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睁开眼，四周一片黑暗。
很安静，自己的心跳声清晰可闻，鼻尖萦绕的馨香，带着令人安心的香甜。
巨大的对比，环境的变化，时空的错乱，让她迷茫。
仿佛那只是一场噩梦，梦醒时分，梦魇退散。
但是她知道，这种软弱的想法不过是自我安慰。
做噩梦的时候，人的身体也会有相对应的生理活动，从噩梦中惊醒，免不了心跳加快，外加一身冷汗。即使没有那么激烈，也多少会有些心悸。
她现在倒是心跳变快，呼吸也急促起来。
“不！”
她惊慌失措，困顿与错愕仿佛铁腕扼紧脖颈，让她难以呼吸。
没了，全没了。
“这就是代价？这就是代价！”
她叹息，而后沉默。
她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善良的人，但是她也有着自己的底线。
但真的是这样吗？她能够把自己的所作所为，把自己全部的想法，用“对方可能会动手”、“这是合情合理的反击”之类的借口作为外衣，巧妙地包装起来，然后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哪怕是算计一个无辜的灵魂，哪怕是对方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也能在事后笑着说这是必要的牺牲，正义必胜吗？
她不能，因为她还不够冷血，不够邪恶，不够自私，不够贪婪，所以，她要为自己的良知付出代价、要为自己的人性付出代价。
良久，她才感到手心的刺痛，原来是指甲划破了掌心。
“艾莉奥诺拉·福格斯，我一定会完成与你的契约。”
这是出于她个人的意志，而非契约的强制，是她想要这么做，而不是被迫履行的责任，确认了这一点后，她的心情少许平缓了下来。
打开床头的灯，柔和的昏黄点亮了墨色的夜，温暖的情感随着光线蔓延，照亮了书桌上的铜钟，滴答滴答的声响跟随指针轮回，驱散了她心中的迷茫。
凌晨3点，三个小时后，赫里斯领再次迎来光明神的恩惠，距离宿命到来的时刻，还有两个白天、两个夜晚外加不到六个小时。
每年十二月的某一天，光明神会降下神迹，驱散北地的黑暗与严寒，曙光会从极北外域升起，接连三天不落，光明的力量将会越发澎湃，直到第三天正午才会慢慢衰退。
神恩节，是北地冬日最盛大的节日，第一天的市集，第二天的冬猎，第三天的祀神飨，可谓是坎迪斯公国举国狂欢的三天。
而对于刚刚年满十四岁的少年少女而言，神恩节有着更重大的意义。光明教会将在这三天举行洗礼仪式，所有符合年龄要求的孩子，都可以到当地的教堂接受光明力量的洗礼，天赋优异者将成为侍奉光明神的天职者，进入教会任职。（注：天职者是体系统称）
而在第三天正午，祀神飨之际，光明力量最为充沛的时刻，辉光圣堂的大主教会亲自主持神恩洗礼，为公国最优秀的年轻一代，开启光明的未来。
这一年，圣·坎迪斯公爵世家，福格斯的末女，艾莉奥诺拉·福格斯过完了人生中第一个十四岁生日；两天后，却要迎来人生“第二次”洗礼。
命运将会改变——
但却不一定是往好的方向。
“有必要掌握现状。”
她没换衣服，只是披上睡袍，在书桌前坐下。
书桌上的摆件不多，除了魔晶灯和时钟看起来还算正经，其他的就难以恭维了。两只雪兔晶雕深情对视，四只红通通的小眼睛熠熠生辉；小脑袋大肚子的母鸡玩偶，按住肚子会发出“叽叽叽”的怪叫；还有一盆石质盆栽，据说每天用魔力浇灌，它会在遇到命中注定的另一半的时候开花。
《圣典》、《祈愿录》、《光明之心》，从小到大的三本书垒叠在书桌上，似乎经常被翻阅。
她随意打开最上面的《圣典》，书页自然地停留在歌颂善良与美德的词句上，这是因为读者每次都把它翻到这一页保持打开的状态，假装自己在读书的样子。
她忍不住会心一笑，但很快笑容就蓦然干枯。
感伤和后悔都是奢侈的行径，既浪费心力又消耗时间，而且不会对现状起任何积极的作用，但理解是一回事，情感却是难以控制的。
她讨厌这样的冲动，但又不得不为之庆幸，至少它可以证明，自己仍然是自己，仍然是一个鲜活的人。
书桌左右各有一排抽屉，中间则是滑槽托盘，粉红封面的日记本静静地躺在托盘上，一如记忆中那般，洋溢着甜腻的气息。
日记本里记录着少女缤纷的思绪。十四岁的艾莉奥诺拉，喜欢可爱的玩偶，漂亮的衣服，亮丽的色彩，有趣的游戏。她的字迹轻快地流淌在书页上，目光顺流而下，仿佛在花海中徜徉，简笔涂鸦装点着字里行间，自己似乎看见了少女在晚上偷偷打开台灯，抱着心爱的玩偶，用珍藏的彩色墨水，认真记下每一天的奇思妙想，偶尔夹杂着对爱情的美好憧憬，然后补上装饰俏皮心情的图案。
她秀眉微蹙，日记本里记录的内容似乎和自己得到的记忆有些许差异，即使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也足以引起重视。
“还不能确定，日记本来就是一种经过情感加工的叙事文体，记忆也并非总是详尽真实，我需要更多的证据。”
她叹气，谨慎让她每一步都走得稳健，但疑虑太多也不是一件好事。
不知是哪种心情作怪，她决定把少女的习惯坚持下去，日记本翻到了最新的一页，她落笔写下来到异世界的第一行字。
“我是元封。”
银钩铁画的方块字，诉尽内心唏嘘。
她又叹气。
“我失去了元封的记忆。”
不是每一个穿越者都是顺顺利利的，元封的穿越起因是一份特殊的契约，正因为这份契约，她失去了“元封”的大部分记忆。
残留的只是少许情感片段，大概是“元封”最不想忘记的回忆，不外乎父母、友人、师长，还有高考、毕业、失恋，那些模糊的场景全都失去了声音和形状，人物只剩下一个个模糊的轮廓，用或留恋、或憧憬、或痛苦、或愤怒的情感填充，溢出的水晕折射出迷离的思念，绘成一幅幅斑驳的水彩。
同样是这份契约，她得到了艾莉奥诺拉·福格斯的记忆，无论是想要的还是不想要的，二十八年的爱恨情仇，快乐、悲伤、愤怒、屈辱，如烈火般炙热鲜明。她沿着艾莉奥诺拉的过去，来到现在，行至未来，体会过朦胧的童年，彩色的少年，灰白的青春，黑暗的终末，人生的实感和体验，远胜过“曾今”残留的碎片。
只有契约提醒着她，自己是怎样强取这一切。
她闭上眼睛，深呼吸。
“我是艾莉奥诺拉·福格斯。”
“我不后悔！”
不是没有悔恨，只是不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
当断则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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