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尔班叔叔!乌尔班!乌尔班!”
与其说是家,倒不如说是个蓬窝,树杈上扎着兽皮,就是它的全部构造,迎风招展的布条,诉说着破落为何物,这间位于村子边缘的小房子,连路过都野狼都看不上,却同时为乌尔班和柯那提供了遮风避雨的居所。
一个长手长脚的男人躺在窝棚一角,手杵“香腮”,眼窝凹陷,他就是乌尔班,一个上了年纪的流浪拾荒者。听到柯那由远及近的呼喊,他耷拉着的眼皮微微抬起,无神的双眼里艰难地维持着两个濒临涣散的焦点。
“怎么了?小鬼,为什么有一股烤肉的味道,你背着我去偷吃啥了?”
“烤肉……”柯那呆了呆,双目溢出点点泪水,“村子被人烧了!你这老混蛋!快点收拾东西,现在逃跑还来得及!”
“烧了?谁烧的?”
乌尔班挠了挠参差不齐的胡须,眼中流露出疑惑的神情,只是却没有半点慌乱的模样,让人觉得他好像什么也不在乎,包括自己这条烂命。
“就是今早才进村的那些骑士啊!你难道没看见他们的旗帜吗?他们根本不是骑士,是恶魔,他们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柯那一手抱着安雅的弟弟,一手搜寻着仅有的几件财物,忙的小脸涨红,满头大汗,偶尔还要抽出一只脚来,狠狠踢上乌尔班两下,才能催促着乌尔班动弹一二。
反观乌尔班,却是一脸平静,不仅没有半点逃跑的意思,甚至还用粗大的手指在地上笨拙地抠弄,好不容易弄出一些脏兮兮的烟草叶子放进嘴里咀嚼,脸上便露出些许满足的神色。完完全全是一个废人才有的模样。
“骑士?恶魔?这两者又不冲突,你为什么会觉得人只能是其中之一?不过话又说回来,恶魔恐怕不会同意你的看法,据我所知,它们都是有地位的大人物,被拿来和人类相提并论,一定会让它们很不爽……”
“闭嘴!”
捡起一块硬的像石头一样的黑色面包,用力砸在乌尔班头上,柯那有些濒临崩溃。没有人在乎他只不过是个十三岁的男孩,却要带着一个别人托付的婴儿在屠杀中寻找出路,更有甚者,还要忍受一个流浪汉的胡言乱语。
他觉得这个世界操蛋极了,他只想回头狂奔,投入火海,然后就可以和安雅永远在一起,但手里熟睡的婴儿,还有内心蒸腾的烈火,又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这么做。
“小鬼,你抱着的这小鬼是哪来的?他怎么睡得着?呵呵,和条猪一样,不会是死了吧?”
乌尔班突然爬起身来,饶有兴致地捏了捏婴儿的脸蛋。那脏兮兮的指头,在嫩白的肌肤上留下一个黑漆漆臭烘烘的爪印。如果被孩子的妈妈或者姐姐看见了,想来一定会给乌尔班好看。
可惜她们永远也不可能看见了。
“你才死了呢,乌尔班,这是安雅的弟弟,我答应安雅带他走的,快点背上东西,我们去昆普兰。”
“走?我为什么要走?我又不是安雅的弟弟。昆普兰?那是什么鸟屎地方?没听说过。”
乌尔班吐了口烟草叶子,从墙角捡起刚才砸中自己的面包块,嘎吱嘎吱地啃了起来。
“我哪儿也不会去,这个世界的每一寸土壤都是一个臭味,去哪儿都一样。”
柯那微微一愣,随后揪住了乌尔班的衣领。
“你难道想死吗?乌尔班!”
“嗨呀,你怎么知道我不想?臭小鬼。”
望着怒目圆瞪的柯那,乌尔班呵呵地笑了,他想起自己捡到柯那的光景,那时候这家伙还是个在死人堆里玩自己屎粑粑的臭小鬼,而现在,居然已经开始教训起人来了。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有多烦人吗?柯那,如果不记得的话那你很快就会想起了,因为照顾小鬼可是个不容易的差事,我如果和你一起,你肯定会把这差事推给我,所以我才不上当呢。”
“别胡扯了……”
柯那开始拽乌尔班那油腻腻的袖子。
乌尔班一把将他推开。
“我不想走,也走不了了,小鬼。”
话音刚落,一阵铁蹄践踏的声音,忽然犹如闪电般迅猛袭来。
远在柯那的视野外,近在破烂的窝棚前,浑身钢甲的骑士把长剑一揽,直接将整个窝棚彻底搅碎。
千钧一发之际,柯那只感觉一股巨力从胸口蔓延至全身。
天旋地转之后,他人已经飞到了十米开外。
柯那吃力地抬起头,看到窝棚的残骸上,一人手持长剑,正在与六名全副武装的骑士周旋。
那人赫然是他不愿意承认的养父,乌尔班。
……
“呼……咳咳咳咳咳……”
呼气犹如放气,血水从喉咙涌个不停,乌尔班知道,自己终于要死了。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他一直以为,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自己会很高兴。然而眼下唯一让他感到高兴的事情,却不过是有六个人渣陪他一起上路而已。
“柯那,臭小鬼,唉……”
兵荒马乱中,一个半大小孩能活多久,乌尔班比谁都清楚,因为他就是从那样的世道走出来的。四十年前,他见证了维斯克的毁灭,而今天,他再次身陷毁灭之中,并且殒命于此。
一只猎鹰划破天空的迷雾,仰躺于地的乌尔班,看着猎鹰优美的姿态怔怔出神。
那只猎鹰很特别,黑羽的边缘过渡为华丽的银灰色,鹰眼的色泽仿佛蓝宝石中镶嵌着一枚琥珀。它很少振动翅膀,但在天空中却能自由翱弋,仿佛御风的使者,偶尔停驻于枝头,它也总是安静地观察着一切,用深邃的目光刺探着周遭的一切。
这里没有这种猎鹰——靠着野味活了四十年,拾荒者乌尔班可以如此断言。
这是维斯克贵族才会培育的特殊物种——四十年前担任着维斯克王国卫队队长一职,乌尔班可以做出如此判断。
然而维斯克王国已经成为了历史,维斯克银翼猎鹰的培育技术也早已经丢失,乌尔班怎么可能在这里看到一只活着的维斯克猎鹰呢?难道是临死之前的幻觉?或者是对故土的思念?
还是说……
乌尔班忽然想到了一个传说。
这个传说在曾经的维斯克流传很广,说是人尽皆知也不为过。
维斯克的某代女王,和一位精灵有着亲密关系,那位神秘的门客平时就住在王国大教堂,只有夜里才会化作猎鹰飞入皇宫,和年轻的女王做快乐的事情。偶尔,精灵也会飞到其他地方,看有趣的东西。如果用好吃的食物讨好她,就能得到一些永不融化的冰晶,作为回报。
这个传说在当年争议很大,市井小民对此津津乐道,小孩子们都喜欢在路边拿着糖果等待猎鹰,期望可以见到精灵,获得宝钻。与之相对应,许多维护王室尊严的人都斥责其中的荒谬,称之为毫无根据的谣言,建议严惩传播者。
而乌尔班当时身为王国卫队的队长,却知道一些别样的东西。
“咳,猎鹰!猎鹰!我知道你在听……”一边吞咽鲜血,一边竭力嘶吼着,乌尔班吃力的伸出手臂,五指弯曲,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仿佛听得懂一般,猎鹰飘然落下,停在乌尔班前方的树上,歪了歪脑袋。
乌尔班咧了咧嘴角,继续说:“我就知道,传说是真的,我是已经毁灭的王国,维斯克之士兵,曾经担任女王阿尔济斯·哈方索的护卫,阿尔济斯大人临终前一直念叨着一个名字,我想,你就是那个名字的主人,精灵尤莉娅。”
猎鹰神奇地眨了眨眼睛,随后滑落于地。
下一秒,银白色的柔光覆盖了猎鹰的身体,它好像变成了一团融融的液体,在不可见的拉扯下逐渐变形,最终形成了一个人的轮廓。
白光退去,正是刚刚苏醒的精灵,从过去走出来的少女,梦游的旅者,尤莉卡。
“准确的说,应该是尤莉卡,尤利娅应该是以讹传讹,毕竟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向前两步,俯视着眼前的老汉,尤莉卡双手环抱,面容平静。
“这么多年过后还有人认识我,这对我而言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让我觉得这个世界似乎还没有那么陌生,然而这个人很快就要死了,又让我不知道应该做什么表情。需要我救你吗?阿尔济斯小姐的护卫先生?”
乌尔班瞳孔涣散,眼看着就要死了,可他却哈哈大笑。
“小姐……哈哈哈,我当护卫的时候,那位大人已经八十多岁了,我从没想过有人能这么称呼她。啊,太神奇了,我居然遇见了精灵尤莉娅,在维斯克毁灭之后,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在临死之前,在异国他乡。”
“所以你想活下去吗?再不回答的话就算是精灵也回天无力喽。”
乌尔班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他只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已经活的够够的了。
看着他的双眼逐渐合上,尤莉卡撇了撇嘴,转身离去。
可是一声疾呼却在这时候传来——
“柯那,帮帮柯那!”
精灵转过头看去,只发现一具安详的尸体。
在吓人一跳之后,乌尔班确实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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