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然在这儿……”
推开餐厅的门，那个矮矮胖胖，怀里抱着酒壶倒在地板上流口水，鼻孔还吹着好大一个鼻涕泡的熟悉身影瞬间就把科尔莱特搅得脑壳疼。
离开旅馆后，久违穿上北方军装的科尔莱特并没有直接找个空旷的地方发动【门】，反倒是转而回到了之前和诺里斯以及那三个女孩一起嬉闹的餐厅。
当然不是忽然觉得肚子饿了。
半精灵和精灵一样，胃口其实都很小的，而且舌尖对油腻腻的肉类都不怎么适应……好在体贴的诺里斯弟弟亲帮（被强迫）着自己把所有剩下的食物都吃掉了。
因为有察觉到还有某个喝得烂醉如泥的家伙跟了过来。
担任【安戈雷亚】锻造师总长的纯血矮人——“怠惰鬼雷纳多”。
当然还有另一个身份：收了布莱尔·巴萨立卡几笔钱，就借着“友人”的身份来暗中监视自己的密探。
对于这种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家伙当然是要欺负个够了……
虽然这家伙就是做密探也是废物个彻底。
嗯……
好像自己作为教廷的间谍也是相当废物来着，上头的【黑衣主教】几乎都不愿意再来搭话了，似乎还要去教皇那里告我“骚扰”来着。
真是的，作为负责教会谍报主管的黑衣主教，搭讪技巧却这么差难道是我的错嘛……
“是谁——！是谁敢揪我的耳朵！？”
身体被扯了起来的矮人一边瞪着因酒精而变得红通通的眼睛一边怒骂，扑腾着比常人粗大上不少的双手，想要给这个欺辱他的家伙一点颜色看看。
但是双方的身高差距那可不是一点两点，而且半精灵那平平的胸口也并没有什么凸起真能让他扑腾到。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
他经不住耳根要被扯掉一样的疼痛嘶吼着。
而周围的那些旁观者都是露出了一股“原来只是揪着耳朵真能让人双脚离地啊”的同情目光，虽然那是个比常人的体重轻上不少的矮人族。
“现在揪你耳朵的是叫你的回家的如花似玉的亲亲老婆呀，醉鬼……”
“老……老婆？你瞎说——！我还没结婚呢，单身矮人一个，怎么会有像你这样如花似玉老婆！？”
“唉唉唉，这么说我可就伤心喽。”
科尔莱特拉着他的左腮帮使劲往旁边一掐，明明是在眯着眼睛亲切地微笑着，可是语气却好像渐渐危险起来了。
“明明还对我这样可爱的娇娇小妻说过工作时间再也不喝酒的呢，你个健忘的死鬼。”
这个让人下半身都要凉掉的语气总觉得好熟悉啊……
“科……科尔莱特——！你怎么在这儿！？不……不是，我是说，晚上好啊，今天天气真好，今天的月亮也好圆啊，我最最尊敬的圣骑士大人！”
看那诚挚中带着痛苦的目光，简直都要怀疑这个矮人要背叛【大力神】，皈依到女神的座下了……
也就是所谓的“装着装着就装出门道”来了？
但这家伙是跟在自己身后，借着【门】即将关闭的时间空余钻过来的没错了……
即便冒着身体被分成两截的风险也要跟过来，矮人都对酒精这么上瘾的吗？
北方人对烈酒这种可以取暖的东西确实也比较依赖，但像他这种喜欢一边打铁一边喝酒，酒壶寸步不离身的家伙还真不多见。
手指一松开，雷纳多就像是一滩烂肉似的“呯邦”一下掉到了身下的椅子上，嘴里还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哈雷伯爵的召集令你没收到吗，”对于这样的家伙，即便是科尔莱特也真的有点无可奈何了，“竟然还有空在这里喝得烂醉？”
“召集令……？没有啊，我没收到。”
矮人伸手掏了掏自己的口袋，结果却是掏了空。
雷纳多：……
科尔莱特：……
【风神的低语】……
忘拿了——！？
“全，全部都是在下的错！就请放过我这一次吧，科尔莱特大人——！”
“这一次……”
科尔莱特真不知自己该作何表情。
“您难道还想有下一次吗，雷纳多卿？”
“不不不，真的没了没了，我保证没有下一次——！”
“可我不相信你。”
“我，我我我……”
半精灵看着面前已经紧张到语无伦次的矮人，目光却渐渐扫到了他怀里的红铜酒壶上，而雷纳多也好像注意到了什么，连忙把自己的宝贝疙瘩藏进衣服里面。
“那个酒壶你倒是从来都不会丢啊。”
“这个，哈哈……我……”
可惜已经太晚了，绿瞳的恶魔已经对它打起了主意……
“下次再在工作时间喝酒，我就当着你的面把它丢进炉子里，一直看到它被熔成铜水。”
“还请万万不要——！”
上一秒还像餐余垃圾一般颓掉的矮人瞬间就好像半点酒都没沾一样精神抖擞起来了，仿佛脖子上悬了个断头斧似的。
“得了得了，现在没空和你开玩笑……”
坐在一旁的桌沿上，面对着矮人那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在开玩笑的样子，科尔莱特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玩过火了。
“雷纳多你现在这个样子带回去也是个累赘，就先留在这边吧……但可不是任由你在布伦朵喝烂酒的，这里还有个非常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是……是什么任务？”
“保护好帝国公主莫妮卡·斯莱克诺，另外诺里斯、法芙娜小姐也需要你照顾一下，虽说你这负责后勤的家伙在战斗上的作用不大，但是在等级上确实稳压了诺里斯一头，他们的安全就先交给你了。”
“保护好帝国公主……”
看雷纳多那夸张到扭曲的表情，简直就差一翻白眼就地昏倒了。
“科尔莱特你果然是把公主殿下带出来了吗——！”
“我之前还想着那个没见过女孩是谁来着。”
他是有听说有帝国公主受封北方，但没想到就是科尔莱特带到要塞地下的那只……
“那个紫色头发的女孩就是帝国公主莫妮卡·斯莱克诺，个子高一点白头发的是法芙娜，最小的那个你知道的——多洛丽斯·维尔福，莱兰德·维尔福会长唯一的女儿，她父亲私下里给伯爵提供过不少方便，哈雷伯爵欠的人情肯定是要还的，这次要是出了状况你也要代表【安戈雷亚】出面调解。”
“不过科尔莱特，你把公主放在这儿……”
“不管【安戈雷亚】是发生了什么状况，把帝国公主安置在布伦朵这种相对安全的大后方都是最佳选择。”
【布伦朵港】作为港口城市，单在防御力上可能比不过号称【绞肉机】的【安戈雷亚】，但它作为淘金地的地位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士，其中并不乏强大的战士和魔导师，而另一方面为了控制住这些不安分的力量，布伦朵市政厅自然也是在城市的守备上下了不小的功夫。
而且……
事到如今还没有人知道莫妮卡已经被自己从要塞使用【门】直接转移到了布伦朵，她最后出现的地点如今依旧被外界认定是【安戈雷亚】要塞，即便是在城内露出了脸，北方人也没几个真正知晓公主的面貌，把她放在这儿其实比要塞安全得多了……至少可以提防帝都的那帮人暗中下手。
“还有，法芙娜是诺里斯很重要的的朋友……别露出那副‘我懂了’的贱表情，总之诺里斯就和你一样作为公主的护卫留在布伦朵，回去后我会向伯爵报告的。”
让诺里斯留守布伦朵是有些不合情理的，因此必须承认这么做包含了自己的一点点私心：
如今的诺里斯虽然早就超出了普通狼骑兵的标准，但是【艾琳杰顿】家的孩子潜力应该还不止于此，要是在这个阶段就让他遇上危险的话——
不知道别人会怎么认为。
但是科尔莱特知道自己一定会觉得很难受。
再让他成长一段时间好了，等到那时的话……
“你这是故意让诺里斯远离战场吗？”
果然察觉到自己的用意了吗？
雷纳多这家伙。
“不太好吧，科尔莱特。”
“嗯……？”
能够安安全全地待在后方有什么不好的吗？
“其实我早就察觉到了，科尔莱特，你这家伙……”
雷纳多刚扭开酒壶的盖子，但半精灵那好似针刺一样目光直接就把他吓得又拧紧回去。
“你好像对诺里斯那孩子有点过度保护了哦，这次竟然还直接为他安排了不参战的借口。”
我……
过度保护……？
“我只是想好好照顾他而已。”
“那是从你的角度看，但如果是站在我这种局外人的角度的话……”
瓶盖稍微扭松了一些，矮人抬起脸鼓起勇气看了看半精灵的脸，结果发现对方似乎也有一点点出神的样子。
“比如……每次出任务的时候，给他带队的人每次都是科尔莱特你吧，但是你真的有带他做过什么危险性的任务吗？”
“我们有讨伐过LV700的【巨雪怪】。”
“不不，我是说，类似讨伐盗贼团一样的任务，嗝……比如那些藏身在雪原的强盗，比如那些游荡在东面边境的兽人斥候，明明已经做了这么久的【狼骑兵】，但那孩子却还没杀过人吧，甚至兽人都没杀过。”
“……”
确实如此。
善用谋略、毒药和陷阱的人类，可要比魔物危险多了。
难以想象身为【狼骑兵】却压根没有杀过兽人，或者人类……
自己和伯爵都疏忽了这一点呢，甚至根本就没想过这种事。
“诺里斯平时的练习对象不是哈雷伯爵就是你，而你们都是些……总之是不会对他展现出‘真正的杀意’的人，而要作为【狼骑兵】的话，没有好像饿狼一样的‘杀意’是绝对不行的。”
雷纳多真不知道自己在胡编些啥玩意，可科尔莱特这家伙不知怎么好像还听得蛮认真的……
“或许他现在的水准达到了平均的等级，但还是无法成为真正的战士。”
所谓的【北方战场】，没有同情，没有怜悯，是视所有生命为消耗品，不择手段获取以最后胜利的地方。
【狼骑兵】和【贵族骑士】，它们永远是两个意义上的产物。
在南方的战场上，一场万人规模的贵族混战持续一整年可能都死不了十几个人，那些总是身着笨重全身铠贵族们比起杀死对方而同一个家族结下仇怨，更热衷于将敌对方的骑士击坠战马，然后俘虏起来以从他的家族那里索要大笔的赎金。
而在这北方的战场上，【狼骑兵】一天的损耗却曾是以“万”作为单位的，堆积成山的尸体没有棺椁沉睡也没有地方埋葬，只能剥开身上不成形的甲胄被就地烧成灰烬。
这些血肉模糊的战死者从没有墓碑，从没有奖章，甚至，你都无法记住他们的名字……
因为永远永远，都会有下一批的孩子，坐上那来自南方的船，像是牲畜一样被丢进这个黑色的钢铁囚笼。
这份使命真的光荣吗？
比起【贵族骑士】。
【安戈雷亚】【狼骑兵】……
都是对命令绝对服从的战争机器，它们的荣耀亦永远都是用敌人的尸体堆成的，它们必须要杀死一切践踏人类领土的存在，只有毫无怜悯的杀死对方，然后让那刻入敌人脊髓的恐惧化为帝国在这个世界上最绝对的威慑。
哪怕这威慑唯独保护不了他们自己。
作为随军牧师的自己在这北方生活二十多年的体会就只有这个，甚至那掩埋在【安戈雷亚】空气里的“对于南方的恶意”，都迫切地、阴毒地，想要把本来毫不相干的自己也一同感染……侵蚀……
【狼骑兵】是帝国杀戮和强权的象征。
可现在的诺里斯……
他真的有勇气去“杀人”，或者说去“杀兽人”吗？
骑士道是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
当他意识到“荣耀”只是个虚无缥缈的定义，而自己其实只是在遵循“弱肉强食”的森林法则，只是在剥夺另一个只是同他有着不同皮囊的灵魂的一切的时候。
“他还是个孩子，你难道想让他现在就上战场吗，雷纳多？”
“诺里斯已经十七岁了，科尔莱特！”
好了，就是这样，用手心的肌肉一点点地把盖子扭开，我已经可以那醇厚的味道酒香味了！
雷纳多感觉自己的脸色一定很狰狞，因为这样……
真……的……很……不好使劲——！
“你认识他的时候他确实只有十一岁，但是现在他已经是个17岁的成年人了，他是个男子汉，他已经到了要为自己的荣耀和将来而战的时候，而且就在几个月前，我还听你亲口对他说，‘诺里斯也长大了呢’这样的话。”
“……”
自己那天是这么说过。
但是就这样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士兵”来看待是不可能的吧。
你能把他当作诱饵或者献给“胜利”这头怪兽的牺牲品吗？
科尔莱特也曾这么问自己。
答案，是“不能”……
“我劝你还是早点放手吧，科尔莱特。”
“他是【艾琳杰顿】家的孩子。”
科尔莱特这么说着……
“对于很多人而言，这个姓氏就代表着‘希望’。”
“正因为是【艾琳杰顿】家的孩子，诺里斯·艾琳杰顿，他是注定成为新的【骑士王】的人。”
就是这样，趁这个半精灵不注意的一瞬间——！
雷纳多仰起粗粗的脖子，然后把自己的挚爱往嘴上一送。
呜哦……
美酒——！
雷纳多发誓他这辈子就只服两个人。
一个是矮人信奉的【大力神】……
而另一个，就是发明了【酒】这种人间甘露的旷世绝才——！
……
诺里斯。
终究会像历代【艾琳杰顿】家的男孩一样，成为【骑士王】……
就像他父亲一样，终其一生作为皇帝手中最强的利刃而存在，然后在不知道的某一刻被帝国扭曲的权利毫不留情的折断……
然后……
再从他的后代之中，挑选出下一把的“利刃”。
有人说这就是【艾琳杰顿】家族的一切。
可真的要去相信命运这种东西吗，为什么雷纳多你可以如此断言？
但……
有一点是肯定的——
再过三年，那个曾经的男孩……他一定会回南方。
那个少年的仇恨在那边，他唯一的妹妹也在那边，他没有理由留在这里，作为道具去守护一个他不爱的国家。
如今自己能为他做到的事，就只有……
“我想通了，雷纳多。”
半精灵站起身，好像终于释然了什么。
“如果还有下一次的话，我不会再拦着他了……”
“呜，好好，科尔莱特，你如果想通了，那自然是好事。”
“不过这个我就先没收了哦，雷纳多，我亲爱的丈夫。”
摇了摇手里的酒壶，半精灵转身就向门口走去。
雷纳多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双手已经变得空空荡荡。
“什……什么，不要！不要夺走它！没了它我作为矮人的生命将毫无意义——！”
“那你就在这样无意义的生命中追寻自己的意义吧，我迷途的、可怜的羔羊啊……”
即便已经是死命攥着酒壶，但依旧改变不了自己的挚爱被那个可恶的半精灵夺走的事实。
“没收没收……等到我回来的时候，如果他们都平安无事的话自然会还给你的，别紧张。”
“别别——”
矮人在半精灵的背后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求你了，求你不要这么狠心，科尔莱特——！”
“要是他们掉了一丝寒毛，我就要把你的酒壶这样，不，是这样，让它变成拧成一团的废铜片。”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温柔点，那可是我爸爸的遗物，科尔莱特——！”
“哈哦，可我记得你爸爸还没死吧……”
五枚纺锤形的水晶悬浮在半精灵的四周，然后慢慢地以其中心旋转起来。
“【传送】。”
如果真的一定要有那一天……
那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然后不惜一切代价，磨尖你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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