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晕。
苏燃缓缓地吐气，意识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意识波动……相当稳定啊。”
爱丽丝的目光转向一旁的数据显示器，有些讶异地说。
“精神压力提升至五级。”枭轻声说。
“是。”
爱丽丝轻点了下显示器，屏幕闪动了下，新的函数曲线图，渐渐铺开。
“呃！”
苏燃的身体，猛烈地抖动了一下，而显示器上的曲线图表，也随之猛烈跳动起来，尖锐的波峰，逼近了竖轴数据的极大值。
“！”爱丽丝的手，几乎要去拉动意识模拟器的开关。
曲线在迅速平稳下来。
“怎么了？”枭问道。
“……我不知道，”爱丽丝轻轻摇头，“增大精神压力后，神经反馈值发生变化，是很正常的事，可是……”
“刚才的反馈值，已经快达到了极值。”
枭没说话，只是把目光转向了躺在床上，头上戴着怪异头盔的少女身上。
“继续吗？队长？”爱丽丝说，“如果继续的话，我会把应急开关拉上，如果发生任何意外，我会马上切断链接。”
“压力降低至四级，”枭说，“记录四级的反馈数据，然后终止测试。”
“嗯，”爱丽丝重重地点头，“四级的话，正常链接我，基本上是没什么问题了。”
“？”枭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别看我啊，队长，”爱丽丝歪了歪头，“到时候苏燃去了前线，估计也只能链接我了，难不成你还想让她链接你？”
“……”
爱丽丝叹了口气，“别为难苏燃啦，队长。你的链接难度，简直比让那些指挥官过八级测试还难，当初梅德那家伙，每次都链接我，碰都不愿意碰你一下。”
“她……链接过我。”枭低声说。
“啊？”爱丽丝有些惊讶地看她，“苏燃她……”
“她不会只是一个普通人，”枭说，“她的身上，谜团太多。”
“那，队长想知道吗？”爱丽丝问道。
“不想，”枭回答道，“她有自己的秘密，我也有我的，那些秘密，也许都是不能说的。”
“但很多人，都想知道你们的秘密呢。”爱丽丝说。
“嗯？”
“苏燃的话，就不多说了，多伦特学院那边，许多人都在挖她的资料，”爱丽丝扶了下眼镜，“至于你嘛，队长，机械理事会那边，关注你好久了。”
“他们在我这里，得不到什么的。”枭淡淡地说。
“ ‘帝国时代’ 的古老机械，”爱丽丝说，“队长，光是这一点，就足够他们研究了。”
“ ‘帝国时代’么？”枭慢慢地说，“可是，关于那个时代，我几乎没能留下一分一毫的回忆。”
“真好，你忘记了，”爱丽丝说，“ ‘帝国时代’ ，除了黑色君主在位的那七年，再也没有可供回忆的地方。”
“我记得，你被制造于‘工业时代’末期，文明攀升的日子。”
“那只是历史的说辞，”爱丽丝回答，“队长，你难道不认为，‘工业时代’，是‘帝国时代’最后的喘息么？崩坏的加西亚帝国，试图以此，追寻它的再一次复活。”
“你怀念它吗？那个死去的国度。”
“不，队长，加西亚帝国，并没有人们所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即使是黑色君主的慈悲，也难以掩盖它的血腥与罪行，自由，和平，平等……那是黑色君主的东西，加西亚帝国不需要，萨兰，也不需要。”
“烈火，十字架，焚烧，信仰……这才是真正的加西亚帝国，借由神明的双手，以正义之名，吞噬掉所有人。”
枭没说话。
“要开始了，队长。”爱丽丝将目光投向了躺在床上的苏燃。
“嗯。”枭退开一步。
白色的控制拉杆，在被慢慢地拉上。
……
迷梦。
她再次走入了，那边只有她的黑暗。
而大学满山，长河冰封。
“咔!”刀剑相击， 血腥的杀意弥散开来。
“放下刀剑，加西亚人，阿卡亚的铁骑，愿意显露它的仁慈。”
苏燃听见了嘶哑的嗓音，尖利，刺耳。
“陛下……”
低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继而，她被拉到了人群深处。
血衣，血甲，以及染血的身躯，沉默的圣骑士们收拢的阵线，将黑衣的君主牢牢地护于阵中。
“您真不该来，陛下。”
拉住苏燃的手放了下去，手的主人蹲下身，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费因特的军队呢？”苏燃慢慢地问。
“他赶不过来了，陛下，阿卡亚人的铁骑，已经彻底把他与我们切割开来。”
“这样么？”
“陛下，我想，我们现在唯有突围，”面前的圣骑士低声说，“圣十字军，会为了您的安全，献上生命。”
“你们会死，死得毫无意义，”苏燃回答，“阿卡亚帝国的大军中，隐藏着四名僚卫，他们每一个人，都是阿卡亚皇帝引以为傲的杀手。”
“……”骑士没说话。
“那么，林克·安柏拉，”苏燃轻声说，“不要死，圣十字军团是勇武的战士，绝不该陨灭于巴姆河的暗流之中。”
“您……”骑士愕然地看着面前的黑衣君主，“不，不行……!”
“林克，朕为你们祈祷，旧神的祝福。”
他看见了纯黑色的火焰，自面前的少女指尖燃起，黑色的火焰中，扭曲着旧日的倒影。
低吟。
“深渊之下的旧神，以睁开的巨眼，凝望群星 。”
而群星湮灭。
林克看见了那只巨眼，它的形状，一同那黑色的深渊，扭曲在纯黑色的死火之中。
“骨血。”
死火在欢腾，兴奋地扭动。
“灵魂。”
旧神的巨眼，缓缓地睁开来，带着那深渊之下，无穷无尽的黑暗。
“我……”林克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音节。
长夜静滞。
“无边无际的……绝望。”
少女的低吟，击碎了凝结的沉默，升腾起来的死火，咆哮，尖叫。
复仇之火，终焉之火。
“呃……”
奇异的蓝光在林克周围环绕，那些光芒在闪动，在战栗。
“是什么呢……”
恐惧，极度的恐惧。
“阿卡亚人的……灵魂……”
林克终于看清了，那是灵魂，阿卡亚人的灵魂，那些灵魂，因恐惧而颤抖。
他慢慢地回头，他看见了地狱。
无数枯朽的怪物们，静静地站立于他的身后，血肉自他们的骨上生出，又融为鲜血低落于地。
骨血，灵魂。
林克觉得，自己再也不能掩饰，对于吞噬灵魂的渴求。他低下头来，他看见了自己的骨血。
愿历史，尘封这一夜的真实。
他决绝地挥刀。
“……”
“噼啪!”
木柴爆裂开来，红色的火焰，炙烤，燃烧，升腾。
“加西亚的历史，会永远地铭刻着你的名字。”
林克听见了男人的声音，夹杂在风雪之中，可依旧清晰，刺耳。
“你看见了？”
林克低低地说，嗓音嘶哑尖锐。
“你用你的剑，砍下了三名僚卫的头颅，林克，”男人的声音说，“我们的军队，阿卡亚的军队，全部都看见了。”
林克回过头。
费因特·梅勒克静静地站立，白色的披风，被寒风吹起，向四周散开。
“费因特……”
大骑士长低低地念着。
“圣十字军团毫发无损，你们撕裂了阿卡亚人的铁骑，”费因特说，“为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
林克单手撑剑，艰难地站起来。
“骨血。”
林克怔住。
“陛下用了法术，是么？”费因特说，“林克，你骗不了我，我看得见，即使圣骑士们对我缄默不言，我也依然看得见。”
“你想……说什么？”林克问道。
“你看到了‘真实’，陛下的秘密，”费因特轻声说，“还有这片大地……最初的模样。”
“我听不懂。”林克冷冷地回应。
“费因特·梅勒克，我不关心所谓的‘秘密’，我只知道，陛下拯救了圣十字军团，她救赎了我们。”
“是么？”费因特依旧不动声色，“即使，她让你看见了炼狱？”
“在炼狱之中，她向我伸手，唤我回去。”
费因特凝视着他，一言不发。
沉默。
“我向您致敬，尊敬的骑士长大人，您值得陛下毫无保留的信任。”
“……感谢您的理解，梅勒克伯爵。”
那是在大雪纷飞中，十九岁的林克·安柏拉，与二十一岁的费因特·梅勒克，他们彼此，对对方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那是在九十四年前，两位年轻人的最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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