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万多金洞房花烛夜,人道是人间四喜,醉卧美人膝。
这声势浩大的洒银图喜先是引了一众贪财之徒,而绚丽多彩的烟花fen城又惹得一群风雅之辈,可说扶丘上下,没人不知道这桩亲事,连刚学会说话的女童多年之后也对此事历历在目,说起来天花乱坠。
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窝缩着一名披头散发面目污遭,看不清容貌的女子,她好似已经疯了,歪着头哼着小曲儿,直到身旁的小乞儿唤她去抢银锭。
“你再不去就没了!”那小乞儿也是善心,看这女子衣衫破烂,身上带伤,面上的红痕伤肿翻了出来,天气正热,苍蝇围着她转来转去,浑身一股臭气熏天。
见女子仍旧哼着无人知晓的小曲,小乞儿不耐烦的戳了戳她:“你到底从哪来的,都这么大人了一点用都没有,连乞讨都不会!”
听闻此语,女子眼睫一扇,瑟缩的抖了抖身子,她逃出家跑啊跑,鞋子跑烂了跑破了跑丢了都不打紧,可她跑到乌府见到自家下仆四处张望,束手无策的只好窝缩在一处离乌家颇远的乞丐堆里。
这个小乞儿说的没错,她真的很没用!
“喏,给你,别说我不带你混!”那小乞儿见疯子不理她,以为生了气,仗义的将手上抢到的银锭掰了一个小角递了过去。
“这是真银子,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成亲洒银子的!”小乞儿喋喋不休,用袖子擦着银锭语气夸张,“你都没看到,这迎亲的架势好大,那铺在地上的毯子给我做衣裳我都舍不得,肯定是扶丘的大户人家,不对!肯定是扶丘最大的大户!”
“你说什么!”疯子恰是王离朱不假,她扒拉着小乞儿,顾不上身上疼痛,眼睛瞪得如铜铃,声嘶力竭的问道:“谁?谁娶亲了?”
“你捏痛我了!”不知踩到了这疯子什么点上,女子手劲不小,小乞儿吃痛骂到,“死疯子,我哪知道哪家嫁郎,我又不认字,用屁股想也猜到肯定是当官的娶亲了才有的阵仗!”
当官的?高家?!一定是高家嫁郎了!
五雷轰顶,王离朱张大嘴一脸茫然,她本想找到乌悬铃,告诉她,自己全部都知道了。
然后呢?然后她是不是就打算带着乌悬铃跑,跑到没人认识她俩的地方,两个人,相依为命,相濡以沫。
这都是她的一厢情愿!现在,赤/裸裸的现实摆在眼前,乌悬铃竟然真的娶亲了!
她娶得是高家公子,是那位扶丘第一美人!而且娶亲之后她还要去燕京,要与自己老死不相往来了!
“你……你看到新娘和新郎了吗?”过了好久,王离朱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她面容扭曲,笑的渗人,让小乞儿不由在大热天里打了个冷颤。
“太多人了,我哪看得到。”小乞儿撇撇嘴,因着疯子难得开口说话,她兴致上来,一股脑说个没停,“我隔着老远瞄到了一眼,小娘我眼精光着呢,一眼就看出那男女般配着呢,跟那什么神什么眷似的。”
神仙眷侣。
王离朱心中默默补了句。
“诶呀,你到底跟不跟我一起去,她们说那请客的宴席都摆出了院子,只要说几句讨喜的话,乞丐都能讨碗饭吃呢。”小乞儿见疯子毫无动静,撺掇着,“我看你样子好像认识新人啊,那你和我一起去呗,搞不好还能讨些赏银!”
跟她一起去?王离朱抬起头,小乞儿笑的一脸灿烂,阳光照在她打着补丁虽破不烂的衣服上,整个人氤氲着生机盎然。
王离朱动了动身子,扯到了后背的伤口,疼的一激灵,怀中的银角滚落,掉入了干草堆里。
“嘿!我说你这人,别给脸不要脸啊!”见银角钻入草堆不见踪迹,小乞儿连忙伏地抠搜,直到找到才露出笑脸,只听到疯子在她耳边恳求道:“我身子疼去不了,你能帮我带点烈酒回来吗,酒能治伤。”
烈酒防长蛆,这点常识小乞儿还是有的,没好气的应下了,待刚走出破寺,身后疯子又开口:“我晚上冷,帮我带个火折子。”
屁事咋这么多!小乞儿翻了个白眼:“知道了,你就呆在这吧!小娘我吃香的喝辣的去了!”
说罢,小腿一迈屁颠屁颠的跑出破寺,因嘴硬心软,挂念着受伤的疯子,她携着东西早早回来。
“谢谢,你是个好人,这个送给你。”疯子真是疯子,这么坛劣酒竟诓得她将珍藏的银蝶耳环送出,小乞儿心虚的收了耳环,多看了王离朱好几眼。
“哎——你去哪?”拿了东西疯子竟然要走,小乞儿心中涌起一股怪异,拦住她追问。
“你不是说那户人家在给乞丐派吃食吗?我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我去讨一点。”王离朱虚弱的笑了笑,苍白的面颊干裂的唇角证实她所言非虚。
“你早说我帮你带点嘛,”小乞儿拍了拍浑圆的肚皮,“之前给你带吃的你不吃,感情你还挑大户人家的吃,真是嘴刁!”
听着小乞儿的牢骚,不知怎地,王离朱眼眶发酸,她佝偻着身子歪歪扭扭的作了一揖:“谢谢你。”
小乞儿最是怕人感谢,连忙摆手道:“早去早回啊,小娘我今儿困着呢,回来可别把我吵醒了,不然我要你好看!”说罢哈欠一打睡了过去。
王离朱惨然一笑,手拿着一坛烈酒,怀中揣着火折,跌跌撞撞的往高府走去。
这个时候,乌府定然是人山人海好不热闹,而只有嫁郎的高家归于沉寂,在夜色中沉睡安宁。
“高——府——”
王离朱一字一顿的指着牌匾上的字眼笑着,门前两座石狮盘踞翘首,朱门紧锁,只听得树梢的知了声扰人清幽。
街上无人,连打更的都没有,想必是去讨份喜酒了吧~王离朱呵呵笑着,拔开酒塞,猛灌了一口,烈酒呛人,又熏又重,酒意从她的天灵盖上传到鼻腔,王离连声咳嗽了好一阵,直到涕泗横流才停了下来。
“东~~家有~女,其~~名为~凤……”她孤身一人坐于石板上,抱着酒坛唱着清冷的小调,“凤~~女所~慕,世~~人不~知~”
烈酒入腹,她几天未进食,虚弱的肠胃如火烧一般,王离朱一手捂着肚子,仰头望见一弯残月,笑意愈发凄凉:“除~~却,天~边~月,咳、咳咳——”她又咳了好一阵,像是将整颗心都咳了出来。
动作太大,方有愈合之势的伤口扯裂,荒腔走板,曲不成调,她依然真疯了般吟唱:“唯有~~魂已断,梦~~中,梦中~~常相伴!”
泪珠串成了帘,一滴又一滴滚落石板之上,王离朱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她用尽浑身力气,高高举起酒坛。
“我是凤凰!我是凤凰!!”她哈哈大笑,两手一颤,霎时,大半坛酒将她浇了个透彻。暖风吹过,如同少女温柔怀抱:“你是凤凰,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王离朱掏出怀中火折子,轻轻一吹,火星明明灭灭,像是她微弱跳动的生的希望。
“我——爱——你。”她笑的比哭还难看,咧开的嘴张的老大,贪婪地吸入了人生最后的一口气。
“呼哧——”一声,火舌卷烧着她的衣物,不一会整个人如同火球滚在地上,嘶吼着大叫:“啊啊啊啊——tengtengteng——”
太tong了!她能听到自己的骨肉在火中噼里啪啦烧的作响,她大叫着,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她张嘴下意识的呼救,喉咙也没有了,她伸出手探向黑暗,黑暗处有一团光亮闪闪烁烁,是悬铃!是她来接自己了!
浴火重生。
她没有骗自己,只有浴火,她们才能在一起。王离朱安静下来,火焰燃烧着的疼痛荡然无存,她甚至看见了天空如白昼般的烟火。
“好漂亮啊……”她说出了短短一生最后的话语,永远闭上了眼睛。
天上的烟火盛放,像是庆祝有情人,终成眷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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