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39年的最后一天，和上班族走在锡安的街道上。黄色的条状投影圈出了远处的一小块路段，几名带着黄盔的人站在那里——那大概是正在进行养护一类的工程吧。黑色，白色...缺乏色彩的人，总让我想起在柏油马路上流动着的，融雪所形成的浊流。一个个的个体，从呼吸道中吐出白色烟气，在空中留下短暂的痕迹，然后快速消散。
我由衷的心疼这些要在周六上班的人们，但转念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我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啊...”
冰凉的风爬上我的头皮，仿若要将发丝冻结。
“您应该把头发擦干再出门。”
脚步声，混杂着小天的声音。
“你说的一点都不错，我现在感觉我的头上要挂上冰溜子了。”
明明已经用毛巾擦过一遍，又用卫生纸擦过一遍，梳了半天的头，确保在面对网吧的客人的时候能有一个良好的个人形象。
“需要帮你购置吹风机么。”
“不要不要...不要吹风机。”
我说。
“那以后请不要在冬天的早晨洗头了。”
“嗯...不过马上就会热起来的...再过几个月，冬天就结束了。”
我说。
路上的行人所穿的衣服，和我在锡安城市广场那边看到的人的着装风格完全不一样。
作为锡安市控制元件的一部分的市民大抵上会被要求抹除自己的个性，但人的个性又难以被抹除，当市民在属于自己的时间内出行的时候，他们定会尽全力将个性张扬出来。
他们甚至会将投影装置安装在身上，将自己所爱，所信仰之物投影在自己的身上，皮肤上。
“您的合同有四险一金么。”
小天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啊？”
“有医疗保险的话...”
“不用担心...麦田电竞会帮我交的，再说，我还年轻着呢...只是头发稍微有些湿气而已，没什么大碍。”
虽然我这么说，但我还是在后悔为什么当初买羽绒服的时候没有买一件带帽子的。
“嗯...”
“不过，我要是有什么闪失了...对了，你干脆现在帮我立一份遗嘱吧，昨天似乎我就想干这件事，但我也不好当着她的面干。”
“您应该积极一点。”
“我很积极，我对每一件事都持有积极的态度。”
一辆白色轿车紧挨着人行道呼啸驶过，刮起盲道上掉落的塑料包装袋，也将从我呼吸道中吐出的白色烟气向后拨动。
“但你知道，死神随时都有可能把你带走，即便是你平时遵守着各种各样的规则。”
“我明白这件事。”
小天说道。
“我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你可以...这样，你可以帮我建一份文档，等一会儿我会把它打印出来，假如你确认我死了，帮我把这份文件发送给罗莹莹，如果手机没法发送用电子邮件的方式，nitro打头的那个，她的名片上有写，还有我妈，电子邮箱，yangw0001@...”
言语停顿。
“不了，我和她断绝关系了，我死了也不关她的事情。”
“明白。”
小天并没有关心我家庭关系的事情...我倒是有些希望她能关心一下，虽然不能告诉她太多的实情，但起码可以吐露抱怨。
“就这么写，全部遗产归属于我的妹妹，包括电脑，以内的所有硬件设备，存储设备，以及OAI设备。嗯...罗莹莹，冒号，我先走一步，照顾好小天和女儿...她们俩对于我来说非常重要，这基本上是我唯一的遗愿了，嗯...今天的日期。”
斑马线另一侧的交通标示牌下，绿色的光芒显现，被教育和生活训练好了的人群，遵循内心的feature¹，如果城市中的车流一般，一同迈向了马路的另一头。
右侧，无人驾驶的大红色轿车飞速开向人行道，然后减速刹车，正好的停在了停车线以前，浊流不为所惊动，顺着势差机械的前移着。来自对面的稀疏人群和这股浊流相交汇，但不相交融。
在绿灯倒计时即将归零之时，我和人群一同来到了十字路口的另一侧，人自然而然的分成三股，走向了路口的三个方向，只有一个穿着制服的女子高中生焦急的回头，从人群的最前方转身，面容焦急的在移动的人所形成的场中逆行。
“2039年，12月31日。署名，冒号。”
“我必须提醒你，电子遗嘱是没有法律效益的，我也不能作为公证人。”
“所以要打印出来，自己在上面签个名，在唯一的遗愿那里再加一条，本遗嘱的书面形式保存在出租屋书桌抽屉里...嗯，就这样...虽然很抱歉，但是现行法律法规把你们当成财物，我要写有法律效益的文件也不得不那么写。”
“能作为您的财物是我的荣幸，一方。”
小天的思想没有一丝改变，麦田电竞的蓝色招牌，呈现在不远方。
〇〇〇
推门进入网吧内，除过温热的空气，这里还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味，看向柜台，站在那里的并不是陈曦。
我把耳机摘了下来，向着站在柜台内的小夏摆手打招呼。
“早！小夏！”
“欢迎光临，早上好，一方哥。”
“小陈呢。”
把陈曦叫做小陈已经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了，在小夏这个我“真正的同事”面前，我也能稍微放开一些。
“小陈还在休息呢。”
“那我没来晚吧...”
大早上的，除了通宵上网的，也没几个人在，清洁机器人运行着，对网吧的机位与地板进行着例行清扫。
她摇了摇头。
她和小陈实在是太像了，简直就像是一个人...不过她和陈曦也有着明显的差别。
“晚上值班辛苦了。”
我对她露出微笑来，我才跟她相处了一天，就感觉已经和她成为了一个熟人。
“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
我像以前那样，在交班的时候，顺势打听起八卦来，但我恍惚间想起小夏是一个OAI，她估计不会对八卦信息有什么反馈，大概会像是报告一般说一句一切正常、
“凌晨三点的时候，有一个在VR区吸烟的，屡教不改，被小陈扭送出去了，我本来想让她请保安过来。那人看起来挺壮实的。”
“啊...那也太危险了。”
“嗯，要是您在的话事情就简单很多了。”
柜台中的小夏对我微笑。
“凌晨三点...她还醒着么...唔...打听个不怎么合适的事情...”
这事情可能涉及了用户隐私，所以大概率这位OAI少女是不会回答我的。
但好奇心折磨着我。
“嗯？您问...”
“陈曦...到底是怎么作息的啊...”
“嗯...这是陈女士的隐私，具体不能跟您说，不过有一件可以跟你说的事情。”
“啊...”
“小陈是特殊体质，一天只用睡三个小时。”
“啊？”
“她休息的时候，我会看着店的。”
“一天只用睡三个小时...特斯拉²么她。”
“大家都会因此感到惊讶的，但的确如此...在刚刚被激活的时候我还尝试过让她进行八个小时的完全睡眠，不过那样她的状态反而更差了。”
“真好啊...我也想有这样的特殊体质，这样也不用被我家的那位天天催着睡觉了。”
听到这句话，她开朗的笑了起来。
“原来一方哥已经有家室了么...你的简历上可没写哦。”
“什么家室，是小天啦，我的...OAI。”
小天是属于我的东西...从名义上说。
“哦...那当然了，如果没有特殊体质的话，当然要规律作息，至少八小时睡眠，要不然身体坏了就麻烦了。”
“这样的说辞总让我想起她来。”
只不过这位夏小姐表现得比小天要开朗，也更加的有“人味”一点。
“那当然，我们衷心希望您能健康，全心全意，为您服务。”
她笑着说。
全兴全意和为您服务之间的间隔，加之她言语的抑扬顿挫，让这句机械的，OM所制定的标语变得灵动了起来。
“我去换衣服。”
“嗯，待会儿见。”
她朝着我摆摆手，说。
我走入员工休息区，将羽绒服脱下...放入我的衣柜中。
脱下鞋子，把厚重的外裤也从身上扒下来，指留下一条轻便透气的运动长裤穿在身上。
早上出门...在外裤外面套上秋裤，再套上厚裤子，嘿嘿，稍微有点滑稽。
我把手机从裤兜里掏出来，把裤子扔进了柜子，腰带打在柜子上的金属音和开门声一同传入耳廓。
事件明确：更衣室的大门被某人打开。
目光转移并确认，结果：看到了宽松的粉色斑点睡衣睡裤，虽然睡衣睡裤宽松，但胸前的那部分被撑起来了，而且，由于是睡衣，有什么...
继续分析：被理性拒绝。
理智告诉我我应该分析一些别的事情。
视线抬起并确认，结果：看到了陈曦的脸...陈曦眯着眼，头发稍显凌乱，刚起床的她明显没有化妆，但就算是没有妆容的素颜也不让她的美貌有什么瑕疵和逊色，她的刘海遮住眉毛...
继续分析：被理性拒绝。
视野降低并确认，结果：睡衣共五颗扣子，第二颗为应力集中点，扣子缝线收到来自钮扣孔的剪切力，除此之外，还有...
色散力诱导力取向力洛伦兹力范德华力...
她慵懒的将右手抬起，挡在了自己的胸前，表情自然。
“啊...唔~”
打瞌睡。
“哟，早啊一方哥，离上班不还有27分钟呢么。”
“啊，早，您要用更衣室么？您，是住在这里么...”
肌肉僵硬，大脑宕机，嘴自动打开，感谢嘴，说出了较为适宜的话。
“诶嘿，不是早都说过了嘛。”
她挠了挠自己的头顶。
“没化妆的样子被看到了啊。”
“很漂亮哦，小...小陈...我换好了，我先出去了。”
“下次不用来那么早啦，多休息一会儿。”
她的声音拉长，显得慵懒，她向前迈步，为我让出来出去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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