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啦,回来啦,快点放鞭炮!”
望着自行车队去而复返,大张罗嘴里吆喝一声。
本来是安排大头和二彪子点鞭炮的,结果,好几根香烟一起戳上去。
这年头,放挂小洋鞭,都得拆开一个个放,这么一大挂鞭炮,放着太过瘾了,谁不抢着?
最后也不知道是谁点燃的,噼里啪啦震天响,放完小孩一通抢。
娃子们都在鞭炮的碎屑中,寻找那些没响的,然后掰开来,露出里面的火药,留着晚上放呲花玩。
高文学抱着刘金凤,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进了大门。
别看他瘦,好像弱不禁风的文弱书生,可是在这种时刻,别说抱刘金凤这样身材匀称的了,就算是杨贵妃,也照样抱着走。
两边的小年轻,兜里准备的五谷粮终于派上用场,哗哗哗开始撒。
五谷粮里面,还有剪成碎片的彩纸,所以纷纷扬扬的,就跟天女散花似的。
也有调皮捣蛋的,抓着五谷粮使劲扬,打在脸上,也有点疼。
不过呢,一般都不打新娘子,主要是伴娘啥的跟着遭罪。
抱着刘金凤冲进屋里,把新娘放到炕上坐福,高文学这才松了一口气。
刚才他真怕那些半大小子下手重,一直把刘金凤紧紧护在怀里呢。
坐福呢,按照当地的习俗,就是新娘子在炕上坐的时间越长,家里越有福气。
所以在上轿前,娘家妈一般都会叮嘱闺女要少喝水,少吃饭,一般就吃两个鸡蛋垫垫,因为鸡蛋比较抗饿。
当然,也有忍不住嘴馋多吃的,结果在炕上坐了一会,就要上厕所,搞不好还会遭婆家的白眼。
刘金凤和高文学的新房呢,其实就是把家里原来的一铺大炕,中间拉了个幔帐,一分为二。
不过现在不怎么讲究坐福了,只是象征性地坐了一会,就在大张罗和队长婶子的主持下,一对新人开始拜天地。
说是拜天地,按照这些年的规矩,最先拜的,还是柜盖上的主席像。
接着,给坐在炕沿上的刘士奎老两口,以及坐在旁边的林芝鞠躬。
“爷,奶,祝你们健康长寿!”
“妈,以后,俺就是您儿子啦!”
高文学恭恭敬敬地给长辈行礼,这话一点没错,一个姑爷半个儿嘛。
尤其是他现在的情况,因为这个决定,身边一个自己家那边的亲人都没有,基本断了联系。
所以更是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把林芝当成自己的亲妈。
“欸!”
林芝乐得合不拢嘴,只是看着女儿和女婿笑。
还是林青山凑过来,拍拍母亲的衣兜,林芝这才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包,乐呵呵地塞给高文学。
按照当地的习俗,这个叫改口钱。
屋子里面,响起了一阵欢呼声,至此,简单朴素而又不乏温情的结婚仪式就正式结束。
在乡亲们的见证下,刘金凤和高文学,也终于成为正式的夫妻。
至于领不领结婚证啥的,农村人倒是不太看重,有村里的老少爷们见证,就算两口子啦。
不过呢,高文学和刘金凤两个新时代的青年,还是比较守法的,早就去县里照了结婚照,然后又在公社领证。
看着这喜气洋洋的一幕,刘青山心里还是有点小小的遗憾:要是有相机就好喽。
可是在这个时代,除了国营照相馆,照相机这种高端货,根本看不到啊。
随着大张罗的一声吆喝,锅碗瓢盆齐动,一片叮叮当当声中,大伙最盼望的酒席,终于操办起来。
人们也纷纷起身,开始往前院的队长张国富家里溜达。
他家炕上,早就放了一方炕桌,老支书盘腿坐在炕里,眼前摆着一张大红纸,这个就是账本了,正规名称叫礼账。
农村人结婚,随礼都比较透明,通常都是由村里写字最好的人,来写礼账。
旁边还坐一位怀里抱着兜子,专门负责收礼钱的。
一个收钱,一个记账,就相当于单位的会计和现金员的角色。
方桌上还摆着一盘子散烟,还有一个空盘子,里面装着的糖块,早就被小娃子们给抢光了。
来随礼的人,抽一根烟,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张或者几张钞票,大多是一块的,正面是那位开着拖拉机的女拖拉机手。
“大张罗,贺礼三块!”
管钱的是村里的老会计了,嘴里吆喝一声,老支书那边就落笔。
“老板子,两块!”
“张杆子,一块!”
“拐子叔,伍元!”
五元钱,就算是大礼了。
“山杏娘,伍元!”
老会计收了五元钱,老支书则抬头瞧瞧拉着山杏的那位年轻妇女:“山杏她娘,你大号叫啥来着?”
村里人,平时很少叫正式的姓名,结果就是,叫着叫着,反倒把正式的姓名给忘了。
“钱玉珍。”
今天的山杏娘,显然是正常的状态,她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目清秀,长得挺耐看的。
衣服也拾掇得非常干净,这一点,从山杏身上,也可以瞧出来。
因为这个小妮子,和刘青山的四妹一样,头发里面,从来没有虱子,也没有白花花的虮子。
所谓的虮子,就是虱子卵,白色的,呈卵圆形。
那时候农村的卫生条件差,换洗衣服也少,所以不少孩子,尤其是头发长的女孩子,不勤洗头的话,脑袋上白花花的都是虮子,瞧着叫人头皮发麻。
老支书点点头:“记上了,玉珍啊,领着山杏坐席去。”
村里人,对这位苦命的知青,还是很照顾的,就连张杆子这种懒货,都曾经帮着挑过水。
不过呢,他有没有别的心思,就不好说了。
结果就是,张杆子被老支书给骂了一通,踹了几脚,以后就再也不敢去了。
拢共还不到三十户人家,写礼账也用不了多长时间,把账目和收拢的钱对照一下,丝毫不差,就准备收摊。
嘀嘀嘀!房后传来一阵车喇叭的声响,立刻,屋里那几个混糖吃的小娃娃都飞跑出去。
这年头,像夹皮沟这样的小山村,一年到头,都不一定能看到一辆机动车。
老支书也赶紧迎了出去,还对身旁的拐子爷爷说呢:“拐子哥,今个是建军节,肯定是人武部来看你这个老战斗英雄的。”
拐子爷爷一瘸一拐的:“都是过年的时候才来呢,难道是今年改了章程?”
“有可能,现在报纸上天天都说改革呢。”
老支书回了一声。
到外面一瞧,果然,路上停着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俗称212的那种。
一群娃子,已经把吉普车团团围住,大张罗嘴里还吆喝着:“四虎子,不许拿小棍捅,车棚是帆布的,捅个窟窿,就把你贴上去补!”
娃子们都吓得后退几步,车门这才打开,几个人陆续从车里下来。
“不是人武部的。”拐子爷爷一瞧这些人的衣着,就判断出来。
“是公社的孙书记。”老支书连忙挤过人群,上去握手:“孙书记来了,欢迎啊!”
那位孙洪涛书记四十多岁的样子,皮肤粗糙黝黑,穿着一件蓝布上衣,敞着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背心子,要是扣上草帽,和夹皮沟的村民也没啥太大的区别。
他伸出粗糙的双手,抓着老支书的手晃了晃:“老张啊,你们村子很热闹,谁家办喜事呢?”
然后,又把身旁一位穿着半截袖的青年人,介绍给老支书:“这位,是咱们县的郑县长。”
县长!这是来过夹皮沟的最大干部了,村民们也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叹。
“郑县长,您好您好。”
老支书和队长,连忙上去握手,一时间,也有点手足无措,毕竟,他们平时接触的层面,也就是公社干部的层面。
这二位心里还感叹呢:真是年轻有为啊,瞧瞧人家,这么年轻,好像还不到三十岁的样子,就当正县长喽。
“我姓郑,实际上是副县长。”
郑县长估计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误会了,所以嘴里笑吟吟地解释一句,还主动伸出手。
他穿着白色半截袖,腰里扎着皮带,裤子也比较挺实,裤线笔直,脚上穿着一双包头的皮凉鞋,一瞧打扮,就是干部。
头发是干练的平头,五官棱角分明,笑起来,还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立刻缓解了老支书和张队长心头的紧张。
“郑县长,欢迎来俺们夹皮沟指导工作。”
老支书也赶紧握手,而张队长,则跟公社的孙书记汇报说:“是村里的刘金凤和知青高文学,今天结婚,请乡亲们乐呵乐呵。”
孙书记想了想,然后问了一句:“老刘家,是不是刘青山家?”
这时候的公社干部,一年有大半年的时间,都在各村跑,所以情况都相当熟悉。
这夹皮沟,张姓是大户,只有两三家旁姓的。
看到队长点头,孙书记立刻咧嘴笑了:“哈哈,那正好,郑县长和俺,俺们也讨一杯喜酒尝尝!”
这话,说得人们都是一愣。
咦,还有俺家的事!
人群中的刘青山,这次也不能眯着了,于是站出来,落落大方地伸手。
“郑县长您好,孙书记您好,我是刘青山,今天您二位领导能在百忙之中,来参加我姐姐和姐夫的婚礼,我代表全家人,以及夹皮沟的父老乡亲,表示热烈欢迎!”
两道目光一起射过来,然后,孙书记和郑县长,都微微点头:好一个年轻小伙!
从简单的待人接物,就能瞧出来,这个小伙子是一点都不怯场,说话也礼貌周全。
尤其是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和周围那些怯生生的目光,形成鲜明的对照。
郑县长的目光中也露出欣赏,脸上的笑容也更加亲切:“既然来参加婚礼,我们当然也要入乡随俗,咱们这边都要随礼份子是吧?”
看到老支书和队长都茫然地点头,郑县长继续说道:“那好,我就代表县政府,拿出来一百元。”
孙书记先是一愣,然后便醒悟过来:哈哈,这位新来的郑红旗县长,还挺风趣的。
于是也跟着凑趣:“那俺也凑一份,不过呢,公社可比不上县里,俺就出五十块钱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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