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柳铭淇所料,第三天开始,中小粮商们便忍不住跟着出货了。
虽然大米和小麦都还是四十文一升的高价,但京畿地区总算是到处都能买到粮食了。
于是一天限量的粮食,从早上两个时辰被抢购光,变成了直到下午才会卖完。
民众们的焦急急迫心思,似乎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
许多人家、一家三口出动,买了一斛粮食后,却也没有那么着急去抢购了。
一来朝廷都宣传了,至少一个月时间内天天都有,他们不卖都不行。
二来一升四十文的价格实在是太高了,往常已经够买二升粮食了,现在你买得越多,兜里的银钱就越少,这可不行。
小老百姓嘛,都是抠抠索索、节约惯了的。
而且这段时间有农民从城外挑的各种蔬菜来卖,卖得特别好,经常早上过来,半个时辰都没到箩筐就会空了。
尤其是那些稍微能耐久一点保存的蔬菜,更是受到青睐。
即便是蔬菜的价格也跟着粮食水涨船高,可是涨幅毕竟没有粮食那么吓人,多吃蔬菜少吃米面,就成了京畿地区特别是京城人士们的最佳口号。
其实也不仅仅是蔬菜,和食物相关的一切东西,都在涨价。
比如说前段时间暴跌的猪精瘦肉,本来都五文一斤了,这几天又涨到了十几文一斤,可是把那些喂猪的民众们笑得合不拢嘴。
不过呢,家里有鸡鸭、或者是养殖鸡鸭来卖的人,就有点吃苦了。
帝京府、包括整个京畿地区,都出动了衙役,向农家们借了鸡鸭走,放在了一些良田周围的笼子里关着,据说是等到蝗虫到来吃蝗虫的。
要不是出面的人是京畿总督熊文庆、帝京府府尹苗炎这么两个非常清廉又肯为民众做主的官儿,由他们用名声来担保,老百姓们可不放心把鸡鸭借给衙门。
当然也不是不给钱,各地衙门以每只鸡鸭各二文的价格,租赁这么十来天,也算是很有道德了。
整个京畿地区纷纷扰扰之际,帝京府这边,新闻却是不断。
眼看着蝗虫越来越近,有人说都已经进入京畿地区的东边儿,还有一两天就要进入帝京府区域了。
人们紧张之余,又忽然听到了一个让人好笑的新闻。
裕王府在自家的五家妙味楼门口,又贴出了一张告示,宣布以十文钱的价格,收一升蝗虫、或者是蝗虫蛹二升,不设上限。
这个消息瞬间传遍了十里八乡。
倒不是真的消息传得那么快,而是衙役们在借调鸡鸭的时候,就对农民们提及了一口。
有人就说了,这会不会是裕王府开玩笑的啊?
蝗虫和虫蛹有个屁用,他们花十文一升的价格买来干什么?拿着一屋子的蝗虫玩吗?
但马上又有人反驳了,你要说别的人空口白话,那有可能。
可说话的是裕王府,那就不一样了。
人家这几天,五家妙味楼,天天从早到晚的卖米粥和馒头,二文钱就能买到和干饭差不多的半斤米粥、外加五个大馒头,这种好事你平日里敢想?
米粥和大馒头的成本都不下十文钱了!!
不知道多少老百姓,这几天的一日三餐就靠妙味楼的米粥和馒头了。
即便是卖出再多,亏得再多,人家也保证一直会办下去,直到灾情结束。
这样的王爷,会专门贴个告示来骗你玩?
经过这么一反驳,倒是更多的人相信了裕王府的告示。
然后就有很多人开始琢磨了。
蝗虫眼看着就要过来,地里的庄稼是保不住了,人也没有活儿干,那不如去多抓一些蝗虫,拿到妙味楼去还钱。
四升蝗虫便是四十文,就可以去买一升米了。
一家老小出动,一天下来还不能弄个二三十升的啊?
换下来也有七八升的米钱,这可是能帮大忙的!
蝗虫停留个三五七八天,便能得到一二两银子。
只要现在节省一点去买,配合着野菜蔬菜这些东西,等到米价便宜了再全部购入,这不就能最大限度的减少损失吗?
有着这样的琢磨,许多老百姓还真的就兴致勃勃的做起了准备。
不仅仅是他们,城里那群没事儿做、想要小发一笔的人家,也开始了准备。
近千年来,民间捕捉蝗虫还是有许多经验的。
就跟之前说的样,用人穿式、抄袋式、合网式、鱼箔式等等,可都是老百姓们自己想出来的法子。
不提老百姓们的苦中作乐。
有了第一次的八百里加急之后,沿途各地陆陆续续的送来了各种最新情报。
七月初三,蝗虫已经将三省交界的冲积平原吃得干干净净,上百万人今年秋粮注定颗粒无收。
当地官员发的奏章称,“蝗灾过处哭声遍野、百里千里放眼望去寸草不生”、“恳求朝廷尽快拨粮拨款赈灾、救百万灾民性命于水火之中”。
朝廷又有什么办法?
只能是又挤出了二百万两银子,然后勒令周边的河北、山东尽力赈灾,江南如有余粮,也请救济一两百万石,以解燃眉之急。
至于说北边的东北防线……
算了吧,那里天寒地冻的,每年都要靠山东输入粮食,他们不找内地要就是好的了,嘴巴里想省几颗米也没法啊!
老实说,看着奏章上的文字,想着子民们嚎啕大哭的局面,这蝗灾还没有进入京畿地区肆虐,还没有冲向两湖地区,景和帝都已经开始考虑,铭淇说的那个边茶茶引和盐引,是不是可以搞一搞了。
要不是白恒望连滚带爬的坐船冲向了江南,保证一个月时间之内给朝廷一个满意的答复,景和帝还真不容易忍得住。
七月初五,蝗虫大军正式侵入了京畿地区,一路横扫向西,吞噬着所能见到的一切食物。
七月初八,蝗虫大军抵达帝京府地区。
七月初十,京城里面的所有人,都可以看到头顶的太阳被铺天盖地的蝗虫遮盖住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完全经过。
柳铭淇也站在裕王府的花园里面,看着这样的一幕,心神不觉很是震撼。
作为一个现代人,柳铭淇只在电视里面看过这样的场景,当时只当于在看戏,毕竟不是发生在国内。
现在亲眼看着就在自己居住的地方,遭遇了如此凶猛的蝗灾,这种震撼还是从来没有过。
它代表的可不是什么壮丽的场面,而是铺天盖地的灾害。
蝗灾一路过来,从来都是寸草不生,现在终于已经到了帝京府了。
天知道这么一场灾难过后,不知道多少人家受灾,不知道多少人家哭声一片。
古代的经济是非常脆弱的。
就好像明朝一样,在万历的时候还能有“万历三大征”,结果在二三十年之后,便因为一次次大大小小的灾难,曾经那么强大那么繁荣的明朝直接挂了。
明朝的灭亡,并不在于外寇,而在于内。
要是没有那么多的灾难,单凭我大清,根本不足以打进山海关。
别看大康朝现在承平已久,但来个三五次这样的大灾难,就得大伤元气,如果再来什么大洪水、大旱灾,恐怕好几十年都喘不过气来。
柳铭淇恰好就生活在这个年代,当然不希望出现如同我大明那样的情形——几十年之后就迎来草原蛮族的逐鹿中原,最后家破人亡。
这也是他这么积极的去为蝗灾想办法的原因之一。
毕竟只要是一个人,都不会想要成为福禄汤的。
……
和柳铭淇一样,景和帝也同样在乾清宫的空地上,和一群朝廷重臣们一起看着这一幕。
“是朕失德,才导致上天给予惩罚,才让天下百姓们如此受苦。”景和帝仿佛都苍老了好几岁,“曹相,把诏书刊发天下吧!”
“陛下!”
一群重臣全都跪下了。
赵寿等太监宦官、包括远处站着的宫女、千牛卫们,也齐齐的跪了下来。
平日里除非是大节庆,或者是重要的日子,否则众臣不用跪皇帝。
像是这样的下跪,已经许多年没有过了。
跪下的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无论是平日里有哪种心思的,此时都难免有一种羞耻感。
堂堂皇帝,被逼得下“罪己诏”,这固然是皇帝本身的职责,但这不同时也是这些重臣们的耻辱吗?
辅佐皇帝的,可就是他们啊!
身为百官之首的丞相,曹仪把自己的官帽给摘了下来,叩拜道:“此次蝗灾,臣下皆有错,而老臣身为丞相,罪不可恕!还请陛下允许老臣辞去丞相一职,交付有司论罪。”
“臣等也愿接受惩罚!”
三位副丞相、六部尚书、禁军大将军……等等,全都取下官帽,拜服在地。
“你们都辞职了,那整个朝廷怎么办?难道这个烂摊子朕一个人能弄好吗?”景和帝疲倦的挥了挥手,“你们如果想要帮忙,那就认真的去把这一次蝗灾的善后事宜做好吧。这也是我们唯一能为老百姓们做的了!”
“臣等愧煞!”
曹仪连续磕了三个头,“陛下,微臣从今天开始,就住在文渊殿里面,不到蝗灾事宜完全解决,臣绝不归家!”
钟昶也大声的道:“臣愿意和陛下一起,共克时艰,挽救灾民于水火!”
底下众人也是表着忠心,看起来也都是干劲儿满满。
景和帝点点头,“你们去吧!朕和老百姓在后面看着你们呢!”
“遵旨!”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景和三十年秋,自岁冬及春暮,夏有云梦泽水灾犯难、秋有山东干旱千里,以致蝗虫铺天,啃食稻谷,毁我子民辛勤劳作之实,朕每当想及,夙夜心忡。
朕以德薄才浅承嗣登基,尔来三十年矣。三十年间,朕做人行事,不能效太祖之洪烈,亦不能承太宗之秉智,不知稼穑之艰难,不恤征戍之劳苦,碌碌无为,致使国未安臻,民未乐业,此朕之过也。
今上天降罪,蝗灾千里,千万民众颗粒无收,生计无着落,皆为朕躬之咎重,兹下罪己之诏,示于天下臣民父老。
朕一人有罪,无及万夫。若使子民艰辛渡劫、无有损伤,天下灾祸,皆可移灾于朕身,以存子民万众之长寿福禄,朕甘心无吝矣。
灾难常有,而人岂无应对之诚?凡朝廷诸臣工,无论庙堂或州府县衙门,宜同忠勇敬爱之心,一体相关,勿有幸乐之怠,宜尽全力之心。当秉承苍天之德,安抚灾民,务令民安子遂,幸有其始,诺有其终,勿乃我弃。
布告中外,咸知朕意。”
……
次日,朝廷有公议:今年蝗灾害人,此乃朝廷文武百官无德,今科京城殿试暂缓推后一年,望诸位考生继续认真学习,切勿松懈。
……
注:看了十几个罪己诏,每个都朗读了一遍,斗胆感受一下皇帝的心态,于是笔飞墨舞,一口气写下了景和帝的罪己诏,自己都多读了两遍,甚为陶醉。
我觉得我已经有点皇帝的风范了,就差一个实操的机会,你们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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