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多金没开玩笑。
透过窗缝隐约可见外面漆黑一片，木晓睡眼惺忪的被一群小厮唤醒打扮时，欲哭无泪：原来她说的明天，还真是明天。
他不是第一次嫁人，却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排场。
沉睡中的木府俨然从一处典雅小巧的古宅焕然一新，雕栏玉柱金碧辉煌，映目皆是火红一片，来往下仆衣饰全新，脚步匆匆，穿行于长廊花楼之间，端盆清洗石柱者有之，搬出颜色妍丽奇花异草者有之，更不肖说抬着嫁妆木箱摆满整个院落的下仆络绎不绝。
踩上便如陷入草地般毛绒绒的红毯，从新嫁郎君的闺阁一路铺至大门。花了整整三个时辰，天色早已大亮，外面唢呐鼓角铜锣鞭炮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屋内四角摆置着瓷盆大小的冰块，木晓从极其繁琐的妆饰中，搭着随嫁小厮的手走出房门。隔着红纱，他看见地毯上鸳鸯戏水的金线熠熠生辉，身上夹杂的药草香气遇上阳光发散开来，透不过层层衣饰，融入皮肤肌理。
他初醒之后药浴了半个时辰：花楹、茴香、合欢、石蜜、竹沥、栀子、苏叶、广白……
无一不是极美极香的草药。
想必又是万多金吩咐的。条条桩桩，上至木府的人员安排婚事嫁妆，下至他腰间翡翠金丝滚边的玉带，他木晓都未曾听过半点风声。
“若不是昨夜她说了一嘴，我还不知今日便要成婚。”他心中说不出来的憋屈，然深知自己早就不是昔日身娇体贵的林家公子，经历过前妻主的放浪无良和烟花楼中屈辱谩骂，如今有这番际遇实属不易。
木晓定了定心神，顺着小厮指引下了台阶，红毯两侧站着齐齐队伍，个个都红光满面，说着吉祥话。
“郎君出嫁啦——”
他方下完台阶，便听得身后有女声不住高呼：“郎君出嫁啦——”
那喜气洋洋却无甚章法的唢呐鼓锣戛然而止，万籁俱寂之际，领头吹唢呐的女人深吸一口气，面颊鼓胀，对着哨口猛吹出声，咿咿呀呀，乌拉哇啦，音调哀婉，音量高亢，绕梁三尺，穿过重重院墙，打着圈晃出宅门。
“谁家要嫁郎了？”
扶丘街心，挑担的小贩放下了担子、买布裁衣的男人停下了观赏、打着算盘记账的先生斗大的墨渍染上白纸、茶楼说书的过板石也不敲了、屋巷的炊烟跟凝固了似的不再飘动，只剩下玩闹的女童好奇互问：“谁家要嫁郎了？”
扶丘商区地方不大，街坊邻居待久了什么小道消息打听不出来。可木府青天白日的破空而出，家中的公子突然要嫁人了，不得不说平添了一则闲谈。
众人好奇的奔赴木府观望，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乖乖，怕是圣上的皇子都没这排场！
木府大门敞开，如水般滑润细腻的锦绣红毯在宅门处结尾，簇新红褂的女子们站成一排，娇笑着手捧花篮，对着一干看热闹的群众道：“我家公子今日出嫁，大家沾沾喜气，说一句吉祥话赏一两银子！”
还有这等好事！那卖肉的屠夫挤上前去，把手上污腥的钢刀一扔，拱手笑道：“俺不会说话，就祝公子来年生个大胖女娃！”
“赏！”站于队伍中央的女子从花篮中拿出雪白的银锭抛给屠夫，喜的她一时接不住银子，骨碌碌绕地上几圈才收于囊中。
“祝木公子宜室宜家！”
“祝木公子与妻主百年好合！”
“祝木公子早生贵女！”
“祝木公子……”一时间，祝福声声声不断，如涛似海，掩住了内院送郎曲的凄惨哀凉。
木晓应景的哭出声来，随嫁的小厮赶忙递来锦帕请他擦净，这辛辛苦苦的满面妆容可不能毁之一旦。
待送郎曲唱毕，便有一年长女子面色肃穆，身着黑袍，对着新嫁郎念着“规训”，无一不是男子出嫁后的孝顺丈母丈公，遵妻命，护女长之类的陈词滥调。
听到“妻死从女，女无顺母”这句，木晓不觉手指发力，惹得被搭着胳膊的随嫁小厮肉疼不已。
好不容易听完规训，门外的银子也发的差不多了，唢呐、锣鼓、鞭炮声又开始夹杂揉混，忽听得身后女声喊着：“接人啦——接人啦——”
“扑棱”一声，那女声仿佛从头顶穿过，木晓这才发现，原来之前唤郎出嫁的女声是从一只红嘴金身的鹦鹉口中发出，那鹦鹉扇着翅膀围绕着木晓一遍又一遍道：“接人啦，接人啦！”
众人这才向着门外看去，果见长不见尾的接亲队伍锣鼓喧天气势磅礴而来。
迎头便是一身着红妆蟒暗金丝双层广陵大袖衫的女子，外罩品红色双孔雀绣云金璎珞霞帔，飞天髻上灿目的簪钗步摇不胜枚举。
眉黛轻染，两颊胭脂扫开，眼角贴上了金色花钿，端的是一副风流美丽的模样。
“这是谁家的小姐，没见过啊？”若说这木家公子凭空而出，那这位面容明媚的年轻女子更是闻所未闻，众人议论纷纷，待看见花轿，个个瞠目结舌也不再讨论这女子姓甚名谁了。
那花轿不似凡物，莲花缀底，金丝缠绕，如同活物顺着底座爬至轿顶，缀成了一对比翼鸟的模样。四转隔着红纱看不真切内里，轿下八名神采奕奕的女子抬着，四平八稳，只听见风声打过轿头硕大的琉璃石榴状铃铛，“叮铃铃”清脆声甚是好听。
“哗啦”一声，万多金甩开红袖，像是空中划过一道虹弧，干净利落的下马。引得偷偷上街看热闹的年轻男子捂脸娇羞，悄悄张大手缝，想要看看这潇洒不凡的新娘如何被新郎君的亲友捉弄。
熟料那围堵如城墙般的女子们忽地避出一条通道，头披红纱的新郎便被一群样貌秀丽的小厮簇拥上前。
“这么容易就出阁？”众人伸着脖子，欲从薄如蝉纱的盖头下探看男子模样，却不想那男子忽然发出一声惊呼：“啊——”
原来是这新娘太心焦了！众人调笑，新娘迫不及待的抱起新郎，轻轻放入花轿，隔着红帘，更是看不见男子半分长相。
“起——轿——”
迎亲队伍高唱，万多金打马上前，嘴角勾起，目不斜视。
“见者有份！”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向前行进，众人来不及数着队伍中红箱个数，又被吸引去抢天女散花般的银锭。
毕竟，谁家婚礼洒铜板都不错了，还真没见过洒银锭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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