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准备为向日葵中学每年输送一千名少女。”
辻文子——不，现在是鸦——走到了姚可涵旁边，一同俯瞰着傍晚的校园景象：“当然，全部都是人类。”
“我以为，恰斯卡将人命视为草芥。”姚可涵没有直接询问为什么，毕竟和苏帕伊打过几次教导的她已经知道，这不是来向自己征求意见，而仅仅只是一个通知。
秘密警察局一旦做出了什么决策，就会不惜一切代价进行推进，根本不会过问当事人的态度，哪怕对方是魔法少女。
“没错，这是宪法的一部分，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鸦点了点头，将胳膊搭在瓷砖做成的围栏上，“之所以让她们入学，不过是为了培养人才，在未来更好地服务罢了。”
“两个礼拜以前，新闻里已经播出了副总督汤奈的谈话，”姚可涵眨着眼睛，并没有被这番言辞说服，“说是会在中区投资至少一百所技术学校，允许人类的儿童们接受九年的教育并快速学会某项技能。”
“先进科技的学习是无法通过仅仅九年的速成教育完成的，”鸦伸出一只手，感受着高空中微风传来的吹拂，“如果想要在诸如芯片、微电子、超导管等领域取得成效，那么除了基础的六年小学和三年初中以外，三年高中
四年大学乃至往上的研究生和博士都是必须的。”
“在中区开辟出更多专门为人类准备的高中和大学是一种更加合适的选择，”姚可涵轻轻摇了摇头，“本来愿意学习的魔法少女就少，愿意和人类一同学习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人更少。”
她注意到了对方话语里的那句‘一千个人类少女’，但是并没有询问为什么不要男的。
在恰斯卡，重女轻男俨然已经成为了一种风气，这一点从中区大量的男弃婴就可见一斑。
“在校园内的魔法少女可以支配身为同学的人类女孩，只有不能打死和弄残两条约束，”作为第三教育局的上级队长，鸦怎么可能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这些少女们，是以‘准魔法少女’的身份在校园内活动的，我们的目的很简单：从源头入手，将女孩子们集中起来进行管理，这样一来有朝一日，当其中的某些被精灵龙选中以后，就可以快速为恰斯卡做出贡献了。”
“你在回避我的问题，”姚可涵深吸了一口气，“明明独自开辟出这样的人类学校才是最优解，而不是和魔法少女混在一起。”
“你的问题太多了，姚大会长，”辻文子转过头来盯着对方，将食指放在了嘴上，“向日葵中学现在陷入了严重的亏损，建造这个校园已经掏空了你作为前任战团长的家底，如果没有政府的资金投入，是撑不了哪怕一个月的。”
她的后半句话看似和话题没有关联，但是明眼人一听就能察觉到里面所蕴含的威胁。
代表政府的主要人物是谁？普通民众会说是位居最高权位的总督珂西娅，经常看新闻的人会说是经常高调出场四处巡逻的副总督汤奈，但是真正了解内幕的人都知道，正确答案其实是苏帕伊秘密警察局长风凛。
姚可涵的眉毛皱成了一条平行于地面的直线，沉默良久后闭上了眼睛：“好，我知道了。”
“很好，”鸦满意地点了点头，“接下来还有一件事情：语文课和历史课要严格按照我们刚刚编写好的教材实施——具体内容已经在五分钟以前发到你的邮箱里了，有收到么？”
姚可涵没有回应，而是沉默地打开了耳机，将邮箱里的附件下载下来进行快速浏览。
就像她预料的那样，语言课的内容将会围绕在世界语的教学上：这是波兰籍犹太人眼科医生拉扎鲁·路德维克·柴门霍夫博士在印欧语系的基础上于1887年7月26日发明创立的一种人造语言，拥有二十八个字母与简洁而富有逻辑的语法，非常容易被掌握。
恰斯卡的地域囊括了旧时代的十数个人类国家，再加上战争当中大量人们流离失所到处乱跑，使得现在的恰斯卡可以说是什么种族和国家的人都有。
不过管理起来到不是什么难事：人类只需要全部丢到中区和后区，让同属于人类的治安军自行管理就行，有后者管不了的冲突、矛盾和问题，直接血腥镇压完事；至于魔法少女则是人人一台耳机，这些耳机在大约三十年前，也就是二十一世纪四十年代的时候取代手机成为了最流行的电子设备。耳机的一大优点除了比手机更加轻便以外，还有就是可以用优质的翻译软件来让两个人之间形成无障碍沟通。
这也是为什么金娥丽丝所处的小团体尽管来自五湖西海——漠来自中东，梦兆羽、半夏、安洁忒、边凝蝶和影秋希央（已故）来自东亚，亚冯谭、奥瑞阿娜（已故）和克娜塔西娅（海雾）来自东欧，苏米娥来自东南亚，瓦尔来自北美、法琳娜来自西欧——彼此之间依旧能够如同同一国家的人顺畅沟通的原因。
至于蜂群伪神的思维链接里头没有翻译器依旧不影响交流的原因，是因为它并不是直接传达文字，而是将语句转换为意义。哪怕一个从来没接触过地球的外星人或者牙牙学语的婴儿，都能够轻松通过思维链接来进行理解。
这是后话。
耳机好归好，产量总归是没有办法满足恰斯卡境内八亿人类的，再加上恰斯卡的工业本就一沓糊涂，满足十万魔法少女的奢侈需求就已经需要耗费很大力气了。
因此语言统一是一项势在必得的任务，关乎到国家生产和秩序稳定的重大使命。
实际上不光是恰斯卡，几乎所有的魔法少女势力——只要是对政治有基础认知的——都在或多或少地在这上面下功夫，只是进度速度不同罢了。
另一大势力塔莫安据说有数个拥有翻译语言能力的魔法少女，可以保证一个特定区域内的人们进行无障碍交流，可以说是将死敌恰斯卡远远甩在了身后。
可惜恰斯卡境内没有类似功能的魔法少女，所以只能挑选一个最为简单的语言入手，同化境内所有的人类了。
姚可涵对于语文课上教授世界语没有任何疑问，而她本人就曾经花费一个月的时间将其完全掌握。
但是历史课…
她花了五分钟简单翻阅了一下教材后就关掉了全息窗口。
“我觉得历史课以后还是改个名吧，”姚可涵扭头看向鸦，“叫忠诚课，如何？”
“那可不行，”鸦摇了摇头，“忠诚，只是历史课上占比很小的一部分内容罢了，我们还是要学生去学习人类种种历史的，毕竟师夷技长以制夷这种浅显的道理，除了脑袋发昏的闭关锁国者以外，没人不会不明白。”
“或者说，是希望学生们去学习恰斯卡希望她们掌握的历史，”姚可涵的语气很平静，但是镜片之后的眼神却是无比犀利，“我好歹也是读过《全球通史》的，这本教材光是扫一眼，就看出了好几处明显性的错误。”
“你很聪明，担得起学生会长这个职位，”鸦转过身来朝着对方靠近，几乎要脸贴着脸，“希望这股聪明劲能够用在对的地方。”
啊，是啊，对的地方。
姚可涵转身继续趴在护栏上，不再看向对方：“你们一点也不懂得如何尊重知识。”
“我唯一要尊重的，只有我的上级，”鸦摩挲着下巴，轻蔑地一笑，“反正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由胜利者书写罢了，有什么问题么？”
“这句话一说出来，就知道你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文盲和诡辩家，”姚可涵摸了摸自己的蓝色校服开衫，捋平上面的褶皱，“不通过零碎的史料将历史富有逻辑与因果地串联起来，不查阅各种渠道的资料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凭借自己的想象对历史做出种种曲解，青睐满是阴谋论根本站不住脚的野史——你这不是不尊重知识，你是在亵渎。”
“我说过的，你很聪明，”鸦依旧没有正面回应对方的质疑——或者说，压根不在乎，“但是你觉得，我们在乎的是真相和知识么？不，我们只在乎忠诚。任何不忠诚的事物，任何威胁到恰斯卡稳定的事物，真的也好假的也罢，都必须被清除掉。
顺便，请允许我换一种说法：历史书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我们要做的，不过是掌控历史书，彻底抹杀真正的历史罢了。”
你们不会得逞的。
对知识极其尊敬与重视的姚可涵想这么说，但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她累了，真的真的很累了。
“我今天要说的内容就是这些，还有什么别的问题么？”
“没了。”
有再多问题又如何？反正不会改成任何的结果，不是么？
“看来我们之间达成了愉快的合作啊，”鸦比了一个ok的手势，“人在一个礼拜后就会送来，利用这点时间做好迎接她们的准备吧。”
又一股无比强悍而犀利的气势从她的身上迸发了出来，然后便是彻底消散，再也察觉不出半分。
“可涵，”已经重新掌控回身体的辻文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重重地叹了出来，“我只想告诉你，我将自己的灵魂卖给鸦，不是因为爱慕虚荣或者谄媚讨好，真的真的只是因为我…”
“我知道，”姚可涵背对着她，凝视着河边飞离的大雁群，“焰火晚会要开始了，你去监督宣传部的成员去录像，然后剪辑成视频做广告吧。”
“…好的，知道了。”
辻文子目光复杂地看着姚可涵那看上去瘦削而憔悴的背景，想要进行更多的安慰，然而话到嘴边又被生生地咽了下去。
她刚刚推门离开，外面的半夏就迫不及待地钻了进来，顺带狠狠瞪了一眼离去的宣传委员。
“鸦那个混蛋肯定又在找你索要过分的要求了吧？”她来到了姚可涵的旁边，将手轻轻搭在肩膀上，“我早就说过了，苏帕伊那些邪恶的家伙根本没把你和这所中学当成是平等合作的对象，只是一昧地利用与打…”
“坏话就说到这里吧，”姚可涵的声音显得是那么地清冷，“有两份教材我已经通过邮箱传给你了，拿去打印和装订吧，封面就从文子做的那些里头随便挑一个好了。”
“好的，知道了，”半夏正欲转身离开，但是很快就停住了，“这些任务，难道不应该是学习委员才做的事情么？”
她故意将‘学习委员’一词强调得很重。
“好吧，那我找月琼去了。”
看着将手伸向耳机调出全息窗口的姚可涵，半夏终于忍不住了：“会长，我不明白，我明明一直都是坚定地和你站在一起，每次都努力地试图帮你说话，对付那个无礼之徒——为什么，为什么连个学习委员也不让我当呢？”
“半夏，”姚可涵的声音幽幽地传来，“你在中学创办第一天就跟在我旁边，我对你是非常信任的，正因为如此，以你的资质，当我的助手以及驻银滨大使可以说是再适合不过了——将这般任务交给其他人，我反而不放心。”
半夏几乎咬碎了牙齿。
狗屁的不放心，话说得倒是一套一套的，实际上明明就是不想放权给我呗，一个学生会长助手的权力怎么可能和堂堂学习委员的比较啊！
至于大使，当学习委员又不影响我干这个，完全可以两个一起胜任的。
可以她又该如何明目张胆地谈论与索要权力呢？
所以只好点了点头：“好吧，谢谢会长的信任，我这就给你装订去。”
待半夏离开后，姚可涵方才直起身来回到自己的校长办公室，看着书柜上的黑白照片发愣。
子衿啊，子衿。
我想你发誓。
绝对绝对会，守护好这个校园的。
哪怕是付出任何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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