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
隼忘记了人群——实际上他们也基本让轿车‘清理’干净了,兴奋地冲了过去,伏在病床上。她的身体激动得发抖,不过依旧将声音压低下来,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吓倒对方。
“……”
病床上的老人抬起眼皮,转动浑浊的眼球,氧气面罩里传来微弱而沉重的喘息。
和当初的最后一面,竟是那么相似——或者说一模一样。
印象里,爷爷虽然已经八十高龄,但绝大部分时间都神采奕奕,甚至还会带着自己参加远足和露营,身体那叫一个硬朗——有时还会和儿子开玩笑,要对方多注意饮食和锻炼控制三高,省得‘白发人送黑发人’。
但是,面前的爷爷瘦小如铜丝,像枯草一样蜷缩在病床上,哪里还有半点精神饱满?
“爷爷,爷爷…”
隼的泪水浸湿眼角,扯下了双手上的白色乳胶,轻轻攥住那干瘪的大手。
“…明儿,明儿~”
老人的声音露出一丝开心。
这布满皱纹的手,曾牵着她,一起阅读星空的童话,协助做科学小实验,向蓝天放飞无人机,度过了无数美好的时光。这是世界上最温暖的手,最强劲的手,最慈和的手。
现在,轮到自己牵住他了。
究竟有多久,没有听见‘明儿’这样的乳名称呼了?
那时,在父亲接到电话爷爷病危的消息时,隼也是这样攥住了老人的手,只不过远没有现在这么克制,而是嚎啕大哭,周围的亲人和卫兵怎么劝也没用。
回忆逐渐布满锯齿,刺痛内心。
“不…”病床上的老人一顿,推开了她的手,“你不是…你不是…”
“…啊?”隼站在原地,手僵在半空,“爷爷…你,你没事吧…是我,就是我啊…您的明儿啊…”
对她而言,隼这个代号已经几乎取代的原本的名字‘章圆明’,乳名更是几乎遗忘,再也没有人提到过。
而今,她本来以为自己能够再体验一段往日温情,得到的只有迎头的一盆冷水。
“我的明儿…才,才不会咳咳咳…”老人剧烈地咳嗽起来,“才不会做,做这么残忍的事情…”
残忍?
她呆滞了片刻,脑袋机械地转向周围。
尸体。
破碎器官、模糊血肉、残缺招牌、碎裂布片,到处都是,构成一副活生生的地狱。几个尚未死去的人瘫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一个男人抱着死去儿子的尸体嚎啕大哭。
隼举起了手,看着上面沾满了无数鲜血,一滴一滴向下坠,染红了洁白的乳胶衣。
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屠夫呢?
记忆力清清楚楚记录着,躺在病床上的爷爷
而她,也明明在用力点头,想要遵循爷爷的遗愿,好好读书,刻苦学习,做一个博闻强识的科学家,为人们科普知识,帮助他们摆脱反智主义的陷阱,成为一个有基本科学素养的人。
明明是这样下定决心的,明明是怀抱着这样崇高的信念去造福人民群众的。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隼跪在病床前,阳光照身上,却没有带来哪怕片刻的温暖。
她究竟已经杀死了多少人?
ChildrenofGreenEarth的总部就是隼毁掉的,操纵念动力,悄无声息扭断了支撑大厅的承重柱,让大雪、重力和金属这冰冷的大自然之力完成剩余的工作。
她站在不远处的山顶上,静静目睹一切,先是噼里啪啦的巨响传来,然后大量的积雪四处弥漫,笼罩住原本的场地,屏蔽了微弱的尖叫。甚至为了不让消防员及时赶到现场而制造多起雪崩,破坏了和外界连通的道路桥梁,进一步断绝废墟下幸存者的生还可能。
以至于后续在电视上看见了有些人居然生还后,露出了惋惜的表情——或许应该连冒死冲进去救援的直升机一起干掉的。
环保组织新上任的会长也是她杀死的——查到对方的住址后,连续踩点一个礼拜,盯着出行的路线,并在那人终于开车离开市区后,挑选偏远山地,一个念头就爆掉了一侧的轮胎。
会长没有死,在失控的汽车冲出悬崖后想办法逃了出来,虽然差一点就掉下悬崖,不过好歹也是抓住了边缘的一块石头,开始努力往上爬。
隼一步步走了过去,那个女人在看见她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获救眼神,请求对方帮忙拉上来,然而回应的只有一双冷冰冰的眼神。会长的眼神先是变得疑惑,并逐渐化为恐惧,直到最后的歇斯底里——隼不但没有帮忙,还用念动力一点点控制着石头往下掉,直到最后在一声哀转久绝的尖叫中跌落深不见底的山底。
这位新上任的环保会长死前究竟在想些什么?会认为眼前这个没有成年的少女是来复仇的么?会认为对方是政府派来暗杀自己的间谍么?会察觉到无论是石头的掉落还是汽车的爆胎都是女孩的所谓么?隼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或许应该带个翻译器才对,就能够更好地欣赏临死前的挣扎了。
宣传反核能和反疫苗的亚美利加国总统竞选议员,也是她杀死的。对方为了更好地亲近民众,在一场慷慨激昂的演讲结束后选择和前来支持的群众一起野餐。隼当时就在不远处,坐在借机营业的露天热狗店里。她的眼睛稍微眯了眯,就‘抓住’了议员刚刚塞到嘴里的香肠,使劲往气管里面塞。
议员痛苦地抓着喉咙,媒体记者蜂拥而至想要拍下这一罕见画面,医务人员立刻展开救援,运动各种排除异物的方法。可惜,这不是自然现象,而是有一双无形大手在死死塞住香肠阻止其被咳出,当场毙命。
赶来的安保开始驱散记者和封锁现场,隼冷眼看着混乱,转头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热狗,顺便慷慨支付一笔二十美刀的小费。
那个带节奏网暴自己的爷爷更是她杀死的——实际上,当时的隼准备筹备一个极为漫长而痛苦的死法,让大V在自己面前一边忏悔一边死去。可惜,对方已经从世界各地接二连三的神秘死亡中吸取教训,整日躲在大别墅里不出门,周围全是安保。
这玩意挡得住人,但是挡不住魔法少女。只要隼想,她大可以直接杀进去扬了整个别墅。但是不行,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是具有超能力的人类做的,而是来自神的力量,来自科学之神的怒火。
这过程当中的一点‘小力气’没有提的必要,总之,隼最后操纵着天花板上的风扇,在大V直播时以精准的角度残忍割开了他的脖子。
哦对了,事后网络激浪中,广为流转的脖子割开gif,其中就有她做的。
她当初以第三视角和16号讲述的这一系列事件,当事人其实就是自己——虽然表面上告诉对方这只是道听途说,但是那个少女如果不傻,大概已经猜出一切了吧?
当新闻里传来Children of Green Earth等环保组织列为恐怖分子的消息时,隼才终于长出一口气,终止了杀戮。一直等到自己的祖国Seres终于研究出核聚变,方才买了一束鲜花,趁着深夜来到爷爷的坟墓前‘家祭无忘告乃翁’。
为什么会这样呢?
现在跪在爷爷床边的隼,重新审视着自己的过去。
爷爷明明说的是,希望自己不要怨天尤人,要好好学习,努力进行科普工作,消除人类的愚昧。
可是…为什么会转变成这个样子呢?对着那些人举起了屠刀,没有选择教育,而是走上了一条没有回头的杀戮之路。
“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以报天~”隼趴在床边,轻轻吟唱着诗句。
下一瞬,她的眼睛暴射出凶猛的锋芒。
“杀!杀!杀!杀!杀!杀!杀!”
七杀诗,据说是古代某位大将军为正自己犯下的屠杀罪
周围的摩天大楼全部受到波及,开始剧烈地晃动,仿佛经历了一场十级大地震。
对不起,爷爷,孙女不孝,没有按照您的教导走下去,而是踏上了另外一条路。
她记不清当初的自己,究竟为何会在爷爷死后走上了这条扭曲的道路,不过没关系的…只要目标达到了就行。
只要能够推进科学继续走下去的目标达到了…就可以了嘛,对吧?手段什么的,其实都无所谓了。
我的内心,澄如明镜,我的所为,皆是正义。
我来到这个世界,享受了那么多的美好,却无法做出任何回报,回馈这个社会…
那么,唯有采取最简便的方法,为科学事业扫除出一条绝对干净整洁的道路,才能回报这个世界和社会的养育之恩……
所有胆敢阻拦科学前进的肮脏鼠辈,诛!
发生在爷爷身上的悲剧,绝对绝对不能再度发生!
病床上,爷爷大睁着双眼,看着面前狰狞如同恶魔的隼,惊恐地用喉咙里挤出话语:“明儿…你,你不是明儿…把我、我的明儿…还给我…”
“你不配化身为我的爷爷,你没有这个资格,”隼的精神已濒临崩溃,但是依旧知道,爷爷已经不在世上这个冰冷的事实,“你更没有资格在我在这里演苦情戏——我不管是你什么东西,但是竟然敢用我最是亲爱的人来挑衅…”
病床被猛地抛向高空,消失了远方:“滚吧,滚得远远的,永远也不要出现。”
隼悬浮在空中,轻轻娇喘着。她看向周围,发现什么都不剩下了,活人都死光了,大地在开裂,建筑在上升,连天空也变得灰蒙蒙,宛如世界末日。
我杀了所有的人么…隼无力地垂下双手,迷茫地看着周围的形象,我为了科学的事业,杀了所有的人么?
一股压抑不住的孤单涌上心头,但很快被压制下去:没关系,这些人都死有余辜,他们被所谓的狗屁环保主义洗脑,杀死了真正为国为民的人。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全部都要处以火刑,在地狱中永久燃烧。
至少现在再也不会有人阻止她搞科研了啊…
隼抬起头,细长的小雨落在她身上,一滴滴滚落。
那么,既然如此,就一个人孤零零走下去吧。
不对…
她心中跳动出一个异样。
不对,不是这样的,这里很不对。
即使全世界所有人都去反对自己,反对科研,有一个人…有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背叛,绝对不会背叛自己。
但是,那个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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