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空星上，随着二者靠近，陈司傅看清了来者驾驶的飞船……怎么说呢，他感觉对方的座驾比自己的高级，因为是全金属外壳的。
一位穿着太空服，但还是勉强能看出是女性的宇航员走出舱室，然后径直朝他走来。陈司傅的第六感告诉他，事情……貌似会和自己预想的有点偏差。
预想中的热情欢迎是没有的，气氛有点严肃。
对方先是站在他面前，半天没有动静。
对方然后用手指了指自己脑袋。
对方最后用力拍了拍陈司傅的脑壳，比划了一个接听的动作。
这是他才明白，这是在叫自己接麦啊。
陈司傅不太懂这个啊，忙乎半天，愣是没有发现自己太空服上接听的选项或者按钮在哪里，这就很尴尬了。
他邀请对方上了自己飞船，在里面就不用穿着太空服了，可以自由说话。即使上了飞船，对方也还是没有脱去外套，也没有打开面罩。
有了空气介质，臃肿的太空服中传来了略显清冷的少女声音：“这年头的新人都这么新吗？你是怎么通过毕业考核的？难道又是一个野路子？”
陈司傅只是笑笑，总不能明说自己连野路子都不如吧。
“还有！”对方直戳陈司傅脑门，“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行为是自杀啊！我都向你发送几百次警告了！”
陈司傅回忆了一下，好像…似乎…貌似之前飞船上确实有不间断的滴滴声。他还以为这是进入高危地带后的自动警告呢……
“我都跟你说了我有安全航道，你为什么不听？……天啊，你该不会连广播都不会接听吧？！”
“我这不是安全降落了嘛。”少年嘴硬了。
“……真是见鬼的运气。”她嘀咕了一句。
“因为我和你们队长一样。”陈司傅听见后解释了一句。
“什么一样？”
“我也是回溯者。”
“你拿什么证明？”
“事实不是摆在你面前吗？”陈司傅淡然一笑，决定撒一个不算谎言的谎言，“我和她一样，都是一次成功登上碎空星。这可不是什么运气，而是尝试千百次后的必然。”
“……这种‘运气’我只在队长一人身上见过。”
陈司傅听见她的自言自语，说道：“这说明我们是同路人。”
“我来这颗星球也是为了知识之塔，你知道它在那里吗？”
“知道。”
“能带我去吗？”
出乎意料，陈司傅被拒绝了。
“我不能。”
……
【量子月球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同一地点不同时间会呈现不同的地理特征：森林、沙漠、海洋、戈壁、黑荆棘。我们发现这颗卫星的样子会随着它的位置进行瞬间的改变。比如它在深巨星轨道时，地表就会呈现深巨星的特征，会有深巨星相同的超大水龙卷风。】
【除去这五种地理特征，还有一种未知的特征，但只有女祭司知道是什么，其他同胞从未记录过。】
【女祭司告诉我们，这第六个位置，是量子月球正位于“眼”附近。】
【一直以来，如何抵达第六个位置成了我们需要解开的谜题。】
……
碎空星的地表是一片紫色质地的戈壁，到处是碎石，而且整个地壳到处是大窟窿，从窟窿边往下看，可以看见地心处的深邃黑暗。
一个静悄悄的黑洞。
“走吧，要进入碎空城只能步行。”
“怎么进去？”
“和我一起跳下去。”
“哈？”看着被指着的窟窿，陈司傅不解问道：“就没有电梯什么的吗？”
“你觉得隔了这么多年，民用设施还可以使用？”
陈司傅感觉自己暴露了某些东西，这个时候，还未腐朽的诺麦造物无一不是使用科研级别的材料。
虽然知道掉进黑洞不会有危险，陈司傅还是很忐忑不安的，这种感觉比蹦极还刺激，还是无绳的。在他还在准备时，同伴就已经先跳了，陈司傅没多想，向前大跨一步。
碎空星地表的重力不高，比废岩星还要小，而在内部，却有一股较强的吸引力。
那是黑洞的强吸引力，还是被削弱无数倍后的结果。
在诺麦人到来后，他们将黑洞改造成了一座黑洞熔炉，用于制造高性能金属，这就把黑洞引力死死约束住了，这才拯救了这颗毫无还手之力的星球，使它苟延残喘至今。
在碎空星内部，陈司傅看见了很多蓝色的引力井，再抬头看，蓝色之下，无数紫色点缀下，他看见了一座倒悬在头顶的宏伟金色城市。
碎空城，是倒挂在地壳内侧上的城市。
它曾经是诺麦人的主城之一，后来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蓄电池。它的作用从那遍地的供能设施可以看出来，这座城市的作用只有一个：在超新星爆炸中尽可能吸收足够多的能量供应给黑洞。
陈司傅感觉到有人拉住了自己手臂，头盔里传来了对方的声音。
“别发呆，打开喷气背包！”
不说不知道，陈司傅发现自己还真的很靠近黑洞，说不定在近一点就会被彻底吸进去。
远离黑洞后，陈司傅找了一道引力井，顺利通过引力通道抵达了碎空城。
“根据实用主义，这引力井不就是电梯嘛。”陈司傅暗想。
“看见了那座高塔吗？”
陈司傅眺望远方，在城市东边，确实有一座…倾斜的高塔。
倾斜是因为它被陨石砸中了。
……
【太阳超新星化失败后，这座城市重新迁入了一批同胞居住，可那些由特殊金属制造的供能设施是不能拆除的，我们只能在东城区建立了生活区，并响应女祭司的号召，修建了量子知识之塔。】
【工程师是碎空城新诞生的一代诺麦人，他从小就对宇宙之眼抱有怀疑态度，我们都说这一点和女祭司很像，但他对女祭司的存在也持有怀疑态度。】
【为什么女祭司能活这么久，她永生了吗？工程师问我们。一名师者告诉他，对于诺麦人来说，永生并不是一个难题，但耗费的资源是一个难题。一般来说，不会有人愚蠢地浪费无数资源去为自己一个不死的诅咒。】
【在工程师长大一点后，他忽然得知了宇宙总有一天会毁灭，这让他感觉到十分不安，我们安慰他，你这辈子看不到这种场景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工程师长大成人，学会三大法则后，他踏上朝圣之旅前往量子月球，在那里，他就能明白，他一直怀疑的女祭司是存在的。】
【从量子月球归来后，工程师修改了自己的称呼，他成为了工程师莱姆。】
……
陈司傅现在看的，是一个有名有姓诺麦人的传记，这些都是古秋霞收集的。
值得注意的是，与深巨星知识之塔内记录相比，这些记录中的时间貌似要晚很多年。
女祭司的存在成了某种传说，去往量子月球的行为也由探望变成了朝圣。
再者，陈司傅总感觉这段记录有点奇怪，可那里奇怪又说不出。
长呼一口气，陈司傅对身边同伴问道：“你说的不能带我进去是因为塔被砸断了吗？”
“你能看懂？”她反而对陈司傅能看懂诺麦文字很感兴趣。
“能。”
陈司傅一指前方断裂的，与地面倾斜达60°角的塔，至于被谁砸断，巨大的窟窿可以说明。很多年前，一颗冷却熔岩砸向了碎空星某地，好巧不巧，在砸中点另一面，有一座知识之塔
“啧啧啧，不得不说诺麦建筑就是可靠啊，被陨石砸中几乎完好无损……但没有重力石头，头顶又有黑洞，难办了啊。”
“你该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说我为什么懂诺麦文字……说实话，我也说不清为什么。”
“有…多懂？”古秋霞的声音有了轻微地颤动。
“一般般吧。”
“是吗……知道我为了破解这些文字废了多少功夫吗？还不如你匆匆一瞥……”
陈司傅听出一股浓浓的自怨自艾……他又能怎么办，开挂这事还说什么啊。
不过她这种情绪很短暂，看来对于一个合格的太空人来说，情绪管理是很重要的，不用过于慰藉。
“你和我们是比不了的。”等她安稳下来，陈司傅说道。
“嗯，我明白的，以前遇上一些新知识时，队长都是看都不看就告诉我们答案，我们都明白为什么。”
陈司傅静静地听着。
“你想到了怎么进入的办法吗？”古秋霞忽然问他。
怎么不接着说了？
说实话，陈司傅不知道。
但这不妨碍他装b。
“你相信奇迹吗？”
“什…么？”
我们不是在追逐成功，而是成功在主动靠近我们……在心里默念这句话数遍，陈司傅向着知识之塔前进。
让我看一下成功如何接近我们吧。
“停下！”古秋霞在后面惊呼。
陈司傅停下脚步，因为他感觉到……地面在震动！
在陈司傅的视角中，地面突然崩裂，大量碎石迸发，一颗携带着浓烟和高热的陨石从地下像喷泉一样喷发，狠狠将知识之塔的地基顶上天！
陈司傅瞬间明白了奇迹是怎么发生的了！
熄火很多年的空灯星竟然再度活跃了！它向太空抛射了一团大质量熔岩，冷却后的变成陨石砸向碎空星，砸向知识之塔的地基，将它砸向……黑洞！
陈司傅拉住古秋霞的手腕。
“你要干什么？”
“带你去知识之塔。”
“怎么去？”
“和我一起跳。”陈司傅指着头顶的黑洞。
“会死的！”
陈司傅笑了笑，“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古秋霞一滞，她想起第一次来到碎空星时，面对陨石带，她所学的知识告诉她，这是不可能通过的，必死无疑！那时，正是商绾绾拉着她的手，轻言细语道：“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别发呆了，快打开喷气背包。”陈司傅喊道。
巨大的地震将无数重力石头震落，脱离了重力石头的作用，重力方向改变，陈司傅和古秋霞的双脚开始离地，上升感下坠感交替，最后定格成下坠。
……
白色……
穿透力极强的白光……
陈司傅看见了一个白洞。
在白洞不远处，一座完好无损的知识之塔飘浮在太空中，在碎空星上难以进入的地方，在失重状态下，很容易抵达。
花了十分钟学会第六个位置法则后，陈司傅和古秋霞呆在诺麦人的白洞站迎接世界末日。
在白洞站，古秋霞终于摘下了头盔，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太阳即将爆炸吗？”望着正在坍缩的太阳，古秋霞问，但很明显她不意外。
“是的。”
“那真是太遗憾了。”
“你想家了吗？”
“我一直在想。”
“那为什么不回家呢？”
“队长和我们说过，末日即将来临，想要拯救大家，也许只有找到眼吧。从此，她的梦想就成了我们的梦想。”
“也许？”陈司傅抓住了一个字眼。
“是啊，她也不知道【宇宙之眼】是什么东西，它是生物？是公理？是物体？还是现象？甚至是一个新世界入口？它到底是什么，有什么用？不仅我们不清楚，诺麦人也不知道。可是啊可是……面对末日，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吗？找到宇宙之眼总是有那么一丁点的希望，希望这丁点希望不要辜负我们吧。”
“我拼命地学习诺麦文字……”古秋霞苦笑地摇摇头，“说学习是抬举我了，我只是在不断试错，可成果嘛……唉。”
“不如我看一眼。”陈司傅接过话茬。
“这条路上，除了你和队长这样的回溯者，还有其他平庸者的身影吗？”古秋霞的情绪有点低落。
“来之前，商绾绾和我说了一句话，是给你们的。”
“什么话？”
“快回家吧。”陈司傅停顿了一下，硬着头皮拥抱了一下僵硬的古秋霞，“另外，还有这个。”
那曾想这让古秋霞情绪崩溃了，她几乎要哭出来了。
“她…还说了什么吗？”
“没了，不过我想，我们快成功了。”
古秋霞僵硬的身体渐渐软了下来。
“我们…是不是很累赘…阿符她死守一个探测器，那三个笨蛋一去黑棘星再也出不来了…都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被鱼吃了……我们是不是很平庸…一点作用都没有……”
陈司傅都要笑了，“喊你们回家不是在赶你们回去。”
“我…知道……可我一想到所有的压力都给她一人……我就已经想象不出她经历了多少苦难……”
我也经历了很多啊……陈司傅在心中为自己鸣不平。
不过他也明白，他的经历与商绾绾……或者说与“商绾绾”这个外星人无法比。
宇宙中怎么可能有如此迷你的星系，这里最大的行星深巨星，在体积上连现实中月球百分之一都没有。
只要记得这里的一切都是被“翻译”过的，就好理解了。就像游戏中，一单位士兵可代表千军万马，几座建筑可代表一座城市。
这里所有的尺度放大数亿倍才是真实的情况。
在真实尺度下，发生在“商绾绾”身上的一切都会令人从心底感到极度的绝望。
从母星抵达最近的沙漏双星的时间差不多就是半生……
废尽一生的功夫都不能探索完一颗星球的万分之一……
各种天灾都是毁天灭地，绝无生还可能……
个人面对宇宙，即使只是一个星系都是极度渺小的。
可有人，用无数次的失败硬生生走出了一条成功的路。
陈司傅不去想象“无数次”具体是个什么数量级。他只是眺望，依稀看见遥远的深巨星上，一艘简陋的由原木构成的飞船正在义无反顾进入量子月球……然后，她成功了！
……
希望，这不是错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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