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一个好人。”
“我……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人。”
“那为什么每次我见到你的时候，你都在做好事呢？”
“你不了解我。”
“不，是你不了解你自己。”
——————
“救救我，基洛……”
迦楼茵的身体因为背后羽翼的关系稍微有些沉重，但即使如此，压在身上基洛却也没有感到任何不适感。
倒不如说，现在根本就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啊。
迦楼茵的身体在止不住地颤抖，她很害怕，也很恐惧。
基洛不知道原因，但是能让迦楼茵大胆地做到如此地步，她或许确实没有可以依仗并依靠的人了。
安抚并提供慰藉女士，也是一位绅士该做的事。
“你的请求我听到了，那么迦楼茵，你……有什么苦恼吗？”
一样的对话，时间以及地点都仿佛倒退到了秘语殿内那间忏悔室里，二人隔着纱窗相互诉说着各自的秘密，唯一不同的是，现在他们都知道了彼此的身份。
这样的熟悉感，也让迦楼茵安定了下来，只是她抱住基洛的力气又增大了几分。
“基洛，我好想你……”
结果她第一句说出来的话就把基洛整懵了。
尤其是现在他们还保持着如此暧昧的姿势，结合迦楼茵说出的这句话以及耳边传来的温暖吐息，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
诶？什么意思？
“我一直都不敢相信你还活着，我……一直都以为你已经死了，就算是当初在悬崖上接住了你，我仍旧以为那只是我做的一场梦，我一直都担心着这场梦会醒过来，一直都在担心着。”
是……是这样啊。
“没事了，都是真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基洛说道。
“不好！一点都不好！”
然而迦楼茵非但没有松开基洛，反而进一步抱紧了他。
“那一晚，基洛你，是跟曼德死斗了是吧？是因为……我吗？”
这件事基洛从没有告诉任何人，为何迦楼茵会知道？
除非是……基洛想起来当初他在曼德的后背上留下了一木，是被迦楼茵发现了吗？
“曼德他……没对你做什么吧？”基洛终于还是选择直面这个问题，他知道曼德的阴谋与野心，迦楼茵被他缠上凶多吉少，基洛甚至有些愤恨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一刀没宰了他。
“他死了……”
……诶？
等一下，死了？
曼德他……死了！？
是自己干的吗？是自己给他造成的伤口太严重流血死的？还是说是其他的原因？
说到这里，迦楼茵身上的颤抖又加剧了，平静下来的心再一次动荡不安了起来。
“之前那些话，是我一直想跟你说的，而现在，才是我的忏悔，基洛。”迦楼茵抬头与基洛直视，那对粉色的眼眸干净而纯粹，只是现在却被不安与焦躁笼罩着。
她紧咬嘴唇，缓缓说道。
“曼德他，是我杀的。”
“是我逼迫他自杀的。”
……
不能撒谎，对着他决不能撒谎。
这是我，唯一的救赎了。
我必须把我的一切都告诉他，让他来评判，我的罪，我的恶。
……
“基洛，我的心里一直都藏着一头怪物，它是我，我也是它，它一直在我的耳边低语，告诉我应该去破坏一切——那些看着是美好的事物，即使是现在，它都在告诉我，我应该……掐断你的脖子。”
“我不是你眼中的乖乖女，更不是什么圣女，我只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恶人，我连自己的欲望都控制不住。”
“面对这样的我，你还愿意倾听我的忏悔吗？”
基洛愣了好久，就这样直视着迦楼茵的粉色眼眸，迦楼茵也在看着他。
……
说出来。
全部都说出来了。
明明想要隐瞒的，明明不想告诉他的。
可是，我好想知道啊……
好想知道，在你的眼里，这样的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你能告诉我？
……
“唉……”基洛叹息了一口气。
听到这一声叹息，迦楼茵的翅膀都忍不住回缩了一下。
果然，他对我很失望吗？
因为我，是那样的人……
然而，还不待迦楼茵细想，基洛便说道。
“稍微，冒犯一下了。”
说完，基洛就反手抱住了迦楼茵，迦楼茵被基洛拉了回去，二人又回到了刚刚的姿势，只是这一次，是他们相互拥抱在了一起。
迦楼茵并没有反抗，虽然被吓到了，但之后就只是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基洛的怀里。
“看来，你也过得不容易啊，迦楼茵。”
如果这就是当初对话中，迦楼茵提及到的想要当一个坏孩子的缘由，基洛也就大致明白了一些事，现在，曼德的事，神的事都在其次。
最重要的，就是眼前这个，无助的少女。
“你不讨厌我吗？我甚至曾经想过要掐断你的喉咙啊……”迦楼茵轻声问道，“我的恶意，我的欲望，这些，你不讨厌吗？”
“啊啊，其实我是挺讨厌这些的，一个弄不好，动辄就是烧杀抢掠，欲望这种东西就是如此令人讨厌啊……”
“那你又为何要这样做……”迦楼茵眼色逐渐消沉了起来。
是啊，就是如此啊，谁会喜欢这种带有恶意与负面的欲望呢？
“你很迷茫呢，迦楼茵。”基洛说道，“就跟我认识的一个家伙一样。”
“你与她不同，她甚至连自己的定义自己的存在都没有搞明白，她迷茫了很久很久，甚至为此选择了逃避，但就算如此，我也没有讨厌她，因为我从她身上看到了人性，尽管她自己跟个笨蛋一样没有发现。”
“迦楼茵，你也是，我无法讨厌你，因为我从你身上也看到了人性。”
人性？我的身上？
迦楼茵自嘲，是不是基洛他还没有搞明白自己的本性？
我自己有多么无可救药我自己清楚……
“你还不了解我，基洛，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完美，你现在看到的身姿，内在其实就是一堆已经腐烂……”
“但你救了我，不是吗？”基洛却打断她说道，“在那次考核里，你从鬼族的刀下救了我，你想要否认这一点吗？”
“那是……出于所谓的责任。”迦楼茵稍稍顿住了一下，“那是做样子给人看的，根本就不是我的真实想法，我就是这么恶劣的人。”
“那你也要否认曾经做出的每一件好事吗？”基洛反问道，“那些，被人感谢过的事，当初梅琳被菲兹因欺凌的时候，你不是也站出来了吗？明明她是敌对的魔族。”
“那些都是……为了保持圣女的形象，我不得不去做……”
“现在我就来回答你吧，迦楼茵，为什么我不喜欢欲望，却仍旧要选择聆听你的忏悔。”基洛缓缓说道。
“人无完人，这世间并不存在绝对完美的东西，就算是神……也是如此。”
“我也有欲望，这份欲望甚至是很深的贪欲，我曾幻想要当救世主，我想要拯救故乡的每一个人，我就是这样的贪婪，我也有缺点，我被人说是具有烂好人性质的伪善，我的很多行为都是从自己的角度去考虑，我也嫉妒过别人，我也憎恶过别人，甚至也想过要去杀人，这些都是我的欲望。”
“但我绝不会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因为那是我发自内心地想要去做的，为此承担一切也是我的责任。”
“你也一样迦楼茵，人心里都会有怪物，关键就在于我们能否抑制住它，能否在它的影响下做出不违背自己内心的抉择，这就是……我们能以人的身份活着的证明。”
“就算你再怎么否认，你的的确确地救了我，迦楼茵，我现在还能活着跟你对话，就是你当初做的善举，是因为你当初的行为，才有了现在的基洛。”
“谢谢你，迦楼茵。”
迦楼茵安安静静地听着基洛的叙述，心里却掀起了一点波澜。
基洛他，在，肯定我吗？
可是……
“我是个坏孩子啊，我现在连最基本的对错都已经分不清了啊，基洛，帮帮我吧……”
“原来无所不知的圣女大人也会有求助的时候啊……”基洛拍着迦楼茵的后背调侃道。
“那，那是，因为……”
“但我们是朋友啊，对吧？”基洛轻笑道，“为需要帮助的人提供帮助，不就是朋友该做的事吗？朋友可不会嫌麻烦哦。”
……
朋……友？
朋友……
对啊，我们是朋友啊！
我们是，知己。
……
“我是坏孩子吗？”
“是坏孩子啊，你可是给希尔德用药让她睡着了，不过……我原谅你了，所以你是好孩子。”
“但我杀了曼德……”
“那家伙早就快死翘翘了，我可是给了他一刀呢，跟你没关系，那是我的错。”
“为什么要承担这份罪责？”
“……也许这就是我的贪欲吧，迦楼茵，你不应该因为这种事责备自己，惩戒坏蛋，是我该做的事。”
“可是我还想掐断你的……”
“但你不是没有动手吗？你其实已经战胜了自己的欲望呢。”
“哪怕那是我给自己找的一个荒谬的理由？哪怕那是我编造的？”
“如果你是用了一个谎言来制止自己的错误行为，谁又能说那是错的呢？”
“你不会讨厌我的虚伪吗？”
“但你现在不是在问我了吗？你会问便是承认了，我又为什么要讨厌呢？”
“可我这样的人，无论是谁都会厌恶的吧？”
“嗯……确实呀，那我能说我不怎么讨厌美少女吗？哈哈……”
……
迦楼茵询问了基洛很多话，基洛基本都一一为她解答了。
而越是解答，基洛的心情却也是愈加沉重。
自己怀中的少女背负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尤其是圣女的身份以及圣族的责任，她年幼的心灵似乎受到了不少的压迫。
而这些压力她却又无法向同为圣族的伙伴们倾诉，那只会让他们心中筑起的圣女殿下圣洁的高塔崩塌。
“我这样死撑的样子，是不是很可笑？”迦楼茵最后问道。
“听说过一个成语吗？叫飞蛾扑火，也许它们的行为跟自杀无异，是愚蠢的是无知的，但是那份对光明的向往，那份执念，实在是让人无法嘲笑啊。”
他，真的能理解我……
迦楼茵心中如此想到，有了倾诉的对象，有了可以为自己解惑的人，心中那份甜甜的感觉让她神往。
这样的基洛，能不能接收自己那份崩坏的理性呢？那是……自己最大的秘密了。
“基洛！”迦楼茵突然起身握住了基洛的双手。
终于起来了……基洛如此想到，这之间他们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对话了很长时间，迦楼茵就这样躺在自己身上。
其实吧，被那羽翼包裹就像盖着被褥，还挺暖和的。
“跟我逃走吧！”迦楼茵面露决意，“我不当圣族的圣女你也不要当精灵公主的侍从了，以我所学的知识我们可以在这世间任何一处地方隐居，我保证。我们可以放下一切的负担，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果然啊，还是到了这样的环节啊。
被枷锁束缚住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想法，对于自由的渴望甚至高过一切欲望。
那才是最大的欲望。
但是……
“不行啊，对不起，迦楼茵，我不能走。”基洛看着迦楼茵说道，“我有着必须完成的使命，我决不能离开沃伦凯撒，绝对不能……”
……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之前跟我说的那些难道都是骗我的吗？
我们，不是知己吗？
为什么，不想跟我一起逃走啊。
……
“但是……我需要你基洛！我还有很多事都不知道，还有很多事都无法判断，我需要你，告诉我什么是正确啊，我怕……我怕我心中的怪物会再次吞噬我……”
基洛摸了摸迦楼茵的头，就像当初安抚自己的妹妹一样。
“谢谢你这样相信我，但是你不能太依仗我，没有人是为了另一个人而存在的，你要学会做自己，而且……我真的有不能离开的理由。”
“如果你再次陷入迷茫，不嫌弃的话，就多想一想我吧，我是被你当初正确的选择救了下来的，你也要选择相信那个时候的判断，把这样的想法，当做是以后正确的信标吧。”
“我，我……”迦楼茵不知为何，感觉鼻子酸酸的，眼眶有些湿润。
就像那个雨夜一样。
看见如此的迦楼茵，基洛于心不忍，这该死的圣族条约真的把这孩子压迫苦了呀，如果没有人给她正确的指引，她只会一错再错，就算是溺死在其中都有可能。
这么小的年龄，她背负的太多了。
基洛再次抱住了迦楼茵，安抚道。
“没事的，迦楼茵，我还在呢，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你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再也不是孤军奋战了，适当地，多依靠一下朋友吧，别硬撑着。”
“做了这么多努力，辛苦你了，迦楼茵……”
最后这句话，让迦楼茵心中最后的一道防线崩溃了。
辛苦你了……
这四个字，从来没有人跟自己说过啊……
从来没有，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努力掩盖着不足，害怕被发现不足，努力去修补不足，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
大家只会表扬自己，只会夸赞自己，只会感谢自己，从来没有，说过这四个字。
“呜呜……”迦楼茵再也抑制不住那莫名的情感。
那不是悲伤，与那一晚不同，她……
很高兴。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迦楼茵，像一个婴儿一般，在基洛的怀里，放声痛哭。
不明白情感为何物的她，在逐渐找回，那份缺失的宝藏。
……
无尽的深渊连通着地狱，在拖拽着迷茫的灵魂。
但也因此，那份因善意递来的绳索，就显得弥足珍贵。
……
“呼……呼……”
后背传来轻鼾，基洛不自觉笑了出来。
黄昏到来，整个沃伦凯撒被笼罩在金黄之下。
迦楼茵哭了很久，也因此到了这个时候基洛才能背着睡着的希尔德出来。
简短的送别语句，基洛却能感受出迦楼茵轻松了很多，她，或许不能从那份责任中解脱出来，但也想必，不会被因此拖累吧。
基洛回想着今天的发言，唔嘿~好帅气啊，男子汉成分爆表了好吧……
但随之而来，却是空虚。
不用，再孤军奋战了……吗？
我好像也没资格这样说啊……
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最终的归处也不会是这里。
这场疯狂的游戏，自己，又能与谁为伍呢？
“原来，我也是一个人吗？哈哈……”基洛自嘲道。
“唔……”背后的希尔德传来轻吟。
她醒了。
“哥……哥？”希尔德虽然头还有些晕，但是很快就分析出了现况。
自己绝不可能先基洛入睡，更不会被基洛这样背着而毫不自知，她的睡眠是很浅的。
是那个女人！？
“迦楼茵对哥哥你做了什么吗！？”希尔德顿时紧张了起来。
“没有啦，她会跟你道歉的，看在哥哥的面子上原谅她吧。”基洛说道。
希尔德简单用魔力探查了一番基洛的情况，似乎确实没问题。
“既然哥哥这样说了……那希尔德就不再问了，可是哥哥，你身上有很重的香味啊……”
“……算哥哥求你了，别问了好吗？”基洛赶紧掩饰尴尬，这件事真不能说出去啊。
跟圣族的圣女在床上互抱了半天，传出去会死人的！
夕阳下，这对兄妹渐行渐远。
……
木槿，就算是一个人，我也不会放弃的。
为了我的朋友，我的亲人，我身边重要的人……
他们的幸福。
这场游戏，我绝对要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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