从成年开始，到如今而立之年这十多载之久，所信奉的东西产生了怀疑。当年那个只和她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对她说的话倏忽窜入自己的耳里：“小子，做我们这行的，就凭良心干事，是不够的。你得有自己的判断力。我们可是活生生的人，只有活着的、能思考的，才能看到证据背后的真相。”沈清时在脑子里把十年前的这一幕场景回放了一遍又一遍，握着纸张的指尖从鲜红须臾又泛起层层的白，只是红白交杂，怎样都不算纯粹。那时候的她，无法理解他的话，更无法苟同他后来的做法。起码作为检察官、扫黑除恶的她来说，她根本不敢轻易赴死——甚至连一点个人感情都不能参杂进去，否则，她害怕未来某一天她将承受她无法承受的痛苦。如今揭露了整个真相的她，一时间感到深深的疑惑。世界的弯弯绕绕，好像从没有她想象中这么简单，这么非黑即白。“副部，还不走吗？”已经晚上八点，下属手里握着公文包，前来敲门询问。思绪被打断，沈清时合上文件夹，抬起眼，无力地笑了笑，只是疲惫仍然轻而易举爬满了整张脸：“就要走了。”“欸，好嘞。案子结了，副部好好休息啊。”下属不是看不到她眼皮子上覆著的青色。地铁抛shi案牵扯出这么多的往事，她一时感到有些沉重，任谁都能理解。只是悲喜无法相通，谁都不能说上一句感同身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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