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义的对立面——游走的残渣。”
爱莲卡蹙着眉头：“那是什么词……？”
“没什么。”希耸肩道：“就是想说说看罢了——毕竟我这种人好像没什么机会说这种话呢。”
确实是没有机会吧——
即使想要说正义的伙伴，恐怕自己也是被讨伐的小丑一方，哪怕他有着成为英雄的心、也是没有作为英雄的实力以及运气的——到最后还是会被当做反派恶党渣滓。
“汝刚才咏唱的是颇具风格的咒文——”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腕套上：“而这机关术像是伊莱的风格……”
她的表情凝重了起来——那五官仍然是几岁的稚嫩女孩，在五官拧在一起、看起来确实有点像是小个子的老太婆了。
“汝和伊莱是什么关系？”
“我……？”希思索了片刻、答道：“伊莱大人现在是在下的指导者、那么，应该可以勉强称作是师徒吧……？”
“汝竟然是伊莱的弟子吗？”爱莲卡豁然：“那就怪不得可以无声无息通过在下引以为豪的保护结界了——毕竟得伊莱的指导、可以不用把目光锁在破解结界，而是可以通过机关术取巧通过。”
在眉头舒展了片刻之后，她的表情变得比之前更加严肃——
“但是……汝既是伊莱的弟子、哪怕是个新人，在王宫中也应该是相当显眼的存在，哪怕余不怎么离开书阁，也多少应该有所耳闻才是，为什么这许久来从来没有听过汝这么个人？”
书阁……？
希忽反应过来、怪不得爱莲卡这个名字这个熟悉——在希尔·艾略特交给自己的名单中，王宫内最大的书阁的管理者就是这个名字，而她的总排位在构造都市克韦夫利高层内排行第七——
只是看到这么个小豆丁、他完全没有朝那方面去联想——
就算现在、他也还是略有些困惑——在她的身上既没有伊莱那般压迫感、也没有伊莱在廖廖数分钟内就能体会到的非同寻常的能力——
她的能力排行却比伊莱和伊莱都更高……
难道仅仅是家世出身比较好吗？
那即使奴隶出身的伊莱能勉强接受这个结果、构造都市克韦夫利内其他高层也是一致的意见吗？
“因为在下是最近抵达王宫的、昨天才和伊莱大人有特别指导者的联结，小爱你没有听过倒也属寻常——”
“非要叫余爱不可吗、被你这‘爱’‘爱’地叫，余自己都快忘记自己叫什么名字了，而且忽然变得很暴躁。”
爱莲卡撇撇嘴、圆溜溜的剥壳荔枝般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
“最近……”
她两只手贴在脸颊上托着两腮：“那不是和女王殿下买回来的夫君进到王宫的吗？”
爱莲卡顿了顿、颔首道：“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中闪过明快的光：“你应该是和那位奴隶一起被买回来、随他一起进入王宫内服侍他的吧。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你在厨房内——尽管此处是女王殿下的专属厨房、但王夫殿下也可以使用的，那么就约等于王夫殿下的服侍者的你也可以用……”
“猜对了……”
希的手比出了一个“√”的形状、爱莲卡“哈”地一声张大了嘴巴笑了出来、连红桃心的咽喉和满口的牙齿都能数清楚，希把自己的拇指落下来：“一半——”
咔哒。
爱莲卡的上下牙齿发出了撞击的声响。
“在下不是什么被女王殿下选中的王夫带来的下人、在下就是也不知道是积了什么福分被女王殿下选中的那家伙本人——”
希向爱莲卡欠身：“初次见面、小爱——还是应该叫小爱大人？在下是希。”
“……”
爱莲卡倒吸了一口冷气、结结巴巴地道：“竟……竟然是……竟然是同名同姓的那家伙本人吗？”
她跳到双肩包前，手扯了一下背包的包带、发现拖不动之后松开了手掌。
“不、不好意思，希……大人，是这个名字吗？好像之前听说您为了见到女王大人故意在众目睽睽之下报了相同的名字——”
“其实我不知道女王的名字，毕竟是奴隶……嘛、但是我现在确实叫做‘希’。”
“希大人，今天余在女王殿下厨房偷吃的的事情能请您当做没看见吗？”
她的十根手指像章鱼一般在空气中胡乱地活动着、口中念念有词“快忘掉、快忘掉”，在希发愣的时候，她一个箭步朝门外冲出去，被同样一个箭步追上去的希像是拎小猫一样拎住了命运的后颈——
“快放余下来！放余下来！余知道错了！余之后会主动去找女王殿下自首坦白的！所以还请王夫殿下大人大量、不要私自判决、私刑伺候！”
“刚才不是还蛮嚣张的吗……”
希纯粹是以疑惑的口吻发出了一声感叹、但是在如同猫一样被拎起了后脖颈的爱莲卡听来大概就不是这样了——
似乎是在嘲讽还带着些微的威胁。
“那是……那是……”爱莲卡局促不安地解释道：“那是在下不知道您的身份，还以为您和在下都是小偷的情况，还想着靠您将功补过呢。但您如果是王夫殿下、余功过相抵的梦就要泡汤了，如果您同意余自首再好不过，您要是向女王殿下告发，只怕余要罪加一等了——
本来余身上就背着数次偷吃的记录、再添一笔的话，呜……恐怕能随便偷溜进私密结界的特权就要被取消了，恐怕以后就再也没机会偷吃东西了。”
希还以为是多重的处罚呢——结果怕偷吃被告发就是担心再也不能偷吃了吗。
这位构造都市克韦夫利排位第七的爱莲卡，也未免太小孩子了——无论是言行举止、能力，包括想法。
伊莱作为顾命大臣勉强赶在个位数的尾巴，他本还想着前十的都会是何等怪物，然而这第七名却又让他产生了这排名会不会很水的想法……
他拎着爱莲卡的后颈，把她拎回去——
爱莲卡在中途还动着手脚、但就像是刚才被背包压垮的时候，迅速就放弃了。
希甩出手腕中的钩子、从一侧钩来一把高凳，把爱莲卡放在高凳子上，将自己做好的松饼推到了爱莲卡的眼前。
“这……”爱莲卡怔怔地盯着眼前红红紫紫的点心：“这是什么意思？”
“给你吃的。”希眯起一只眼：“你是肚子饿才想要偷吃的吧？瓜果梨桃、生蔬菜什么的本来就不顶饿，生肉也不卫生。所以我专门给你准备了这个。”
他拍了拍爱莲卡的头：“尽情地吃、不够的话我再给你做。面糊的话也不费什么力气……”
爱莲卡的眼睛里闪出了星星、一口洁白基本整齐，却只有门牙特别凸出的一口牙齿展露无遗。
看上去像是一只绵软乖巧的兔宝宝。
“恩……恩赦？尽管最终还是不会放过余的、但是在余伏罪之前想要先请我吃点东西，至少不要做个饿死鬼什么的……通过这种方式让余心软——免得在下死了之后、由于心有不甘用余毕生所学诅咒你一世不幸？”
“并没有这种想法。”
“那……那就是说、下毒了吗？用余来试您昨日新学来的炼毒技术——？”
“在下还没有学到炼蛊毒的部分、即使学了大概也是在解毒的场合比下毒的场合用得会更多吧。”
希递给了爱莲卡一双筷子：“不要胡思乱想了、在下还蛮喜欢小孩子的，才不舍得下毒。”
“变……变态。”爱莲卡撇撇嘴、手已经朝着筷子的方向伸了过去、但是表情却还是带着相当的犹豫——
“那么、在喜欢小孩子，又明知道在下的不是小孩子的情况，也就是这里面是放了会让在下变傻变痴呆的药物？”
“什么药物都没有放、就是普通的鸡蛋面粉和砂糖。”希耸肩道：“如果您能在十位之前，多少得到了消息的话、那大概就会知道在下其实是……”
他猛地一怔。
不对，【基因保存基地】清楚的知晓并不是在此处。
他显露了一下自己干瘪瘦弱的胳膊：“瘦成这样、你也能想到在来到构造都市克韦夫利之前在下大概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了——能吃上东西是幸运、连土都吃不着才是常态，才不会把大好的材料加乱七八糟的东西糟蹋呢。”
“真……真的什么猫腻都没有？”爱莲卡动摇得越来越厉害、嘴角甚至开始流口水了，但她用手背抹了一把，以怀疑的口吻道。
“疑心病太重啦、你。”希用手敲了敲她的头：“按照你这种疑神疑鬼的想法、那么走在路上也可能会碰到变态杀人狂、在餐厅的时候也可能会碰到老板心情不顺想要杀人就把所有客人都放倒了的情况——
然而、其实这种概率也不是完全没有。就像人类幼崽长成了符合人的喜好、看到那奶里奶气的样子就会忍不住分泌催产素，然而出生就由于种种问题而被双亲杀死丢弃不顾的小孩子也一直存在一样——
纵然世界上存在着这样那样的意外、而人命又是那么脆弱易折的东西……而我却还活着、你也是，在这个明明危机四伏的世界，我们却能够存活到现在、这简直可以称为奇迹。
但一直以来促使我们活着的、或者有求生欲，但更多的其实还蛮仰仗运气的。我们碰到了一群值得相信的人、并且没有辜负我们的信任——真的能被称作意外得、真的要背刺的、却是怎么防也防不住——”
那么、即使无法怀着对在下的信任、没法认可其中没有下毒，相信自己足以活到现在、有着不会被一顿早饭毒死的幸运总是可以的吧——”
“哼、你还挺能说的吗。这种话唠方式倒很像伊莱弟子了——但仅仅一天就被传染到这个程度、岂不是说明您自己的人格完全立不住脚吗。”
“不要说人格能不能立住脚——在下到底有没有‘格’这种东西都很值得思考。”希眯起一只眼：“但换种思考方式、如果在下的性格完全是伊莱大人的翻版，您岂不是更没什么可怕的了？”
“就、就当做是被骗好了！”爱莲卡忍不住了、从希的手中夺过筷子，正要把筷子刺入松饼中的时候，手忽然悬在半空。
“不、不对……”
“又怎么了？”
“余、余不太会用筷子——”爱莲卡有点窘迫：“还是刀叉对余来说比较方便。”
“是这样吗。”希的手指以“L”形托着下巴：“虽然构造都市克韦夫利普遍都用筷子、但因为年纪太小，所以暂时没有教筷子的使用方法么……”
“您刚才说什么？”爱莲卡的眼睛睁大了一点。
“没什么、在下只是觉得有趣而已——毕竟小爱你刚才不是夸口说、但凡记录在构造都市克韦夫利书籍的东西、只要和战斗无关的你都熟练掌握了吗，结果却用不好筷子不是有点自相矛盾么？”
爱莲卡的脸颊一红、“哼”了一声：“吃……吃饭也是一种战争啊。尤其是在长期战的时候、粮草是相当重要的——而刀叉和筷子都算是短兵器、余能用好刀叉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是、是——”
“您那是什么态度？尽管您是女王大人的夫君、位分确实很高不假——但一直用这种看不起人的口吻也还是会让余不舒服的。就算余的位分暂时赶不上您了，余的年龄也是您的长辈——”
希抿了一下唇、向爱莲卡笑了笑，自己用叉子固定在饼的圆心处、整齐地切成了小块——
“您、您干吗？”爱莲卡伸手要来夺希手中的刀子时、希转了转盘子，把它挪到了一边。
“唔——”爱莲卡看着盘子远离了自己的双眼、立刻就像是泄气的皮球一样沮丧了起来。
“是、是改变主意了吗，因为余一直在怀疑您……”
“的确改变主意了——但不是因为您怀疑在下、而是在下在怀疑您——”
爱莲卡的身体一僵、表情也紧绷绷的，不自然地挺直了腰身。
“怀……怀疑余什么？余可没有谎报年龄。余的个子是小了一点点、但是因为在下把应该长身体部分的营养全汇集在了大脑——所以才长不高。实际上余就是您的长辈，比您爷爷年长、不对，说不定比您的爷爷奶奶的年龄加在一起还要年长——”
“好的、我明白的——”
希把切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热蛋糕推回到爱莲卡面前。
刀子自行收起、只把叉子留给了爱莲卡。
“那么、如果您坚称自己是长辈的话——那么对于在下的顾看也就不该再有什么抱怨了。”希温和地笑道：“尊老和爱幼不是并列的么。人的生命基本就像是枣核一样、两端纤细，只有中间是圆润的，所以无论盛年时再怎么辉煌、年幼时和年老时，大多还是要依赖他人的照顾的。
其实照看人本来就是很艰难的活计了。如果相比之下、我可能还是更愿意照看小孩子吧——毕竟除了极少数、小孩基本还是能很坦率依赖他人的；但一旦上了年纪、明明很多时候比生命力旺盛的小孩子还要纤细，却颐指气使的态度，让人很是恼火呢。”
他沉默了片刻、悠声道：“所以把您看做是小孩子、未必和事实相符，仅仅是会让我比较舒服的认知——那么、您不是也可以抱持相同的认知吗、让自己舒服的那一边。”
退开了两步、像服务生那样向爱莲卡行了一礼。
“请用吧、爱莲卡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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