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我刚上高中哪会啊,那个时候......我是很不习惯,毕竟换了一个新地方,但是也还好吧......刚开始我是很害怕与人交流,只要和周围的同学相处得慢慢习惯了就好啦,他们人都很好,很照顾我的。”她乖乖地坐下来,双手撑杵在大腿上,埋着头说。我稍稍皱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她这番话几乎等于没说,我心道她的偶尔大方只存在于熟悉的人之间,这就有点麻烦了。
“好吧,那看来我的方法就有点鸡肋了。”我抱胸冥想了一会,确实没能在脑子里找到任何的一点解决方法的蛛丝马迹。
“啊?什么办法?老师,快说!”她闻言抬起头来,希望地看着我。
“把眼睛闭着。”我淡淡一笑,干净利落地说了句“废话”。
“......啊?”她歪着头愣住了,仿佛大脑被这话无语得不轻。
“你以为我说‘把眼睛闭上’仅仅是把眼睛闭上吗?准确地说,是冥想!”我一拍大腿,像审判桌上的法官一样一锤定音。
“......这,真的有效吗,我试试。”学生真听话,她立刻闭上了眼,乖乖地揣着手端坐起来,我注视着她静默了一会,耳边传来了她悠悠幽幽的话语。
“老师,我该想些什么啊?”
“什么都可以,只要不是想别人正在看你,什么都行,这个秘诀最重要的就是转移注意力。”我小声却斩钉截铁地说。
“......哦,我想想最近什么事比较好笑......。噗呲,哈哈哈哈哈,呃!嗯。”她像观音菩萨坐在莲花台一样端庄,但这一下猝不及防的笑声还是成功击碎了她的修行。
“笑啥呢?”我心中一喜,没想到这个方法居然还能有点用,倒是我低估了笑容的威力。于是打蛇随棍上,准备彻底将她的注意力转移开。
“蛋炒饭......哈哈哈哈,蛋炒饭!”
“......,你的笑点就这么低吗?还能笑两次?”
“好好,我再想想......当时我......真的也笑了吗......糟了!......。”她默默地嘀嘀咕咕着,突然身体开始微微地颤抖,手掌握成了拳。我越看越不对劲,猛地想起来她这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回到昨天晚上她笑的时候了,当时她可能没来得及想这么多,现在回想起来可不就是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了”!这只会让她一遍又一遍地在意,回忆自己的一言一行,扰乱自己的思绪。我暗叫不好,赶忙抓起她的小臂将她拉起来,有些粗暴地打断了她的回忆。
“老师,你......。”她瞪着大眼睛,迷惑地看着我。
“别想了,别想了!我们还是去买点零食吧!正巧我还想再买点东西吃,往这走有店,这次我请你!”我讪笑着牵着她起身离开花坛,边走边想自己这样做,还牵别人的手......臂,是不是有些太不礼貌了。
“......好,但是这么走是报亭啊,哪里有什么商店啊?......。”她眨巴着眼睛,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座暗绿色的报亭掩映在柳树林中,除此之外空空如也。我有些尴尬,是我为了打断她不经思考随便选的方向,能有什么商店就怪了,但我肯定不能言说实情,将计就计地嘴硬道:
“哎呀,现在的报亭哪还卖什么书啊,都改成小卖部了,你想吃什么?我请你。”
“......不用了。”她怔了怔,小声说道。
“别跟我矫情,我怎么说也是你的半个老师,这点东西都请不了那不是打我脸吗。”趁此机会赶紧松开她的手臂,笑嘻嘻地坚定地一挥,怎么看都活像是个宴请八方狐朋狗友的二世祖。或许是受我轻松的态度感染,她似乎也放松地抿嘴一笑,暂时忘却了他人的唐突视线,羞涩地点点头,真是看呆了我,那一低头的温柔,胜是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美不胜收!
报亭很小却很紧凑,涂装着经典的暗绿色,玻璃柜台上摆放着一些散装面包,糖果之类的小零食,让我颇感惊艳的是,它的窗口边边棱棱几经磨损而有些微微泛白,竟是纯木涂漆的!不仅如此,更加让我惊异的是它的内饰也统统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怀旧风格,无论是里面寥寥无几的书架和褪色的旧书,还是一顶咔咔呻吟的泛黄色金属吊扇,都是有些年头的老物件,并且异样的熟悉。这可真是太罕见了!在这个满是钢筋混泥土的时代,我真是何德何能能见到这仿佛进入了时光隧道,回到了上个世纪的黄金年代的久违的那一幕!
我真是太激动了,没想到我真的还能见到这样的报亭,它的存在仿佛是在宣告那段时光从来就没有走远,一直在我身旁。
报亭前有个打扮得珠光宝气,带着墨镜拎着肩包的时尚阿姨正在和亭内的老阿婆说着什么,两人聊得很是开心的样子,我没敢上前去打扰她们,就和彭滢乖乖地在一旁等着。
“静边现在是变完了!以前我们要出去要爬好久的山砊砊!现在我那几亩田不是着政府补贴征用了说?那新路修好了嘿!那不得了!坐车一会就到国道上了,快得很!”
“嗯是哦!我都好久没回去了,那要回去看看!”
静边......,我恍惚间听到这个久违的词,还以为是我听错了。惊喜来的太突然,趁阿婆正在帮前面的这个阿姨打包东西的空档,我赶紧横插一脚,迫不及待地说出了那句话。
“你们是在说‘静边’哦!我就是静边人!现在静边大变样了说!”
我的话立刻引起了她们俩的注意,那个阿婆见我主动提起那个偏远小镇的事,顿时褶皱却慈祥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那不是!那路,那田......,现在都变完了!那些靠近国道的老房子都拆迁了,就是为了腾出路的嘛!这个亭子就是从静边来的嘛,那个......镇长把这些东西卖到城里来,城里人把这个翻新一下,又可以拿来用了,说是复古,哈哈哈,所以说城里人精明唉!......。”
我惊呆了,一时间话都说不出来了,费了好大劲,我才消化了这如海的的信息量,从中提取出了重点。
“这个亭子就是静边来的哦!”我木然地指着这个亭子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那不是,城里头哪里还有造这种亭子的地方哦?都是从外头拆迁回来的!静边镇长把这东西卖到城头来的。”阿婆哈哈一笑,仿佛是在惊异我的大惊小怪。
真的吗!
我着了魔似的向一旁的褪色窗棂走去,直奔窗框和插销下的那个小小的落尘角落,用手指去表面的灰尘,我看到了木质结构上久违的一行细密的刻字。
青和瑜的小猫之家。
真的是它!我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喃喃道,完全忘却了一旁莫名其妙的阿婆,阿姨和彭滢的存在。
尘封的记忆被触动,我这才发现,其实我从来没有释怀过那场童年的旧伤,尽管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那一件似乎微不足道却又如此意义不凡的故事就像一只心口上的锈钉一样,是何等的如鲠在喉,伤口上那一阵阵让我窒息的绞痛崩裂了我的理智,让我落进泪水灌注出的水牢,绑扣上了谎言织成的枷锁,然后身临其境地窒息在火炉般炎热的报亭中。
瑜,是我对不起你。
“老师,怎么了?你有什么不舒服吗?”彭滢见我一直愣愣在那里一动不动,鼓起勇气上前来打断了我,不出所料,一旁的阿婆和阿姨都露出了很是惊讶的表情。
“耶!小伙子年纪不大,却还是个老师啊!莫不是?.......。”那个阿姨笑着开口了,她饶有兴趣又别有深意的地问着彭滢说:
“你这个老师都教你些什么啊?语文?数学?......。”
“没......没没有啊。小提琴而已。”彭滢被她的视线看得浑身不自在,缩在我身后弱弱地说道。但没曾想阿婆和她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盛和明媚了,像是显示屏被提高了一个亮度。
“唉哟!别个明明是开玩笑,就是小两口欸,你说别个是师生,她都不乐意了,呵呵呵呵。”阿婆乐呵呵地清理着柜台上的东西说着,没等彭滢彻底花容失色,那个阿姨就跟上补了一刀。
“确实是!唉!你看我说了些什么!是我太不会说话了,哈哈哈哈。”阿姨潇洒地将拎包甩至身后,装摸做样的扶额叹息。这一番举动无疑是惹得彭滢彻底烧红了脸,之前的那些路人别样的目光她可以尽量无视,并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只是赴一个师生之约而已,而不是男女之约。但是一旦受到这么明目张胆的调笑,她所有的自我安慰都变成了惊慌,即使有辩驳的心,也没有解释的力了。
“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子......。”在这各种情感直冲脑门之际,她埋着头憋红了,脸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挤出来了这孤零零的毫无说服力的一句话,引得她们笑得越发开心了。
“哎呀!都多大的小姑娘小伙子了,还说不是,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又不是以前!还这么害羞做什么啊,又没人骂你们。面对爱情就应该勇敢点!这么扭扭捏捏会出大问题哦!”阿姨极其暧昧地看了我们一眼,言毕还不忘伸出手捏了一把彭滢直冒蒸汽的脸蛋。我见事态发展得不对,怕彭滢怪罪于我,只好出手轻描淡写的掠过说:
“真的是小提琴啦!待会我会指导她,姐姐如果你有空的话,坐在那边可以欣赏到一场非常不错的免费表演哦。”我心道这个阿姨还真是自来熟,干脆地横手指指一旁的花坛,虽说漫不经心但特意加重了语气,让她意识到这不是可以开的玩笑,果不其然,她颇为意外地看了我一眼,大概是实在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吧(或者是觉得我的嘴巴甜?),露出了有些尴尬的笑容。
“好啊,正好我一时半会还不走,我很期待你们的表演哦!”她扶了扶墨镜,单手叉腰回应道。我见她回答地这么干脆,觉着应该是信了个八九不离十,便点点头。
“妈妈!”这时,一声稚嫩的童声从我刚刚指向的方向响起,我们回头一看,花坛里,一个小屁孩正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布偶猫从花坛里面钻出来,笑嘻嘻的看着我们。
“哎呀!乖犯人你在干啥子!还不快点出来!那里面这么脏!”她眼见着她的儿子像坦克似的碾倒一片片的花枝开出来顿时急眼了,直接冲上去就是老鹰抓小鸡的一提,小屁孩就被拉了出来。
“乖犯人!看看你在干啥子!弄得这么脏,我还要回去给你洗衣服!你会给你妈找事唉!”她责备着,一边拍着小屁孩身上的灰,一边打着他的屁股,但似乎没怎么用力,也没有注意被压倒的花花草草。
“唉!”我忍不住扶额叹息。要我说为什么现在的小屁孩这么犟,还不是父母给惯的。
“老师,我们应该去劝劝她别让孩子在里面打滚了。”彭滢在我耳边小声地说道,让我着实是被惊讶到了。
这丫头还真是滥发善心啊......不对!是我太麻木了......也不对!是社会太麻木了。
“老师?你不去吗?你不去我去了?”她柳眉一竖,用着一种别样的鄙视目光审视着我,让我阵阵心慌。她竟然又突然聚起了委员长的气势,像激光一样洞穿了我的伪装。
本来要我说我已经看惯了这种事情,导致我就是一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但是一想着为了我这个老师的正义性和在女孩子前的面子,那不如还是去说说吧,于是,我还是不太情愿的点了点头。
“小朋友,你知道我有一项超级能力吗?”我被彭滢抵着一前一后的走上前去,在走到离他差不多一米的距离便停了下来,为我的话术留够了空间。
“什么什么?你有超级能力!我不信,你肯定是在骗人!”这家伙眨巴着眼睛跃跃欲试地放下了手中的布偶猫,还真是够机灵的,差点让我没崩住,一看他的母亲,也是一副差点没崩住的忍俊不禁相。我心中暗恼,现在的小屁孩还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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