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本应是错误使用的词汇用在现在却是最恰当不过。洛的记忆就像打开关不上的水管阀门。一个词汇就能让另一个词汇出现，一个概念能帮他形成另一个概念。
洛懂了很多很多，记忆中多了几副他不愿接受的画面……
人类在岌岌可危的时候，人口已经锐减到百人，于是两千五百代之前的先祖们把对繁衍的狂热渴望延续了下来。
他们的交配过程变得和兔子一样高效！
10秒，只需十秒钟，受精就能成功。
60秒，胚胎便已成型，开始接受先祖的知识灌输。
洛的小小大脑已经能想象出一副画面：男人们在母亲面前排着队伍，只要一分钟就能知道结果……
而另一方面，洛又传承另一位飞船驾驶员知识（这位驾驶员没有后代，知识只属于他一人！而不是糅合了两千五百代人的），他接触到了几个美好但已经被扫进历史垃圾堆的词汇：「爱情」、「婚姻」、「伦理」……
三观的激烈冲突让洛痛苦万分，他无法接受自己的种族是如此的可悲可恨！
“快！准备好！我的孩子！”母亲的干涸的嗓音让不断下沉的洛醒来。
早晨的热量，舒展了躲藏在地下岩洞中众人的肌肉筋骨，提醒他们，现在已经到了冰雪消融的时候。
岩洞里传来赤脚跑步的回声，大人和刚出生的孩子推推搡搡，来到布满一层黑曜石和冰霜的洞口处，注视着即将破晓的外界，如饥似渴，急不可耐。
洛听见远处有岩石的隆隆坠落声，还有孩子的哭喊声。
有人死了，洛知道。
除了他，没有人在乎。他们都紧盯着外界，等待这第一缕阳光出现，等热量把眼前这一片白消融，然后发生大雪崩。
人们并不害怕雪崩。雪崩为他们的生活增添了几分兴奋的色彩。即使没有雪崩，他们的生命就已经够短促、够不值钱、够危险的了。
就像刚才死在落石下的倒霉鬼，就像那些还没有学会走路奔跑的活该小鬼。
洞口的积雪已经化开，人们又靠近了一步，洛好奇地多走了一步，看见外面悬崖上的冰雪颤颤悠悠。
洛意识不到即将到来的危险，母亲抱起他将他扔出百米。
洛在冰冷刺骨的雪水混合物中翻滚了几圈，并无大碍，他刚克服发抖，就听见母亲大喊——
“跑！”
洛看见母亲和一群人爬出洞口一起跑过来，女人们也和母亲一样，将自己的孩子用力扔出，男人们可不管这些，疯狂地逃命。
“啊！来了！”
雪崩凌空落下，犹如泰山压顶！洛一阵胆寒，雪崩来势汹汹，如果没有母亲的一扔，那么他很可能跑不过雪崩！
不仅是雪崩！巨石，尘土，杂物，混在白色的灾难中！洛眼花缭乱，但没有忘记母亲的尖叫，力量注入两条腿中，比其他孩子更快一步逃命。
很快雷鸣般的雪崩就过来了，当洛感觉有东西撞上自己时，雪崩已经化成了涓涓泥沙的细流，毫无威胁。洛忍不住哈哈大笑：“胜利了！我活下来了！”
然而，洛回顾四周……呆呆地看着不远处一块巨大砾石下血水像小溪一样的流出，然后被融化的雪水冲走，不留下任何痕迹。
“洛！”母亲呼喊。
洛光着身子，迈着两条灵巧柔软的小腿朝前跑去。
母亲牵着他来到了一和山谷，山谷里的空气就像浓郁的醇酒，荡漾在悬崖壁立的群山之间。天空蓝得出奇，不像白天大气燃烧时的苍白色，也不是夜间空气液化成五颜六色的恐怖。
这里，犹如一个避风港，波澜不惊，风平浪静。
洛听见了大人都在笑。
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笑呢？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这笑声的原因。
黎明到来了。
整个山谷一下子被橘红色的光照耀，令人眼花缭乱，万物在苏醒，花草破土而出，浅绿色的青草在光秃秃的岩石上冒出。几秒钟后，有一人高的植物出现，在过几秒钟，成熟的果实便在树梢上随风晃悠。
洛对美味的浆果味道记忆犹新，他在青苔遍布的岩石缝中探索。嘿！他运气不错，找到了几个纯蓝浆果。
在这一场丰收之中，洛和其他孩子一样，感官逐步敏锐起来。大家都在如饥似渴地接受知识，填补空白。所有的孩子都懂得了愤怒、欲望、自私、贪婪、嫉妒……
这是一个缺乏时间来解释的世界。
所以，有孩子用行为来实践了。
一个比洛还要高大一些的孩子背后偷袭了洛，他用石块狠狠砸破了洛的后脑勺，然后抢走了所有的浆果。
洛后脑勺的伤口在十秒钟后就不碍事了。事实上，洛只是感觉一阵恍惚跌倒在地，随后才发现手中的浆果消失不见了。
“这太不公平了……简直让人难以置信！”洛咬紧了嘴唇，内心十分地愤怒与……失望。
这种情绪不能维持太久，眼下当务之急是填饱肚子，洛清楚这次丰收是转瞬即逝，机会难得的。
太阳很快地升起，洛看见最远处的绿色的植物正在化为灰烬。
时间已经不多了！该死！这才多长时间？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洛加快了手脚，将最后的果实摘下。
“洛！”一直失踪不见的母亲这时回来了。洛高声应了一切，沿着发烫的土地，一蹦一跳地跑过来。
洛母亲的肚子微微隆起了。
“你马上会有一个妹妹了。”她说。
太阳在地平线上镶了一条火红色的花边，空气在躁动，发出滋滋的声音，好像世界变成了铁板上的肉块。
人们大声狂呼，狼狈逃窜。母亲们抱起孩子，背上沉甸甸的浆果、青草，奔回不见天日的山洞中。转眼工夫，山谷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一个被人遗忘的孩子。
“真的不救他吗？”洛问。
“洛…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跑！想活下来只能不要命地跑！”母亲狠声呵斥他。
受热膨胀的空气形成热浪像水一样溢出，越过了悬崖，成为一道看不见的瀑布从顶端灌进，席卷了山谷。
热风突如其来，植物都变成了黑色的炭，花朵也映在了石块上变成了影子。
洛和母亲已经逃到了安全的山洞里。“他逃不回来了。”洛的母亲说，就像下达了必死的审判。
洛已经能想象那个挣扎的孩子的下场了，他不忍心地转头。
“看着他！”母亲残酷地说道，“好好看清他的下场！”
这一刻，所有的母亲都一副面孔：残忍，无情。她们逼迫自己的孩子看清那惨不忍睹的画面：
太阳光像融化的岩浆，泄入山谷。
那个孩子本来就已经被灼热的空气烫掉了一层皮，在地上哀嚎。
接着被太阳光——与早晨无害的橘红色太阳光不同，炽白的光耀眼得过分！它烤焦了孩子的肉体，挣扎的孩子在坚硬滚烫的石块上扭动着身躯，肉糜都抹在了石子上，露出鲜活粉嫩的内脏……
太阳还在燃烧，惨叫停止了。
另一边，来自母亲们的教育也结束了。
母亲顿显老态，痛苦地带着洛离开了。
……
傍晚，洛成长了一个少年。
洛的妹妹也出生了，伴随着母亲的死亡。
生命啊，它像一条细绳，突然断裂，站在绳索两端的人都跌个狼狈……一边，是来不及告别的死者，另一边，是没学会接受的生者。
在咽气的母亲旁边，洛抱着孩子，看着她天真又警觉的眼睛……开心地笑了，再难过地哭了。
他在山洞里找来了结冰的冰柱，递给妹妹，自己留下另一根。
“让咱们为母亲的安息，也为你的降生干杯吧！”
妹妹强壮有力的手臂抱起冰柱，体温融化了冰柱化成了水滴，流入了她干渴的喉咙。
哦，对了，洛的妹妹出生在晚霞时分。
“那，以后你就叫「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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