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吧，弗朗西斯，羽依小姐她……已经走了。”
华轻声说。
弗朗西斯回过头去，看着全吉瑞特斯人的躯壳漫布山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整理事情经过。
他盯着仍在沉睡中的阿瑞西娅，缓缓说道：
“首先，这是阿瑞西娅早就决定好的事情。
她让历代羽依在这后山之上修建石椅看起来就是为了吸收全体村民的魂魄。
以助阿瑞西娅完全取回力量。
她把这件事的时间选择在终末之战后，就是为了防止受到那些虚空生物的干扰，消除威胁之后再进行仪式。
呵呵，好一个终末之战。
果然……把一切都结束了……
特瑞丝之前应该是发现了这件事。
但是可能是被阿瑞西娅威胁……或是出于某种考虑她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我。
所以她才会在那片草地上想要……记住我。
阿瑞西娅知道我无法目睹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用着某种方法让华失去理智，不顾一切去虚空之地厮杀。
再由玄炎前辈来提醒我，这样我在虚空之地几乎会耽搁上一整天的时间……
她趁机以举行魂归仪式的名义把所有人召集在后山上，进行这最终的仪式……
不知是仪式准备程序过于繁琐，还是进行的并不顺利。
最终阿瑞西娅还是让全村三千多人乖乖听话献出魂魄，毕竟她是吉瑞特斯的神。
我说的对吗？玄炎前辈？
身为知晓一切的存在，你默默地注视着我的动向，让阿瑞西娅感知到我的行踪。”
弗朗西斯面无表情，一天一夜没有睡眠的他只感觉一阵恍惚。
“虽然有些细节不同，但大体上没什么问题。”
玄炎已经不会对弗朗西斯的聪颖感到太过意外了。
“弗朗西斯，我现在想知道你要怎么办？”
“我要怎么办？”
弗朗西斯低声重复着。
“我能怎么办？现在就算是我自杀身亡，阿瑞西娅都有能力把我救活吧？”
玄炎沉默不语。
“我现在想知道的是，阿瑞西娅特意把华留到最后有什么用意吗？
苏醒的她还会吞噬掉华的魂魄吗？
要是这样华你趁早跑到东南之地的迷踪森林里，说不定还能活下来。”
弗朗西斯语速极快，他在脑中做着各种各样的构想。
玄炎大惊，阿瑞西娅之所以三年前把自己派到华的身边，还不遗余力的帮助华提升实力，自然是有她的用意的。
没想到这都被弗朗西斯察觉到了。
“那你呢？弗朗西斯。”
华此刻六神无主，她过去的世界完全崩塌了。
弗朗西斯摇了摇头。
“我必须……”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到那股一直在持续的魔力波动突然增强。
就好似某种伟大造物在经历了上万年的沉睡后即将苏醒。
只见阿瑞西娅胸前的光球跳动愈加明显，带动着整个祭坛震动起来。
弗朗西斯与华只感觉耳膜中充斥着躁动的声音，一股强大的威压降临到这片天地。
“锵锵……”
一阵清澈的凤鸣声响彻圣山。
弗朗西斯抬头望去，那只击退虚空造物的凤凰又出现了。
她君临天下的姿态是那么尊贵而优雅，睥睨着世间的一切生灵。
那全身包裹着渊狱冥火的凤凰在空中盘旋两圈，伫立枝头，背对着初升的太阳看着两人。
虽是通体黑色却闪耀着别样的光华，竟盖过那太阳的光彩。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弗朗西斯没来由地想到以前看过的一句诗篇。
如果传说没有谬误的话，看来这所谓的生命之树就是某种梧桐了。
那凤凰又清鸣了一声，化为一道虚影钻入到阿瑞西娅体内。
她身前的光球也渐渐隐于其中，经过了漫长的等待，阿瑞西娅睁开了双眼。
下一个瞬间，那枯坐在石椅上的三千个躯壳齐齐燃起黑焰，吉瑞特斯一族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完全消失。
阿瑞西娅一袭黑衣，似乎正在感受着新获得的力量。
精致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深邃的眼眸里泛着幽幽光华看着弗朗西斯，整个人就好似一朵盛放的黑蔷薇。
弗朗西斯看着阿瑞西娅绝美的面容，竟不知如何面对。
面对着这个赐予他一切又将其轻易毁掉的女子，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弗朗西斯……”
阿瑞西娅轻声呢喃，似乎有些于心不忍。
“我不求你原谅我，但你要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我无法完全获得自由。”
“为什么……阿瑞西娅，你当初要把我召唤出来呢？”
弗朗西斯看着仅存的羽依的尸身。
“既然这是你当初就决定好的事情，为什么要给予我希望呢？
把他们都献祭掉也不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看起来根本不需要我。
为什么要让我努力挣扎过后再将仅存的一切都摧毁呢？
难道身为神明的你，只是把我当成玩物肆意蹂躏吗？”
阿瑞西娅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不是这样的，小子，你听我说。”
玄炎说道。
“阿瑞西娅这一族有着一种一生只能使用一次的本命神通，就是可以占卜出能够帮助自己改变一生命运的存在。
他们这一族也因此在很多年前就君临世界的顶点。
阿瑞西娅出生的时候，整个世界无人不知这一支凤凰的威名。
所以她就没有必要使用这本命神通。
直到……后来发生了意外，沉睡多年的她苏醒以后为改变逆境……”
“使用本命神通后发现我就是那个能改变她命运的人？”
弗朗西斯一时间无法接受。
“我除了不断地目睹人们在我面前死去，我还做了什么？”
“你确实做到了，小子。”
玄炎解释道。
“要是没有你的存在，维尔亚那丫头当初在面对火爪狼的时候恐怕就难以幸存。
之后面对一波又一波的野兽攻势警戒队也无法应付。
在反亲仪式上阿瑞西娅就无法正常地吸收魄精。
之后康德尔的叛变，虚空生物的大举进攻，哪里没有活跃着你的身影？”
“你的意思是我帮助阿瑞西娅屠杀了三千名吉瑞特斯族人？”
弗朗西斯反唇相讥。
“不是这样的，弗朗西斯，不是这样……”
阿瑞西娅摇着头，她看着面前这个一步步助她脱困的男子这副姿态，一阵阵的心痛。
“有什么不是这样的呢，阿瑞西娅。”
弗朗西斯的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
“你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人经历了多少苦难才来到今日。
肆意玩弄着他们的感情，对于村民们的牺牲熟视无睹，最终还……”
他停顿了下来，颓废地坐到地上，没有进一步说那些伤人的话。
回想起那些挣扎着坚韧地向前走的人们，弗朗西斯感到一阵阵无力感。
“放我回去或者杀死我吧，阿瑞西娅。
我已经……没办法再继续走下去了……”
弗朗西斯轻声说着。
“不要这么轻易言死！弗朗西斯！”
阿瑞西娅也迎来了一波情绪爆发，她上前抓住弗朗西斯的衣领。
“我不知道，难道我做了一件很过分的事情吗？
从自己的身上回收魂魄是很过分的一件事吗？
为什么你要这个样子？”
“从自己的身上？”
弗朗西斯不解。
玄炎幽幽地叹了口气，解释道：
“当初阿瑞西娅等人来到此地进行某项绝密任务，发生了各种意外……
导致她与同伴失散，并遭人陷害身受重伤，焚魂也是为了保护她陷入沉眠，难以苏醒。
阿瑞西娅逃至此地虽然摆脱了追杀但也已油尽灯枯，为求那一线生机，封印了自己的意识……
这已经是万年前的事情了……”
“等一下，你说阿瑞西娅封印了意识……也就是说……”
弗朗西斯仿佛想到了什么，抬起头看着阿瑞西娅。
阿瑞西娅凄惨地笑着。
“醒来之后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就连名字都是玄炎告诉我的。
虽然对于魔法，魔纹，法阵，秘术还保有相关记忆，但是关于自己的过往，我一点都想不起来。
很可笑吧，苏醒之后困在黑暗里，什么也不知道，也没有力量。
我就这么过了一千年……
直到不久前的反亲仪式上我才脱困……”
原来阿瑞西娅失去了记忆，怪不得她对于自己的过去闭口不谈。
原来不是因为往事不堪回首，而是因为根本就没有往事……
“你说你是正在回收魂魄……所以弗西大长老并不是当初在野外救下了重伤的你。
而是……你所创造的人类？”
弗朗西斯意识到自己当初的猜想发生了谬误。
“是的，我的魂魄重伤，为了恢复魂魄之力，玄炎建议我撕碎自己的魂魄，创造出一族人。
一来可以保护我脆弱的本体不受宵小之辈觊觎。
二来把自己的魂魄分散出去，使其在吉瑞特斯族人的身体中吸收魔力获得滋养。
再通过反亲仪式反哺于我自身，最终我终要将所有的魂魄吸收回来。
弗朗西斯，不然我的魂魄是不完整的……”
阿瑞西娅解释到，她希望弗朗西斯能够理解她走到今天这一步究竟经历了多少苦难。
弗朗西斯被这精妙的构思所震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至于弗西……他是我撕扯出来的第一块魂魄。
我对他很重视。
他也是除了玄炎以外唯一一个知道我真实情况的存在。
在最初的几百年里……
我们一同经历了许多……”
阿瑞西娅声音低沉了下去。
想起阿瑞西娅当初被困在神像中，在玄炎与被创造出的弗西的帮助下，渐渐地将吉瑞特斯村发展为如今这样。
弗朗西斯明白她到底经历了多少艰辛，以至于在漫长的孤独的等待中做出了数次让虚空生物屠杀村民加快魂魄吸收的决定。
但是一想到吉瑞特斯那些活生生的人们，弗朗西斯还是无法释怀。
那些照顾着他，关心着他的人们就这样离去了，甚至连个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阿瑞西娅跪坐在弗朗西斯身边，双手温柔地捧住他的面颊。
虽然依旧没有实体，弗朗西斯这次很明显地感觉到了冰冰凉凉的触感，看来阿瑞西娅的魂魄之力已经完全恢复了。
“我知道就算告诉你事实，你还是一时间无法接受。
没关系，弗朗西斯，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我会一直陪伴着你，直到你能释怀为之。”
阿瑞西娅缓缓站起身来。
“现在，让我完成最后一步，获得一具能够自由行动的身体。”
说着，她看向了一直安静地听着二人说话的华。
华面色苍白地看着面前的阿瑞西娅，明白了她的意思。
弗朗西斯此时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事情进行到了这一步，他有能力阻止阿瑞西娅吗？
那他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华在他的面前被阿瑞西娅夺走身体吗？他已经错过了太多拯救别人的机会了。
“阿瑞西娅，你等一下……”
弗朗西斯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一股强大的威压压倒在地。
“要怪我就事后再怪吧，弗朗西斯。
上千年的孤寂……终于要结束了……”
阿瑞西娅轻声呢喃。
她背对着弗朗西斯，害怕自己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会于心不忍。
华看了一眼被压倒在地的弗朗西斯，凄惨地笑了笑。
面对自己的主神，她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自己这不堪回首的人生就这样结束吧，挺好的。”
华闭上了双眼，静静地坐在原地。
阿瑞西娅对于华的表现丝毫不感到意外。
自己魂魄的一部分怎么能违背本体呢，她伸手摸向华的身体。
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之前阻拦过弗朗西斯之后就静静插在地上的玄炎突然自主飞出，径直插入阿瑞西娅的胸膛！
弗朗西斯感觉到身上的那股重压消失了。
他顾不得全身的酸痛感，连滚带爬地爬到二人的身边。
看着胸口中剑无力地跪倒在地的阿瑞西娅，一时间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你这是……在做什么……玄炎……”
阿瑞西娅难以置信地低头望着自己身上的玄炎。
虽然身为灵体，她不会受伤，但是玄炎明显可以决定她的生死。
弗朗西斯与华也无法理解这指引着阿瑞西娅一手建成吉瑞特斯村又助其将之摧毁的玄炎为何对她突施重手，等待着玄炎的解释。
玄炎沉默良久，缓缓开口：
“其实你并不是阿瑞西娅·吉瑞特斯，而是她的心脏。
当初阿瑞西娅逃到此地，身受重伤，魂魄虚弱。
举全身之力护住了自己的心脏，以期一线生机。”
“那我……现在难道不是达成了目的，即将复活吗？”
阿瑞西娅难以理解。
“你的意思是……现在的阿瑞西娅产生的意识，和以前的阿瑞西娅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性格吗？
如果让阿瑞西娅就这么夺取了华的身体，以前的阿瑞西娅就会完全消逝吗？”
弗朗西斯反应了过来。
“说的没错，小子。
来吧，华，做好准备，我要将阿瑞西娅的意识抹除，你要接受住她那庞大的魂魄能量。”
“等一下，玄炎前辈！”
弗朗西斯挡在华的身前。
“你让华接受那股能量的目的是什么？
莫非你有什么手段可以唤醒那位阿瑞西娅的意识，从而使其在华的身体上复活吗？”
华与阿瑞西娅都愣在原地。
一位是因为自己本来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却突生变故，自己平凡的身体竟然成为神主与刀灵争相争抢的东西。
另一位是一直指引着自己前行的导师，伙伴突然背叛了自己，并告知自己只是一个本来不应该存在的意识。
她们一时间都无法接受这种事实。
“你说对了一半，小子。”
玄炎声音低沉，显然做出这个决定对于它来说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阿瑞西娅在万年前沉睡，临别前让我辅佐她的心脏取回力量，但是并没有说之后会怎么样。
新的人格在这千年来越来越稳固，与以前的阿瑞西娅大相径庭。
我知道只要让她进入到新的身体里，阿瑞西娅就再也无法苏醒……
但是，我同样也不知道唤醒阿瑞西娅意识的方法，需要之后去慢慢寻找。
说不定将来能为阿瑞西娅准备一具新的身体，在保留华的意识的同时唤醒她。”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
弗朗西斯犹豫不决。
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阿瑞西娅与华他无法抛弃任何一个人。
一边是真心爱着他，孤独了上千年又赐予他一切的孤寂灵魂。
另一边是凄惨地度过前半生，让弗朗西斯怜惜的少女。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小子！”
玄炎语气焦躁。
看着阿瑞西娅一天天变成熟再亲手抹去她的意识的滋味可不好受。
“我告诉你，阿瑞西娅是绝对无法以这个状态出去的，会有很多人觊觎她的力量，必须为她找一个容器。
要不让阿瑞西娅吞噬掉华的灵魂，完成自己的使命。
要不让华吸收掉阿瑞西娅的能量，日后再想办法。
你来做出决定！小子！”
“你这样……很狡猾啊……玄炎前辈……”
弗朗西斯轻声说道。
玄炎显然是在重压之下无法承受，把选择权交给了弗朗西斯。
不过这倒是弗朗西斯乐于见到的。
无论日后发生了什么，都是弗朗西斯自己做出的决定，他承担后果，不会因往日的无能为力而后悔。
阿瑞西娅与华对视了一眼，同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无奈地笑了。
“让华吸收掉我的能量吧，弗朗西斯，一切都无所谓了。
毕竟我本就不应该存活于这个世上，我也不想看到你在痛苦下去了。”
阿瑞西娅轻声说道。
她突然觉得好累，自己已经没有勇气继续走下去了，就这样吧。
“不，弗朗西斯，神主……阿瑞西娅大人是真心在意你的，她也比我更值得活下去。
结束我的生命吧，我要回到自己应该去的地方了。”
在自己的过去完全消失后，华对于这个世界也并无什么留恋之处。
弗朗西斯缓缓闭上了眼睛，做出了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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