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俨怕火。
从当初被云蒙人吓破了胆子，便不敢见火。
他趴在地上，卑微的像是一只蚂蚁。
不敢反抗，不敢挣扎。不敢面对那些凶残狠厉的云蒙人！
说到底，他也只不过是个没骨头的孬种罢了。
就在杜俨依旧陷入金蛛的幻象，不敢动弹时，却似有什么东西降临一样，飘飘忽忽间，有一道声音传入他脑海。
“懦夫畏死终须死，志士求仁……几得仁！”
杜俨怔怔抬起头来。
仅仅只有一句，却如同洪钟大吕，萦绕在耳旁经久不散。
那是什么呢。
为什么，会有一种久违的感觉。
怕死吗？他当然怕！
可，就算怕死也还是会死的啊。
与其苟且偷生，何不轰轰烈烈！
当初身为边军，护不住边塞的百姓，难道如今还要重蹈覆辙吗？
眼泪已止不住的流淌，老脸上除了泥土与尘埃，却还多出了几分久违的狂热。
当兵吃粮，吃粮打仗。
舍却此身，纵死何惧！
我大周的文人，总还有两根骨头的！
他渐渐的爬起来，然后，站直了身子。
苍老的身体从未如此刚健过。
周围的幻象在逐渐消失，他重新回到了现实当中。
他分明看到，那头金蛛已经恢复过来，而且轻易夺回了身体，将婉儿的魂魄从那具身体当中驱赶出去。
须臾间，借助体内气血就已经恢复了气息。
刚刚苏潜的一切努力，全部都白费了。
金蛛抬起两只蜘蛛螯，便要将苏潜当场夹死。
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用来考虑自身的利弊得失了。
杜俨徐徐开口，粗砺苍老的声音渐渐响起。
吟诵的，却是一首说书人们常念的定场诗。
“说书唱戏……劝人方，”
“三条大路走中央。”
“善恶到头终有报，”
“人间正道，是沧桑！”
说书唱戏，都是为了劝人走上正道。邪魔外道，便只能速速退散！
同样都是文气，和苏潜那样偶得的一缕文气不同，他所爆发出的文气，却是数倍，甚至是数十倍于苏潜的！
随着他的吟唱，这些多年以来积攒的文气便渐渐汇聚，落在了金蛛的身上。顷刻间，就让这只大妖惨嚎连连，那一道文气就如同火焰，粘连在她的身上，无论如何都无法甩脱，不断的焚烧、腐蚀着她的魂魄，让她身为妖魔原本的魂魄在逐渐的融化。
就如同冰雪遇骄阳般渐渐消弭。这样的情况下，她自保都是个问题，更妄论杀人！
“杂碎！连狗都不如的东西，谁允许你起来的！”
暴怒之下，金蛛抬起蜘蛛螯骤然划过。
刷拉。
仅仅只是一划，便干脆利落的在空中留下一条血线。
半截舌头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又落在地上滚了两圈，最终沾满了泥土。
杜俨只是笑，含着满嘴的血沫在笑。
周人的血性，从来都掩藏在骨子里。不到最后关头，绝不会爆发出来。
他是个不合格的边军，当年没能保护那些百姓。
可至少今天，便是死，也无憾了！
金蛛再度张口，蛛丝显露，就要将杜俨当场射杀。
可就在此时，金蛛忽的呆住，任由那层文气火焰侵蚀她的身体，而她甚至连动弹的勇气都没有了。
那张面孔上，写满了震撼，与恐惧。
怎么会！
那个气息……
怎么可能！
绝不可能！
那样遮天蔽日的恐怖妖气，是比她的师傅，鬼蛛王还要恐怖十倍百倍的妖气！
普天之下，比鬼蛛王强横的妖族没有几个。
而这道气息，更是只属于一个妖族。
纵横海域九万里，水中无敌银蛟王！
金蛛惊惧转身，便见本应该倒在地上昏死过去的苏潜再一次站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他的身体在急剧的变化。
然后，渐渐的变化成了另一副模样。
正是银蛟王行走人间，常用的人形！
看着那垂至腰际，末端却又转变为银白颜色的长发，金蛛八条腿都在一起颤抖，最终，再也承受不住，一头拜服在地。
“鬼蛛王座下弟子，拜见……拜见白龙王！”
没有半点回应，等待她的却是一记干脆利落的耳光。
一巴掌，便将她从那具躯壳当中抽打出去，再也无法回窍。
身上的火焰也渐渐熄灭。她却一动都不敢动，只能呆呆拜服。
“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吗？”
看似平淡的质问，金蛛却惊恐万分：“是，是。我知道的，我，我见了您的印，就不应该再动他的，若是动了，便是与您为敌，纵使我逃遍九天十地，上穷碧落，下及黄泉，也无处藏身的！”
“是么。”银蛟王她声音格外冷冽：“原来你还知道。”
“我，我……”
“鬼蛛王在哪里。”
“我，我不能说。”
“呵，倒是个忠心的。”
银蛟王垂着眼眸，轻描淡写般吐出四个字。
“你自裁吧。”
金蛛微微仰着脸，看着眼前的银蛟王，身子依旧是止不住的颤抖。
自裁……自裁的话，岂不是再也没办法救师父了！
可是，那可是银蛟王啊。
那可是银蛟王啊！
若是只有一道印记也就罢了，现在居然是真身降临，她便连反抗的勇气都生不出来了。
到最后，她唯有一拜再拜。
咔嚓一声，彻底归于虚无。
银蛟王微微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清晰可见的一道伤口。
呵。
你还真是拼命啊。可是，早点让本王出来就不好了。男人的自尊心就那么重要吗？
只是让她燃烧一点点魂魄而已，根本算不上什么的。
她也停留不了太久了。本地的城隍随时都有可能来。而她最不想的就是和那些家伙见面。
银蛟王微微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杜俨，眼神当中，警告之意格外明显。
旋即便回归身体，消失不见。
……
……
城隍庙里，城隍微微抬头，看着那道冲天妖气。
那不是金蛛能够做到的。
能有这等妖气，绝对是真真正正的大妖！
必然是鬼仙级别的妖族！
但，他却低下头去，装做自己没看见。
谁还没有一点自己的秘密呢？
他愿意相信苏潜。
苏先生三个字不是苏潜自己叫的，是他这么多年来降妖除魔，拿命拼回来的！
镇子上除了没听说过他名字的人以外，没人不信他，没人不敬他。因人人都知道他护着大家，若没有他，许多人早就被鬼怪迷惑，侵蚀而死了。
所以，莫说是养了个大妖，就算苏潜是大妖，他也是一样要庇护的。
这一次城隍庙几乎是倾巢而出，除了他自己需要镇守城隍庙以免那些关押的妖魔鬼怪趁机逃脱以外，其余的牛头马面全部都派了出去。
但只是，这一次恐怕用不着了啊。仅仅只是一刻钟的时间，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街道上，十几位阴司已经来到了院子里。
但却只看到院子里一片狼藉。苏潜躺在地上，还有气息，只是身上有几处可怖的伤口。
那只金蛛却已经魂飞魄散了。
唯一还能动弹的活人便是杜俨。
一位马面显现出身影，追问杜俨：“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有大妖现世！”
杜俨微笑，摇头，表示不知。
然后反手指了指自己。
没有舌头了。
以后，再不说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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