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炎自己不慌不忙,还坐在了一张椅子上。
现场则是一片的忙碌和慌乱。
一百名千牛卫已经将周围团团围住。
雷胜跟着孙睿一起,带着一群苗炎带来的计吏,跟华胜等人一起在查看湖州曹家的田契。
一本本的拿出来,一本本的核对。
整个儿的户房全都是在做这个事情。
此时就算是反应再怎么迟钝的人,都知道苗炎这一趟是干什么的了。
路过?
暂歇?
呸!
他就是来搞事情的。
而且是搞大事情的!!
丞相曹仪,为百官之首,一直在京中担任要职,成为丞相也已经多年。
他在朝廷上虽然经常被人诟病没有什么出色的才能,搞钱比不上南宫忌,对官吏的升迁管控不如马浩秋,在皇上身边的受信任程度更是远远不如钟昶。
但人家曹仪就是有本事,当了这么多年丞相都安安稳稳的,而且还能让朝廷正常运转,这便是能力所在!
苗炎比起曹仪来,简直差的就不止一个档次了。
两人中间隔着很多,哪怕是苗炎荣升从二品的漕运总督,也同样如此。
苗炎虽然是法家的重臣,可他并不是傻子。
那么为什么他一到江南就要搞曹仪,跟曹仪作对呢?
这个问题很值得深思。
包括白恒望在恐慌之后,也开始琢磨了起来。
曹家是江南第一大地主,家中田地大约有四五十万亩,可谓是绝对的实力派。
哪怕曹仪不是丞相,凭借着这么多的良田,凭借着这么多的粮食产量,曹家都是江南的米粮市场上绝对的领头人。
他们想要米价上涨,那么米价就会上涨。
他们想要米价下跌,米价肯定下跌。
当然了,曹家一向没有这么做。
但是最近十来年,大康到处都是各种灾难,导致了米价不断上涨,曹家在这里面还是很赚了一些钱的。
可赚钱绝对不可能是苗炎对付曹家的理由呀!
苗炎又不是傻子。
他只是漕运总督而已,身上的钦差大臣能当多久?
别忘了,他可是“侦办不法暂领钦差大臣”!
是“暂领”!
意思是过段时间钦差大臣身份是会被朝廷收回去的。
毕竟在江南这块地方,你一个可以监管所有人的钦差大臣,始终不那么合适。
没看到刘仁怀前几个月兼任的钦差大臣一职,在将北方水师总督张公栗和漕运衙门总督林镇远顺利的押往京城,然后稳定了一下局势之后,立刻便取消了吗?
你苗炎来到江南,管理漕运衙门,初来乍到,皇上多给你一点权力,让你可以尽快理清情况,掌握局面,这是一种恩宠。
可你不能拿着这个恩宠便肆意妄为,拿着堂堂丞相家里开刀呀!
你疯了……吗!?
白恒望琢磨到了这里,忽然间一道闪电劈中了他。
不对呀!
苗炎怎么可能疯了呢?
法家的人不可能这么疯狂做事情的!
哪怕是杀人魔王葛松道,对待自己治下子民的时候,不也同样是规规矩矩按照法规做事儿吗?
在京城的时候,可没看到苗炎经常发疯去和大臣们作对呀。
那么可不可以反过来想一想,其实苗炎没疯?
他没疯,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一上来就对付曹丞相?
白恒望这么的想着,便把之前一个月,曹家出的那次大丑给联系起来了。
曹家大公子曹素评因为被落后的信鸽耽搁了消息,直接和江南总督刘仁怀对着干。
关键你对着干的事情,还是因为朝廷想要收购粮食补充粮仓!
这个事儿可是中枢大佬们,包括皇上都非常重视的。
结果在曹素评这边就碰到了钉子,他不但自己不平价出售大米,还号召所有的粮商和地主一起来和这种“掠夺”“压迫”行径作斗争,不屈服于威权。
最后的结果现在大家都知道了。
在江南的曹素评第一时间赶到了江南总督府,当众抽打自己的管家奴仆,把罪责都丢到了他们的身上。
不过江南总督刘仁怀见都不见他。
这事儿后来也被人们认为是昏招。
你大着胆子承认,自己下跪求饶,比起这样没有担当的认错,要好十倍百倍!
说不定刘仁怀还会觉得你敢于认错,不再记恨了呢?
结果现在,不但是乖乖低价卖了粮食,而且还得罪了刘仁怀,得罪了无数这条线上的官吏,真是何苦来由?
在京城里的曹丞相也不轻松。
他亲自第一时间在大殿上请辞,乞骸骨。
皇上给驳了回去。
虽然没能乞骸骨,但是曹仪的威望却是大大的受到了打击。
看着教儿子的水准和心性,就能看出曹仪的不对劲儿,以及自私自利。
当然了,这也是很高层次的观感和微妙反应了。
在这江南,曹家依旧是第一大地主。
在湖州,曹家一样是擎天柱一样的不可或缺。
所以这也造成了许多人的判断失误。
包括了最近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的白恒望。
但是白恒望胆子虽然小,可毕竟是从二品的大员,是有着真材实料的。
别的不提,智力和人情世故都是常人之上。
他现在一旦反过来想,立刻便想通了苗炎这么做的原因。
一定是皇上对曹相不满意了,虽然表面上原谅曹相,对他既往不咎,连刘仁怀都没有对曹素评惩罚,但实际上不可能就安然无恙。
苗炎过来,便是执行皇帝的意思,狠狠的整顿一下曹家。
顺带着也给苗炎一个开门红。
你们看看!
我苗炎连曹相都敢惹,都要清算他,你们谁敢惹我?
不听我的话,不按照我的要求去做,你们会比曹相惨十倍!
白恒望越想越觉得自己想明白了,终于彻底的恍然大悟。
既然是皇上的意思,曹相再怎么也不敢反抗,被削面子那也是很正常的。
不过你苗炎敢这么做,不怕曹相,我白恒望却不敢啊。
得了!
我就当一个旁观者吧!
想到了此处,白恒望便悄悄的走向了角落,默默的看着眼前的繁忙和紧张到凝固的空气。
……
苗炎带来的都是精兵悍将,短短一个时辰的时间,便已经把曹家的田契记录清理得七七八八。
这里面好几个都是他从户部借调过来的,他们学习了柳铭淇传授的大小写数字和复式记账法,做这些账目又快又好。
等到拿到了他们统计好的小册子,苗炎便让人把唐文竹给放了。
唐文竹刚才以为苗炎要杀他,吓得都尿了,浑身一股臭味。
此时被带到苗炎面前,他脸上充满着愤怒和憋屈,还有一丝丝的恐惧。
苗炎从来都不惧怕什么,他看了看唐文竹,问道:“现在你可以说了,曹家这些年来,侵占了多少别人的良田,有多少田地因为挂在曹相的名下,而逃脱了税赋的?”
凡是这些官员的家里,拥有过多的土地的话,一定是有各种侵占和巧取豪夺的。
甚至伙同官府,把那些无主之地悄悄的划拨到自己的名下,也是常有的事情。
而因为大康的官员们,官职越高税赋越少,所以有些“聪明”的人就把自己的田地寄在这些官员的名下,给他们一点好处,以求自己也能少交税赋。
这种事儿哪儿都有,对于大部分高官来说,基本上一个抓一个准。
曹仪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三十多年前刚刚入京的时候,曹家不过是湖州的一个殷实地主。
结果到了现在,曹家是江南第一的大地主。
这里面没有鬼?
曹仪的俸禄增加十倍,他也买不了这么多的土地。
唐文竹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他甚至是知道得更多。
可他看着冷脸的苗炎,先没回答,而是问道:“大人,您这样彻查曹家,是曹相要被罢相了吗?”
苗炎摇头:“曹相还是曹相,不过他有违法的行为,就一定要受到惩罚。”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您知道江南会出现怎么样的震荡吗?”唐文竹问道,“到时候我们担当得起这样的责任吗?”
“本官来担当,用不着你。”苗炎皱了皱眉头,“你回答我的问题。”
唐文竹嘴巴动了动,硬生生的把再劝说苗炎的话给咽了下去。
难怪人家都说苗黑子心黑如铁啊!
难怪差点连德王都斩杀啊!
这样的上官,是一把绝对锋利的刀,但到底最后有没有善终,那就不晓得了。
也罢。
他是钦差大臣,名正言顺的可以要求我做事。
我要是不顺从的话,区区一个从四品的知府,又算得了什么?
曹大公子,不是我不帮你呀!
思量到了此处,唐文竹叹了一口气,“回禀钦差大人,曹家现在帐面上一共拥有五十三万亩的土地,不过里面有超过二十万亩是非常值得商榷的,然后应该起码有五六万亩良田,是本地的富绅们挂在他们名下。”
苗炎扬了扬本子,道:“可是在这里的数据看来,起码有二十五万亩的土地,根本没有明确来源!而你们湖州府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划拨无主之地给他们,这是拿朝廷的土地来送礼吗?”
“这个不是下官干的。”唐文竹心头一跳的摇手:“下官充其量就是按照他们报上来的数目统计赋税罢了。”
“哼!做事情偷奸耍滑,一点责任都不承担,更是把朝廷规章制度当成儿戏,你这样的昏官,其罪也当诛!”苗炎看着唐文竹,表现出了一脸的杀气。
唐文竹知道,到了这个地步,自己的官帽是绝对保不住了。
而且他还很怕苗炎真的想都不想就把自己斩了。
曹大公子因为父亲的身份,有可能会被留下一条狗命,但自己这个无权无势无后台的小小知府,在苗黑子眼里算得了什么?
可他还是没有停止挣扎,“大人,您认为我这样的小官儿,面对丞相,能有什么胜算吗?浙江巡抚苏凤、江南总督刘仁怀,不也同样没有举报曹家吗?”
“别人不作为,并不是你同流合污的理由。”苗炎淡淡的看着他,“刘大人和苏大人早就有奏章呈上,只不过圣上留中不发罢了。”
白恒望竖起耳朵在听他们说话。
闻言不觉得佩服起了这两个人。
但是他自己却没办法做到的,因为他需要四处去讨好人,而不是得罪人——盐政衙门的水太深了,他想要安全上岸,就绝对只能低调低调再低调。
唐文竹听到苗炎的话也愣住了。
他倒是没想到,这两位大佬如此的硬,连当朝丞相都敢弹劾,还不怕报复。
刚刚鼓起来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
“说吧!”
苗炎看着他,语气很淡的道:“本官给你一个机会!说出你知道的一切,然后说不定本官可以网开一面,只是将你革职驱逐。”
这是要自己给投名状了!
唐文竹瞧了瞧周围凶神恶煞的千牛卫,看着苗炎有持无恐的态度,心中也想到了刚才白恒望想到的来龙去脉。
看来这一次是皇上要动一下曹家啊!
反正自己都没有后路了,还管得罪不得罪曹相爷干什么?
先把眼前这关过了,保住自己的狗命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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