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您刚才说母亲什么，她在哪，她怎么样了？她……”
蜜雪儿听清楚了他在说什么，但她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这个对她来说如同惊天霹雳的消息。
“你给老子闭嘴！”一直沉默的希伯来长老，向着威廉发出低沉的咆哮。
但他的声音没有那么浑厚有力了。希伯来长老一动不动，没了那股雷厉风行的劲头。他的身体更佝偻了，他也更苍老了。
刚才蜜雪儿的那番话，让他快崩溃了。
他这三百年来到底干了点什么有意义的事？
雪儿丫头每次都很尊敬地称呼他长老，从来没有叫过他外曾祖父，一次也没有。
他知道这个丫头，表面看起来很柔和，内心却很倔强和自尊。她用倔强保护自己敏感而脆弱的心灵。
他一直默默地守护着自己的外曾孙女，小心翼翼地不涉足她的生活，没想到最后却落得这个结局。
也许真像亚伯那个臭小子说得那样，有什么话就要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才好。
这个孤独的孩子需要的是陪伴，而不是他整得那些虚无缥缈、拉不下老脸来的花里胡哨的东西。
还有那些闲言碎语，这些也都是他的错。
他幼稚地希望通过温和的方式引导族人的观念，幼稚地希望从本质上纠正那些偏见，幼稚地希望族人们能够相互理解，幼稚地希望雪儿丫头能够和大家多多交流，融入到这个大集体里。
真是越老越想当然！
当初就该简单点，他要是直接把那些歪瓜裂枣的嘴揍肿了，让他们说不出话来，谁还敢瞎逼逼？
他现在才领悟到这些道理，但一切可能都太晚了。
听着这个烂肉的话，他居然有一瞬间产生了“雪儿丫头真不该待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或许在血源那边她才会有幸福的生活”的荒唐念头。
可是天下的乌鸦哪有白的？
这个名叫威廉·勒森魃的烂肉，以修好的名义带来的“礼物”——那个浅红发的小丫头——以展示他的诚意。
他解释为巨龙流落在外的孩子，无意中被他们找到，并以不记仇恨地、耐心地态度将她抚养长大。借着这个双方接触的机会，他带着善意将她送还给属于她的族群。
可笑！事实究竟如何还不是任由他们粉饰。
那丫头是个什么样子？战战兢兢，唯唯诺诺，丧失了族裔的骄傲，把自己定位成了贱婢与奴隶，被调教成了只会听从命令的木偶。
可想而知，她在那堆烂肉里过的究竟是怎样的生活！
这是侮辱，这是对巨龙天大的侮辱！
雪儿丫头要是听了他的话，去那堆烂肉那里，结果又能好到哪里去？
现在，不但是雪儿丫头，那个烂肉还提起了蜜雪儿的母亲——希伯来长老一生中最悔恨的、最痛苦的、最自责的往事。
他整个人干枯了，腐朽了。他再也不是被称作【虚空风暴】的那个比肩神明的强者。一阵微风就能把他轻而易举吹倒。
威廉脸上显露出讶异的神色，看看哆哆嗦嗦的希伯来长老，又看看颤抖的蜜雪儿，脸上的神色转为玩味了。
他毫无顾忌地继续说道：
“亲爱的孩子，你居然不知道吗，你母亲……”他环视了一圈，看着那些巨龙躲闪的目光、逃避的神色，脸上的玩味更加明显了。
“这么多年了，你们居然瞒着她的女儿，那位被称作【冰龙姬】的美丽女士的女儿，这真是……”
“我真是太痛心了，你们居然连这件事都不告诉这个孩子，你们究竟把这个孩子当作什么了！”
他义正言辞地谴责着，又着重强调着什么，表现得十分激动，激动中还隐藏着一丝兴奋。
“虽然由鄙人讲出来不太合适，但孩子，我认为你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你的母亲，她早就不在了。”
蜜雪儿双眼无神地望着希伯来长老，似是想要确认这一说辞的真相。
希伯来长老那深深皱纹的脸上再也找不到一丝血色，他手中紧握的拐杖“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
“是，这样，是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她哭喊着，嚎啕着，柔和细腻的嗓子破了音。
“我回来的时候，您对我说，母亲她在外面忙，要我在这儿等她，等她……您是这么说的，是这么说的，对……对吧……”
她突然记起来了，是啊，原来是这样。
在她懵懵懂懂的那个年岁里，她能有多大，可能也就比白小礼大一些。
那些天，母亲突然不见了，从来都是温和爱笑的姐姐，换上了一副异常冰冷的神情。那天，姐姐抱了她好久好久，在她耳边说道:
“雪儿乖，姐姐要出去办一件事，雪儿要好好呆在这里，去找那个白胡子的爷爷。一定要好好呆在这里，等姐姐回来接你离开，好吗？”
她懵懂无知地答应了姐姐的请求，看着姐姐的背影消失在雪山之下。
时间检验了一切。她们似乎都失信了。
母亲不见了，姐姐也离开了，小蜜雪儿举目无助，张皇失措。没过多久，她哭哭啼啼的，一个人追着姐姐的脚步，跑下了山；而姐姐，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将近三千年过去了，她脑海中不可磨灭的那段光景重又展现在眼前。
哭声，雪声，姐姐的低语，冰冷的面孔，只有她自己的清冷山洞……
姐姐为什么离开，去办什么事，当时姐姐到底知道了什么……她现在似乎全明白了。
蜜雪儿无力地跪倒在地，脸埋在两只幼龙之间，紧紧贴着他们。
母亲不在了，不在了……早在三千年前就，不在了……喜欢唱歌谣的母亲……我还傻傻地一直在等待……母亲的歌谣，再也听不到了……
“啊，啊——”凄厉的少女的哀嚎，撕心裂肺，在碧蓝的高空中传响。
天上的太阳越升越高，天光大亮。
高空蔚蓝千里，一尘不染，仿佛有什么无形的白色飘絮物落了下来，撒在了这个痛苦得根本一滴眼泪都流不下来的女孩的身上。
女孩仿佛成了整个世界的焦点。世界被割裂成了两半，一半是那个恸哭的女孩，一半是沉默不语看着她的那些人。
除了女孩的啜泣声，这时是真的悄无声息了。什么声音都听不到，连风的声音都没有。
日头渐渐往上升，众人的影子越来越短；太阳升到最高点后，又往下落，众人的影子又被不断地拉长。
在这副图景之中，时间仿佛被排斥成了无用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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